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前世真相(3)
轟隆隆!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壓抑了一天一夜的怪天氣終於找到了宣泄的途徑,開始彰顯大自然的威力,綠葉漫天飛舞,混着泥沙一股腦兒地朝廊下打來,丫鬟們紛紛閉上眼,八月天,她們竟隱約感到了徹骨的寒意。冷承坤牽着妹妹的手,用寬袖攔住風沙落葉的侵襲。冷幽茹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像一尊冰雕的玉佛立於喧囂塵世,任它風吹雨打、漫天黃沙,她都不再有情緒,也不再有懼怕。
諸葛流雲頂着瓢潑大雨奔來,看見已經換上孝服的冷幽茹,心口一震:“幽茹…”他沒想到會是這種狀況,如果她告訴他老太太正值彌留之際,他說什麼不會出府的。
冷承坤惡狠狠地瞪向這個讓他娘等了一整天,結果死不瞑目的罪魁禍首,擡起拳頭便朝他招呼了過去!“我娘從天亮等到天黑!你這個烏龜王八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冷承坤的拳頭像雪花般朝諸葛流雲砸了下來,諸葛流雲沒有躲,就那麼一拳一拳地扛着,他滿含疼惜的眸光一瞬不瞬地鎖定着冷幽茹,冷幽茹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丫鬟們怕鬧出人命,悄悄地去往靈堂通報了冷逸軒,冷逸軒火急火燎地趕來,隨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爾後抱住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父親,對二人正色道:“你們先去靈堂。”
冷承坤氣得跳腳,額角青筋暴跳:“他憑什麼去靈堂?他讓我娘死不瞑目,他有什麼資格去靈堂?”
死不瞑目?諸葛流雲又是狠狠一驚,他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事情,以爲冷幽茹只是思念母親所以叫他陪她回門,而他也打算半夜去去,天亮返回的,只是出了點兒突發狀況所以耽擱了一整天。
冷幽茹聞到了他身上似有還無的藥香,目光微微一顫,問道:“你去哪裡了?”諸葛流雲瞠目結舌,在這種場合根本說不出口心裡的答案。冷幽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瞳仁一縮,道:“去找上官茜了嗎?”
諸葛流雲啞口無言。冷幽茹笑了,一邊笑一邊點頭:“好,好,很好!恭喜你,找到了思念多年的愛人,也恭喜我娘,總算不用再看着你們這副噁心死人的嘴臉!絕了!”
諸葛流雲覺得這樣的冷幽茹很可怕,像沒了生機一般,連笑容都冷到人的心底,他握住冷幽茹的手,解釋道:“幽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原本…”
冷幽茹拂開他的手,冷冷一笑:“原本只打算去看看,看看顛沛流離十幾年的她,看看被上官燕迫害成何種樣子的她,也看看爲王府折壽改運的她。”
諸葛流雲的臉色微微一變:“你…你怎麼知道?”他也是去了將軍府,問過上官茜的貼身媽媽,才知曉了逆天改命這一說。
冷幽茹去彷彿沒聽到他的提問,只接着先前的話,自嘲地笑道:“可是她病了,累了,不舒服了,你心疼了,就忽略答應我的事了。”
諸葛流雲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她當時的情況很…”
“死不瞑目地是我娘。”冷幽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頭。
當天夜裡,冷家敲響了喪鐘,翌日,正式發喪,親朋好友紛紛前來弔唁,姚家也不例外。姚老太爺駐守邊疆多年,留下舊傷無數,一遇陰雨天便疼得錐心刺骨。他強撐着劇痛,顫顫巍巍地走到靈堂時,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跪在姚馨予身旁,拉着她冰涼的手,老淚縱橫。姚慶豐和姚慶霖則跪在他身後,滿含哀慼地看着與世長辭的姑姑。姚成、姚霂、諸葛鈺等人在前廳幫着冷逸軒和冷夫人招呼賓客。
水玲瓏帶着哥兒、姐兒給姚馨予磕了頭,往日鬧騰得不行的哥兒今天很乖,水玲瓏和姐兒怎麼做,他也怎麼做。磕完頭,水玲瓏帶着哥兒和姐兒去往了冷幽茹出閣前的院子,那裡,冷幽茹正兩眼空洞地坐在牀頭。水玲瓏並不清楚姚馨予死前的具體事宜,但也明白喪母對冷幽茹造成的衝擊,水玲瓏寬慰道:“母妃節哀。”
冷幽茹沒擡眼看水玲瓏,依舊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淡道:“多謝。”再沒了下文。
她陰沉着臉的模樣,讓打算叫“奶奶”的哥兒和姐兒望而生畏,二人齊齊舉眸看向水玲瓏,一臉疑惑。水玲瓏摸了摸他們額頭,對冷幽茹輕聲道:“我去前面看看有什麼能夠幫忙的。”
水玲瓏牽着哥兒和姐兒走出了房間,並吩咐秋三娘和小夏帶孩子們去廂房歇息,自己則邁步走向靈棚。天際像籠了一層青煙,暗暗的,透不出一縷光線,水玲瓏提着裙裾,在滿是泥濘的道路上前行,穿過古樸大道,踏上曲折迴廊時,卻突然和一名陌生男子不期而遇。那人穿着灰色僧侶服飾,頭戴斗笠,面紗遮了他容顏,只能從頭頂露出的白色髮髻隱約可推斷他已過不惑之年。他正手執一壺酒,挑開一點面紗,有板有眼地喝着。
水玲瓏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卻沒多管閒事,輕輕地打了聲招呼,“大師好”,便徑自從他面前路過。待到她已經走了好幾步,那人才幽幽一嘆:“小娃娃,你都不記得我啦。”
小…小娃娃?水玲瓏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隨即屏住呼吸:“你是…我小時候在通縣的莊子裡收留過的和尚?”很久遠的記憶了,那時她纔多大?三歲、四歲?她跑到外面玩耍,就看見一名和尚靠着大樹席地而坐,有些虛弱的樣子,但他會變戲法兒,她覺着喜歡,便叫諾敏收留他了。若非郭焱告訴她,幫助他借屍還魂的高僧言明曾經受過她的恩惠,她大概這輩子都想不起來有這麼一段記憶了。
男子點了點頭。水玲瓏環顧四周,疑惑地問:“大師你是來替老太太做法事的嗎?”
