遇君青澀時
晦暗的蒼穹,荒涼的廢墟,迴旋的冷風內夾雜着斷腸的嗚咽。
媚兒用衣袖掩住口鼻,跌跌撞撞往前跑着,眼前煙塵蔽眼,路況不清,忙亂中絆上一塊凸起的石塊,膝蓋一軟,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塵埃中。
火辣辣的痛感順着掌心迅速蔓延至心窩,她痛呼一聲,翻身坐起。
鮮血從掌上劃破的傷口快速涌出,滴落在焦黃的土地上,她皺着眉鼓氣把黏在傷口上的泥塵吹去,取出錦帕捂住傷口,待得鮮血凝住,她懼怕身後還有兇猛異獸追來,顧不得還抽痛着手掌,用手肘借力站起,準備繼續跑路。
只跑得十餘丈,一陣猛烈的朔風毫無徵兆地從自廢墟某個角落席捲而至,拳頭般大小的石塊噼裡啪啦擊打在身上,辣辣作痛,驚魂未定的媚兒連忙蜷縮在一處低矮的土坡後,避過凜冽的風頭。
曠野的風來的快去得也快,不消多時,風聲已歇,媚兒攀着土坡回眸一看,漫天的泥塵已被朔風吹散,曠野回覆寂靜。
她靠着土坡仰天吐出一口濁氣,暗暗叫了一聲:“晦氣啊晦氣。”
身上黏了一層薄博的沙塵,癢癢的感覺極不舒服,媚兒一邊抖動着裙裾,一邊左右四顧尋找溪流。
荒野沉寂,莫說溪流,就連空氣,也充斥着乾涸的味道,這地方,真是我見過最荒涼的所在了,她無奈低低嘆息,將衣裙上的塵土抖落後,乾脆盤膝坐下,閉目調息。
一層薄薄的雪霧瞬間浮現在媚兒身邊,她隱匿在泛着銀光的繚繞雪氣中,飛快將裙裾除去,化雪爲水,痛快淋漓的沖洗了一番,盞茶功夫後,一個身穿淡黃色衣裙的美麗姑娘披着一頭溼漉漉的長髮,在嫋嫋散去的雪霧中現出身形,她澄澈的眸光在廢墟上轉了一圈,看見不遠處躺臥着一塊巨大的磐石,心中一喜,躍上石面,坐下歇息。
五天前,她穿越了一處縱深的莽林,踏入這片荒蕪的土地,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蒼涼蕭索,不知爲何心中驀然一酸,竟然站在冷風中稀里嘩啦大哭了一場,擦乾眼淚後,她開始了這次着魔之旅,一開始還希望能碰到幾個原住民,打聽一下這片神秘廢墟的過往,可五天過去了,連鳥毛也沒看到半條,更遑論和她一樣的同類了。
剛纔她站在一處乾涸的盤地邊,看着下面龜裂的裂縫發呆,一條巨大的青龍毫無徵兆的破土而出,帶起的迅猛疾風把猝不及防的她甩出數十丈外,青龍在半空中騰挪一番後,發現了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小姑娘,雙目頓時迸射出駭人的寒光,長吼一聲,勢如閃電般向她撲來。
就在這要命的一瞬,媚兒混沌的腦袋猛然清醒過來,眸內寒光一閃,有若神助般一躍而起,順手取出藏匿在身上的雪劍,反手一揮,咔嚓一聲,剽悍的青龍竟然被利劍一分爲二,瞬間化作淡淡的青光散失在紛揚的泥霧中,只餘一顆黑黝黝的龍珠懸浮在半空中。
當眼眸內的寒光慢慢隱退,她仿似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望着冷光流轉的雪劍,眼圈一紅,輕輕叫了一聲:“娘。”
潑灑的泥塵正瀰漫在空中,迷濛了她的雙眸,她沒有時間探究下去了,隨手捻起龍珠,狼狽地逃之夭夭。
溼發很快就被曠野上的亂風吹乾了,她自衣袖內取出一把小巧的玉梳,梳理着凌亂的髮絲,手忙腳亂一番後,長髮終於重新挽起,她將白玉髮簪別在髮髻上,頗爲自得地在大石上伸了個懶腰。
猛地她臉色一僵,憑着天生敏銳的觸覺,她感覺到背後的氣流起了異樣的波動,似有什麼物體正在緩緩靠近,她不安起來,腳尖在石上輕輕一蹬,如翩翩的鳥兒,向前方掠去。
確信已處在安全的距離後,她方在半空中輕巧地轉過身子,瞪着突如其來的新威脅。
那一瞬間,她有些發愣,驚人的氣勢竟是來自一個同類的身上,不過,這個同類是個……雄性動物。
五天了!終於在這片荒蕪的廢墟里碰見了一個站立着行走的同類!她的心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氣勢停了下來,安靜的站在地上,他上翹的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略帶慌亂的小姑娘。
自小到大,除了待她如己出的舅舅,她還沒接觸過陌生的男子,在氣勢灼灼的目光注視下,她困窘地往後退卻數步。
氣勢完全無視媚兒臉色的猶豫,只一瞬間,已走到她身前三尺外。
他五官如雕,俊美異常,一襲雪白的錦袍,腰間束一條白綾長穂絛,上系一塊淡黃玉佩,風吹袍揚,看上去頗有幾分出塵的飄逸灑脫。
媚兒退至土坡前,背後厚實的觸覺令不安的心神慢慢平伏下來,白袍男子帶着探究和驚豔的眼神打量着眼前明豔動人的小姑娘,溫潤如玉的臉上浮起淺笑:“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一個女孩子,最好不要來這裡。”
媚兒倔強的搖搖頭:“那你來這裡幹什麼?”
