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願助安王

今日張長安跟以往並無不同,依然是鼻青臉腫的模樣,這說明他還是一天至少挨一頓揍。鑑於對方傷口翻新的程度,楚錚判斷他前一頓揍,應該是發生在今天下午。

所以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其實一天要被胖揍幾回。

他那個父親真狠心啊!楚錚想。比自己的那個不靠譜的師父,還要狠心。

張長安跟以往毫無二致的臉,落在楚錚眼中,卻跟前些時日有很大不同。

今日之前,準確的說,在見到張長安之前,楚錚都擔心那個跟在鑔拏卜身後,低頭沉默的少年人,已經在他父親的威嚴和現實的壓迫面前,真正的低下了頭顱,日後會連脊樑也彎下來。

現在楚錚知道,張長安雖然低下了頭,但心中從未服過,他的脊樑也永遠不會彎折!

有的人就是這樣,無論眼前的世界多麼渾濁,心中始終有一線能照亮前路的光明,無論遭遇什麼挫折跟考驗,那一線光明都不會黯淡。

他們固執,無可救藥,老了甚至會瘋狂,就像.......眼前這些白髮蒼蒼,卻手提帶血長刀的老者!

這些老者,殺盡了這些驚慌逃竄的吐蕃戰士,爲首的老頭子,手刃了最後一名棄刀求饒的蠻子,他的腰已經站不直,揮刀不多時,粗重的喘氣聲就如風箱,手臂也在劇烈顫抖。

這些老頭子,殺完眼前的敵人,不是扶着牆咳嗽,就是需要同伴攙扶,衰弱的身體才能勉強站立,但他們笑得是那樣大聲,就像在嘲諷屍體塞道的吐蕃人,是這樣自不量力,不值一提。

他們,用自己手中的長刀,佝僂的枯瘦殘軀,證明了誰纔是真正的勇士。

天下無敵的勇士!

看老人們拍着那些普通漢子的肩膀,欣慰叫好、不停勉勵的模樣,楚錚眼珠子又紅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眼前這些老人。

白髮未取敵酋頭,腰下常懸帶血刀。欲爲國家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有這樣的老人,纔會有張長安這樣的少年吧。有這樣的老人和少年,河西之地,縱然被異族竊據多年,只要王師一到,才斷無不能收復的道理吧。

望着那些麻衣浴血的普通漢子,楚錚忍不住想,在這片偏狹之地,有多少這樣一腔熱血,只需有人振臂一呼,就能化作傾世洪流的好漢?

吐蕃人總說漢人是綿羊?他們錯得多麼徹底!

漢人只是不喜歡咋咋呼呼,成天吆喝自己是勇士而已。

只要明君當頭,這羣勇士就一定能夠踏平四海。

他們平日裡隱忍到楚錚認爲是膽小如鼠,生活也過得卑微困苦,領頭人被殺了他們就會完全蟄伏。蟄伏到再也見不到光明一天,蟄伏到被完全的、徹底的遺棄的那一天。

原本楚錚認爲,這是他們辜負了大唐,對不起皇帝,辱沒了祖宗。

現在他終於意識到,這些普普通通的漢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朝廷和皇帝,讓他們的領頭人被殺,讓他們縱然空負滿腔熱血,也只能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卑微的隱忍着。

所以,是國家辜負了他們!

沒有哪個漢家兒郎,不想挺起胸膛,堂堂正正殺向他們的敵人。

君不見,這回青衣衙門一殺出來,他們就抄起菜刀、錘子,甚至是木棍衝出房門,或是身着麻衣,或是精赤上身,就敢如下山猛虎一樣,殺向那些披掛齊整的吐蕃甲士嗎?

哪怕同伴一個個倒下,哪怕能站着的人十不餘一,他們也沒有後退!

他們是天底下,最英雄無畏的勇士!

只求,朝廷不要無視他們,只求,君王不辜負他們,只求,王師不要把徹底的遺棄在異族人的鐵蹄下!

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天下,有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是所有漢家兒郎的希望,甚至是奢望啊!

怎樣殘忍的皇帝,纔會把玉斧在大渡河一畫,理直氣壯的說一句“此外非吾所有也”,視自家同胞的血淚艱苦、翹首以待於不顧!

怎樣愚蠢的官員,纔會在漢家兒郎着中國衣冠,在異族人的長刀脅迫下,在偏僻苦寒之地,依然堅守漢家文明的時候,高喊什麼刀兵入庫、馬放南山!

明君......大唐現在的皇帝是不是明君,楚錚不清楚,但就憑對方在位時,丟了長安被黃巢攆去蜀中的事蹟,那就不算是勇武之主。

但這回領軍殺到河西的安王,絕對是玄宗之後,李唐宗室中最傑出的存在!

這個剎那,楚錚忽然很想感謝,那個素未謀面的安王。

是他,讓金城縣,乃至整個河西的漢家子弟,守得雲開見月明,有了重新撿起自己和自己子孫尊嚴的機會!

“走!我們去找人,一起殺進城主府,呼應王師,迎接安王!”張長安像當日在湯餅攤一樣,向楚錚發出鄭重而激昂的邀請。

楚錚想起當日的拒絕,心頭就是一抽,當即肅然回答:“走!”