男子搖了搖頭。水玲瓏眉梢微挑,不是前來做法事的,這麼說是來弔唁的?可尚未開席就在外邊兒喝得酒氣熏天是否有些不合禮數了?但想起他爲郭焱做的事,又想起他替諸葛鈺攔下的麻煩,水玲瓏的神色緩和了一分:“玲瓏見過大師!大師既是來弔唁的,想必與老太太、與冷家有些淵源,我一直很好奇大師的身份,不知大師可否與我告知一二?”
男子撩開一角面紗,露出精緻的下顎和嫣紅的脣瓣,沒有皺紋,俊美得不像話。若非親眼所見,水玲瓏真會以爲自己看走了眼。男子舉起青瓷酒壺,仰頭猛灌了一口,清亮的酒水順着他完美的脣形緩緩淌下,流過他喉結,滲入衣領…像一幅不小心染了酒香的水墨丹青,韻致優雅,卻又魅惑天成,像謫仙與精魅的,以爲矛盾、實際完美的結合。
男子“唔”了一聲,說道:“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呀?”
反應…這麼慢!這是她問的第一個問題!水玲瓏語氣如常道:“記得一點點。”末了,看向他,“大師可還記得前世的事?”
男子又喝了一口酒,彷彿漫不經心地道:“唔,記得。”
“大師能和我說說嗎?”水玲瓏其實就是隨便問問,並不指望惜字如金的大師真這麼輕易便替她答疑解惑,可令她無比詫異的是,男子同意了。男子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
水玲瓏依言落座。男子行至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爾後,在她木訥的注視下,探出手覆上了她雙眼…
金碧輝煌的宮闕,歌舞昇平,女子身穿金鳳翟衣,端坐於主位上,兩側按照位份分別坐着宮裡的妃嬪,但不知什麼緣故,這些人的容貌都不甚清楚。女子端起夜光杯,鑲了紫水鑽的護甲在燭火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殿中央的舞蹈,呷了一口葡萄酒,優雅非常。
一名也看不清容貌的太監弓着身子快步走到她面前,打了個千兒,稟報道:“啓稟娘娘,那位又鬧騰了。”
“又鬧?不吃飯?”女子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問道。
太監嚇得撲通跪在了地上,瑟縮着身子道:“回娘娘的話,他打傷了送飯的人。”
“還有力氣打人?”女子勾起了脣角,眼底有意味深長的波光一閃而過,“帶本宮去看看。”
“是!”太監忙不迭地爬起來,將胳膊伸向女子,女子扶住,緩緩起身,同一時刻,載歌載舞的宮女全都跪在了地上。女子優雅地自人羣裡走過,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突然,一名宮女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女子的眉頭微微一皺,太監忙呵斥道,“還不拖下去砍了?”
宮女趕緊顫聲求饒:“娘娘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是染了風寒…”
女子停下腳步,沒看她,只翹起左手的護甲,一邊觀賞一邊淡道:“上級是誰?”
掌儀宮女跪走一步,顫聲道:“啓稟娘娘,是奴婢。”
太監打了個手勢,立時有兩名孔武有力的太監將她和先前那麼宮女一同拖了出去。
離開大殿,女子與太監回了自己的寢宮,她擡頭,看一眼描金牌匾,赫然大氣磅礴地寫着——宸宮。女子輕輕一笑,帶着無盡的嘲弄與淡漠,跨進了大門。七彎八繞進入書房,太監按了按牆壁上的機關,書櫃右移,露出一條明亮的通道。女子尚未走入其中便聽到裡面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有本事你直接殺了我!把我關在這裡算什麼英雄好漢?我殺了諸葛鈺,又讓你和諸葛鈺的最後一個孩子胎死腹中,你不是恨我恨到了極點嗎?怎麼?天天像看猴子似的噁心自己,你不覺着難受?”
