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峰,西北。
淦家鎮,族長府邸。
府邸大門內傳來男人抽泣的聲音 “嗚……大哥,塵兒至今毫無消息,我怎麼向他爹孃交代啊”
大廳內,淦嘯奇像個耍賴皮的孩子,屁顛着地,左腿彎曲,右腿向外撇,頭髮有些凌亂,蒼老的面龐上,老淚縱橫。
淦暮塵因故意重傷同族被流放兩個月,可如今半年已過,年關將近,消息全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其靈魂烙印完好。
淦嘯天從首席座位走下,將淦嘯奇扶起道“四弟,爲兄已加派人手尋找,這孩子靈魂烙印完好,應不會有事的,你切莫着急啊”
正在此刻,淦嘯雄手裡捧着一疊厚厚的卷宗,從大門外跑了進來,將手裡卷宗遞給淦嘯天道“大哥,這是兩個多月來,我們暗中對淦曉虎勢力監控的全部資料,從資料上看,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完全可以排除塵兒被控制綁架的可能,我想,塵兒是不是去了什麼絕地,至使我等靈魂力與之隔絕,才無法感應”
淦嘯奇聞言,再次抱頭痛哭起來 “我可憐的孫兒啊,爺爺對不起你,我將來怎麼跟你爹孃交代,怎麼跟祖宗交代,嗚·······”
大兒子外出,生死不知,二兒子數年前參兵,一去不回,至今杳無音信。
唯一能讓老頭感到欣慰的是,他有一個帶着天地異象出生的孫兒。
大家雖不知淦暮塵爲什麼記不住修魂法決,但淦暮塵的聰明睿智有目共睹,甚至,淦暮塵對修魂法決之外的書籍能過目不忘,就算將來成不了強者,說不定又是下一任財務長老,對一個龐大的宗族來說,除了有強大的武修外,商業經營也是必不可少的。
淦氏宗族能成爲落日城四大家族首富,其中淦嘯奇功不可沒,是這位修爲平平的商業奇才帶領淦氏宗族踏上首富寶座。
當然,也許在很多武道強者眼中,凡間所謂的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
不過,無論怎麼說,這裡始終是凡間世界,不是每一個俢魂者都能成爲絕世強者,超凡入聖,大多還是離不開五穀雜糧。
大多數俢魂者終其一生也就是彼岸凝魂,在落日城,一個家族,洞天強者的數量都是有限的,登天,超凡入聖者更是少之又少,有時候,一代人也很難出一人。
好在修者壽命悠悠,就算是普通彼岸境也擁有三百年的壽命,與那些不能修魂的凡人相比,他們就是活神仙。
壽命長,這是讓人羨慕的。因此,纔有了遺忘村那等不能修魂的凡人之地。
匆匆歲月,流年似水。
大陸風起雲涌,轉瞬十個月已逝去,然而,對淦暮塵來說,幻若一夢。
準確說,他所經歷的還不如一夢,因爲,他連夢都沒做,從暈厥到醒來,就像睡了一酣覺。
除了暈厥前的奇異經歷,中間發生了什麼,他毫無知覺,更別提過程。
……。
睜開眼,夜色如墨,無星,無月。
淡淡的墨色雲層覆蓋了蒼宇,陰沉着,翻動着,有風,微涼。
山外,寂靜中傳來幾聲夜半貓頭鷹的咕咕聲,聲聲入耳,刺耳的同時擊破了深夜的寂靜。
夜色中,淦暮塵翻身坐起,只覺精神抖擻
“這一覺睡得可真是香啊,天都還沒亮,看樣子,我已經安全離開了那該死的鹿車凹槽了,張大哥……張大哥,你在嗎?”
四周,一片死寂。
微風拂來,冰涼冰涼的。
淦暮塵雙手環抱,身子有些顫,猶記得,這個季節應該是初春,這夜風怎麼顯得如此的冰涼刺骨呢?
一頭霧水,黑夜讓人害怕,他繼續喊道“張大哥,張大哥?你在嗎?我回來了”
然而,張老伯那沙啞滄老的熟悉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夜,靜的出奇。
這種死一般的寂靜讓人心神難安,呑噬着人的靈魂。
舉目四望,漆黑夜色下,村口的火堆已無法得見。
淦暮塵上嘴脣捲了卷,嗅了嗅四周,那種火葬場般的味道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森林裡獨有的潮溼氣息。
有風拂過,輕撫赤身,除了冰冷之外,可樹上,並沒有樹葉被吹動的沙沙聲。
除了天空淡淡的灰色光芒外,夜,伸手難見五指。
眼前,再也沒有張老伯化猿後的駭人身影,連那輛鹿車也不見了蹤影。
淦暮塵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閉目靜思,儘量讓自己亂跳的心安靜下來,縷了一遍,頭緒糟亂,無奈的搖搖頭。
打開臨行時爺爺悄悄塞在手心的儲存戒,迅速將衣袍套在光-溜溜的身上。
取出火把,點上。
黑不溜秋的野外,唯有火把能讓心神得到些許安靜。
火光照亮了四周五六米。
腳下,深達五寸,久積的枯枝敗葉,雙腳踝關節都已深陷其中,目光所及,一片深山老林的蕭條模樣,到處都是叢林灌木。
伸出手,輕觸枯枝,嘎吱而斷,這些灌木,彷彿日久經年,大部分都乾枯易碎。
“這是哪裡?難道我還沒走出鹿車凹槽嗎?信不信一把火燒了你”
淦暮塵將手中火把伸向身前地面乾枯的枯枝,真想一把火燒了這叢林。
然而,當火把就要臨近地面時,他又縮回了手,看情況,兩敗俱傷,他可不想自己將自己當野雞給烤了。