他擡眸望向遠方,悠悠道:“我有我的使命,我是必須要來的。”
媚兒順着他的眼光望向前方廣闊的曠野,十七歲的她,在風中莞爾一笑:“我也有我的使命啊,我也是必須要來的。”
他似乎愣了愣,眸內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繼而微微一笑:“你怕不怕?”
“不怕!”
“好,那你跟我來!”
他走上前,一把執起她的手:“前面的山谷裡面匿有很多奇巧詭異的機關,你敢走進去嗎?”
媚兒有些發懵,那人的手很暖很厚,她小手上的微涼正被無形消融着。
她秀眉一蹙,笑話!
心念一動,她的手已是如冰似雪,在他掌內不停轉動着,試圖掙脫他的禁錮。
那人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低聲道:“冰肌雪骨,姑娘你長居冰雪之地麼?”
他拿捏的力度恰到好處,媚兒指尖溢出的冷冽之氣就如落入汪洋大海中,蕩然無存。
媚兒徒勞地掙扎了一會,一張俏臉已是漲得通紅。
“我不怕,你先放開我。”
他明亮如星子的眼眸內泛起瀲灩晴光,笑道:“你若不怕,就跟我進去。”
“我爲何要跟你進去?我要進去,就一個人進去!”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臉帶慍色的姑娘,悠悠道:”隨我進去,我可以保護你啊!“
媚兒大爲慍怒,你是何人,竟大言不慚,姑娘剛剛殺了一條青龍咧,用得着你來保護?
她懶得和他糾纏下去,飛起一腳向他踢去,低吒道:“姑娘用不着,放手!”
那人輕巧轉身,電光火石間已把她的雙手扭在背後,他吃吃低笑着:“姑娘家以溫婉爲美,怎可如此粗魯?”
媚兒幾時被人這樣欺負過,偏偏那廝的力氣大,無法脫身,終究世面見得的少了,她的臉色開始發白,結結巴巴道:“你,放開我,我又沒招惹你。”
那人的手指在她腕上一收一放,狀若戲耍:“你剛纔踢我了。”
她扭了扭身子,一腳往後踢去,怒道:“剛纔沒踢中,你站好了,讓我好好踢一腳,這才叫我踢你了。”
他呵呵而笑,側身避開,媚兒還待再踢,他猛一用力,將她箍緊在懷內,“別亂動,否則我要替你家的長輩管教管教你了。”
兩人靠得太近,喘息已是相聞,媚兒這回真的慌神了,這頭兩腳動物看起來比起那條張牙舞爪的青龍要難纏百倍!
慌亂中舅舅苦口婆心的說教如天籟之音在耳際響起:“打不過就逃,逃不掉就服軟,明哲保身是王道。”
媚兒馬上停止掙扎,撅起小嘴道:“我不動就是,你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惡男向她掀了掀眉毛,依舊一臉無害的笑:“姑娘生氣的樣子挺好看的。”
他的眸光肆無忌憚地流連在她嗔怒的臉龐上,似是驚歎又似是癡迷,手卻環繞在她身上,不放。
媚兒板着臉靜候着,那人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笑,根本沒有鬆手的意思。羞憤無奈之下,她唯有抖動着長長的羽睫,嗚嗚哭道:“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看着一滴滴晶瑩的眼淚滑落在媚兒柔嫩如玉般的臉龐上,那人方始良心發現,愕然道:“我弄疼姑娘了嗎?”
手終於一鬆,放開了她,並向旁邊退開幾步。
媚兒一得自由,馬上向前狂奔而去。
她心內不忿,俯身拾起一塊大石頭,回頭用力向站在原地的惡男擲去,怒道:“混蛋,我扔死你這個混蛋!”
他微微一笑,袍袖一拂,將石頭蕩向一邊,他一臉無辜地望着彎腰撿石頭的小姑娘:“你剛纔說不怕這裡兇險,那爲何怕我?”
他的笑容似春風又似微雨,柔柔的,看起來感覺很舒服。
媚兒有些愣神,手裡的石頭還來不及扔出去,他已擡步,施施然向她走近。
她抱着石頭驚慌地往後退着,大聲嚷道:“停,停,站住!”
他哦了一聲,立定在她面前,嘴角噙着一抹放浪不羈的微笑,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
媚兒氣惱地把石頭扔在地上,她別頭望向前方,嘴裡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怕你。”
他眸內笑意深深,低聲道:“那你爲何要逃?”
她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仰起頭,繃着小臉道:“我沒有逃!你太無禮,不像正人君子。”
他縱聲大笑,大手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小姑娘,這裡不是玩耍的好地方,快回家去吧!”
他越過她,徑直向前面走去。
媚兒恨恨地望着那個遠去的背影,想上前揍他一段,可經過剛纔短暫的交鋒,心內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罷了罷了,何苦自取其辱!她甩甩手,板着臉,轉身向廢墟的另一頭走去。
風凜冽起來,她用衣袖掩着臉,拐過一處坍塌的斷牆。
“你來了?沒玩夠麼?”
她嚇了一跳,凝神一看,秀眉頓時蹙起。
一個白袍飛揚的背影正站在她身前一丈外,朔風揚起他的墨發,在風中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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