太監難爲情地看了裡面一眼:“娘娘,皇上他…”
女子眸色一厲:“皇上?你哪隻眼看到本宮的宮裡藏了皇上?”
太監趕緊低下頭,矢口否認道:“哦…奴才是想問,皇上閉關感悟天道已久,娘娘是否需要移駕華龍宮看看?”
“本宮的事又何時輪到你來置喙?”女子倨傲地挑了挑眉,走向了前方的水牢,一名容貌俊逸的男子被綁在石柱上,鐵鏈穿透他的琵琶骨,隨着他每一次的劇烈掙扎割拉着他的皮肉,鮮血滴入齊腰的水裡,暈染出一朵朵妖冶的花束。女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如浩瀚浪濤滾滾而來,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她夾起一塊發紅的烙鐵,毫不留情地印上了他肌膚…
水玲瓏霍然一驚,拿開了覆蓋着眼睛的手:“我可沒對荀楓做那樣的事!”
男子不語,斗笠遮了臉,也叫人看不清表情,只聽得一聲似笑非笑的嘆息。
水玲瓏的心臟跳得厲害,臉色也變得蒼白,她將鬢角的秀髮攏到爾後,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又放緩了語氣說道:“前世我又不認得諸葛鈺,諸葛鈺也沒被荀楓殺死…”
男子沒接她的話,而是再次用手覆上了她眉眼…
荀楓終於死了,在被囚禁於水牢兩年之後。但就在荀楓的心臟停止跳動時,所有畫面均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急劇翻動,車子在倒退,行人在倒退,老者變年輕,水玲瓏倒着走出了皇宮,與諸葛鈺濃情蜜意,姐兒、哥兒一歲,姐兒、哥兒半歲,她早產發作…是的,時光倒流了!
漆黑的屋子裡,荀楓再次有了意識,奇怪,他明明記得自己死掉了,爲何還能有知覺?他是哈佛的經濟學和醫學雙博士,來此後成爲平南王府一名毫不起眼的婢女之子,經過不懈的努力,他推翻了雲家的統治,自己登基爲皇,並強行納了鎮北王府的水玲瓏爲皇妃,諸葛鈺爲奪回水玲瓏,和他展開了一系列激烈的對峙,最終陣亡。
他對水玲瓏有多好,講出來都不會有人信!當他還是鎮北王府的“穆華”時,水玲瓏便把他當牛當馬使喚,她就是欺負他被封存了記憶,於是可勁兒地利用他、榨乾他所有價值,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被她的睿智深深吸引了。當他甦醒後,造反成功當了皇帝,便也接她入宮,他並不介意她曾經的利用,只想好好和她過日子,想寵她一輩子!但她做他的皇妃八年,他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
她是他強行擄來的,好吧,他的確欠了她,但入宮後他是怎麼寵她的?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不是皇后卻勝似皇后,也不知明裡暗裡殺了他多少妃嬪,他都一一忍了下來。朝堂上請求處死她的摺子多如雪花,他也全都壓了下來。
一名肱骨之臣上摺子批判她禍國殃民,乃妲己轉世,她不過是厭惡地看了那名大臣一眼,他抄了那人的家,將之流放塞外九千里。他爲她做到這個份兒上了她也不動容,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他大火戲羣臣,燒得金鑾殿面目全非,看着那些夾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大臣,她才終於笑了,爾後每天主動請他來寢宮吃飯,他以爲她終於被打動,願意自從接納他,他一高興,便許她自由出入御書房,與他共治天下。誰料,她竟是在薰香裡下了慢性毒藥!她灌醉他誘他毒發,將他囚禁於水牢,並偷得玉璽下達聖旨,說他要感悟天道,命太子理朝,她監國,若有違抗者,斬立決。
皇后與她情同姐妹,太子也素來孝順她,二人便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即使她囚禁了他整整兩年都沒人瞧出端倪!一開始他還以爲她對皇后和太子有多少真心真意呢,畢竟在王府一起生活了一陣子,可瞧他將他們兩個耍得團團轉的樣子,他才明白,這個女人是沒有心的,她的心全都給了諸葛鈺,也給了她和諸葛鈺的孩子!諸葛鈺死了,胎兒沒了,她就變成了魔鬼!不論他爲她付出多少,她都是看不見的!
她不知道,她憂思過重,胎兒拖垮了她身子,要麼落胎,要麼替她收屍,他選哪一樣?莫說那孩子本來就不是他的,即便是他的,他也無法棄大人保孩子!他設身處地爲她着想,甚至爲了讓她做皇后,不惜讓金尚宮做法改掉她命格,他是耗費了性命的!可她又是怎麼回報他的?二十一世紀太過坎坷,他以爲今生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一個人,好不容易再次動心,她竟是這麼糟踐他的感情!這個女人簡直太可惡了!
“世子爺,該喝藥了!”丫鬟推門而入。
荀楓的思緒戛然而止:“你喚我什麼?”
丫鬟呆怔:“世…世子爺啊。”
“什麼世子?”
“平…平南王府世子啊…”
平南王府?這麼說,他重生了?回到了荀家沒落之前?荀楓坐直了身子:“把日曆拿來我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