猶豫時許,右手拿着火把,扒開灌木,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五米之外的一堵牆使淦暮塵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棟完好的三角石屋牆,牆上爬滿了青苔和乾枯的爬山虎枝條。
房門前厚厚的枯枝敗葉,證明此地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斑駁的木板窗和灰色的石牆磚像是在對後來人敘說其滄海桑田般的歷程。
淦暮塵順着牆壁向石屋大門走去。
臨近,大門是破開的。
大堂的木板東倒西歪,無數的木屑碎片散落門前。
石屋的石磚瓦片很好的遮擋了風雨,木屑除了顯得古樸滄桑外,完好而乾燥。
走進大門,石屋內保存得很好,大堂後面有一石砌後門。
將頭伸進大堂門內,兩邊臥室地上零散着棉被破布的碎片。
石牀上有破舊的棉被,有些凌亂,古舊,倒像有人住過。
“有人嗎?”淦暮塵站在大堂門口,就算知道極有可能沒有人居住,處於尊重,他還是弱弱的問道。
良久,沒有回聲。
淦暮塵邁步而入,觀察着石屋兩邊的臥室。
按正常情況,如果房屋時久無人居住,地板上會潮溼,長青苔,甚至野草什麼的,而這石屋卻很乾燥,這絕對不是石屋保溫好的效果。
淦暮塵邁步走出大堂後門,門外,一條堆滿落葉的泥巴路。
蹲下,扒開路上的零落枯葉,捏了捏地面上的塵土。
不久後,淦暮塵發現泥巴路上有兩尺長的腳印,這些腳印已經被落葉蓋住,甚至有些模糊,證明腳印的主人已經離去過久。
“這麼大的腳印,人的,肯定不是!巨猿?”
淦暮塵腦子涌現化猿後的張老伯,差不多兩丈的身軀。
伸手摸了摸那被腳掌踩出的腳印,所有的腳印都是乾的。
"已經很久的腳印了,怎麼回事?不應該啊”
正常來說,晴天是不可能有這麼深的腳印,這些腳印明顯不是晴天留下的。
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下,這條泥巴路七彎八拐,順坡而上。
目光所及,一條街道出現在淦暮塵眼前,順路看去,商道兩旁有零零落落的房屋。
淦暮塵看着這條路,一時不知方向,自言自語道“商道?亂世村?我果然是安全出了那該死的鹿車凹槽,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條商道應該直通落日城,可是我到底要走那邊呢?按張老伯所說,亂石村起源於四千年前,現在應該身處藍霧森林深處,不知昔日的落日城和現在的落日城是不是同一個城,藍霧森林又有多大?四千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
淦暮塵站立了數息,踏步向左邊走去,一路上,越理越亂。
之前,鹿車,張老伯,自己,都明明在商道上,爲什麼醒來後,卻身在叢林灌木之中?
“火灰?村頭?”走了很久,眼前,腳下,一個火灰堆擋住了去路,右腳踝關節都已陷入灰堆中。
淦暮塵想起那火焰旺盛的村頭火堆,還有那人影重重的化猿人,驚悚,緊張得有些心慌,不由東張西望起來。
這是村頭一塊肥沃的百尺見方地,卻被巨大的火灰堆覆蓋其上,一米多高的火灰已經熄滅,上面有些潮,彷彿不久前剛被雨水淋過,淦暮塵愕然,一時沒想明白,既然下過雨,爲什麼自己沒被淋溼。
“你回來啦?自你降臨亂石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寂靜中,突如其來的聲音,差點嚇得淦暮塵魂飛魄散,碎步後退數米。
隨聲源看去,一道透明的灰色身影從火灰堆的另外一端飄出。
聲音雖然熟悉,但這身影卻顯得有些嚇人,特別是在這樣漆黑的夜晚,這樣足不落地的飄逸身影。
“張大哥?你?”
待看清楚來人,淦暮塵驚恐。
“是的,小兄弟,是我,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張老伯張了張嘴,縹緲而沙啞的聲音在淦暮塵耳中響起。
淦暮塵汗毛倒豎,雖然萍水相逢也算熟人,但張老伯現在腳不落地的身影,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滲人
“等我?你這是?”
張老伯很平靜,面無表情。
“對,等你,我終於在十個月前死了,有東西要親手交互與你”
“死?死了?死了十個月?張大哥你?”
淦暮塵嘴巴成了O型。
無論是死了,還是已過快一年,都讓他一時半刻難以接受。
張老伯身影有些虛幻起來,詭異的面容看不出悲喜“我時間不多,這個給你,我就解脫了……”
一個散着淡金色光芒的縮小版鹿車自張老伯胸口飛出,鹿車凹槽內的燈芯已經熄滅,也沒有了藍色霧氣。
淦暮塵伸出右手,欲要接住飄來的鹿車,卻見小鹿車不停變化,最後化爲一團藍色的光團,如湛藍的水珠,裡面閃動着藍色液體,它穿過淦暮塵的右手五指,消失在他的胸口。
淦暮塵身體一震,彷彿有什麼東西烙印在了他的體內,肚臍下,一陣熱氣傳來,舒爽而清涼。
張老伯的身影猶如鏡子般瞬間破碎,熒光點點,最終化爲虛無,飄散。
夜,靜而沉,唯獨四方不斷迴盪着張老伯消散前的聲音,飄蕩着:我解脫了……。
淦暮塵沒有說話,久久出神,感受着體內的變化,幽思良久,呆滯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