兩人一起來到張鍾黎面前,“祖父,我們要去城主府了!”

以刀杵地的張鍾黎,經過剛剛這一場短暫的拼殺,就已經是精疲力竭。他的身體到底衰弱的太狠了,有心殺賊,無力過多揮刀。但他並不傷懷,今日能夠出戰,手刃幾個吐蕃蠻子,已經是出了胸口鬱積多年的惡氣,足慰殘年。

現在,他不需要再去衝陣,他的孫子將接過他手中的長刀,去走他無力走完的路。

張鍾黎捂着胸口咳嗽兩聲,沒有二話,擺擺手,淡淡道:“拿羯木錯的人頭回宗祠。”

“是,祖父!”張長安大聲應諾,眼神莊重的近乎神聖。

這一刻,少年分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祖父身上脫離,降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鐵板傷勢很重,楚錚原以爲他會休息,他也希望對方休息,但對方在吞了一顆丹藥後,還是帶着僅剩的兩名青衣衙門刀客——鄭婆婆竟然赫然在列,跟他和張長安一起,帶着從福寧坊殺出來的數十名漢子,提刀往城主府衝去。

楚錚不知道,鄭婆婆這種老嫗,是怎麼從激戰中活下來的。但只看對方矯健的身姿,他就知道,鄭婆婆很可能並不是一個老婆婆。

就像衛大娘子,她的女兒,也很可能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只是她來金城縣時,偶然撿到的被人遺棄的孤兒。

賣菜的老婆婆,獨自帶着女兒的婦人,只是他們潛伏在金城縣的必要僞裝。

念及於此,楚錚就不得不感嘆青衣衙門的神奇,同時對青衣衙門的主人——安王,愈發敬畏。

金城縣猶如一鍋煮沸了的水,到處都是巨大的火光,激烈的交戰聲、喊殺聲、呼喝聲、喧囂聲一波強過一波,如果城池上空有頂,早就被掀了不止幾個來回。

福寧坊距離城主府不遠不近,隔着五個坊區。

沿着大街衝向城主府的時候,楚錚才知道,張長安能領着一幫老者,從兩個坊區外過來支援自己,是費了多麼大的力氣。

此時街道上人並不多,但奔走廝殺的吐蕃戰士與漢人,卻是隨處可見。地面上橫七豎八躺了無數屍體,一眼望不到盡頭,僅是目光所及,少說也有三四百,吐蕃人很多。

可想而知,從張家大宅所在的坊區,殺到福寧坊,張長安和他的祖父們,沒少流血。

地上躺着的,可是還有不少白髮老者!

鐵板衝出來的時候,擡手向天燃放了一束煙火,所以在衝去城主府的過程中,兩側的街巷、民居中,不斷有着青衣、帶斗笠的人加入。他們沒一個人是沒受傷的,衣衫基本都被鮮血侵透,也不知有多少人的血。

他們出現的時候,沒有成羣結隊,頂多三五人一起。而在他們後面,同樣跟着一羣普通漢子,多的百餘人,少的竟然不到十人。

楚錚、張長安者一行人的隊伍,在大街上不斷拼殺前進,將路上遇到的月神教修士、信徒和吐蕃甲士,一一斬於刀下。他們的隊伍同樣有傷亡,但規模不僅沒有縮小,反而在急速膨脹。

戰鬥之餘,看到不停從兩側匯聚過來的戰力,楚錚心中有驚濤駭浪。

出福寧坊的時候,鐵板對他說,如果你能活着衝出這條大街,或許能夠見到其他青衣衙門。

對其他青衣衙門的刀客而言,情況何嘗不是如此?

只有憑手中刀,身旁同袍,從本坊的吐蕃戰士中殺出一條血路,纔有見到更多手足的可能?

一夜之間,成長良多的楚錚,怎會不知道,每一個坊區中,絕對不止三五個青衣衙門刀客?更多的刀客,只是倒在了跟自己手足相見的路途中,只是跟他們的敵人吐蕃戰士,一起沉睡在了冰冷街面上的血泊裡。

因爲這些力戰倒下的青衣衙門,因爲這些滿身是血,還在向前拼殺的青衣衙門,每一個坊區裡熱血亟待爆發,尊嚴急需重拾的漢家子弟,才能衝破卑微生活的枷鎖,將那些囂張的、野蠻的、欺壓他們的吐蕃蠻子,砍死在鋼刀下,砸碎在鐵錘下,打折在木棍下!

整個金城縣,該有多少這樣的青衣衙門刀客?

蘭州、河州、鄯州、廓州、會州,該有多少個鐵板,多少個衛大娘子、陳瞎子、鄭婆婆?

楚錚回頭,看到身後披青衣、戴斗笠的青衣衙門刀客黑壓壓一片。在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的漢家子弟緊緊跟隨,一眼看到街尾,還看不到盡頭。

因爲啊,總有人不停從大街小巷、坊區院牆、窗戶屋頂上,奔來、躍出、跳下,加入到這條洶涌的洪流中啊!

不只是身體或壯實或瘦弱,或高大或矮小的漢子......

楚錚看到了,有尚未長大的少年,在燈火昏黃的門口,掙脫母親緊拉他袖子的手,衝到屍橫遍地的街巷,撿起一名青衣手中的長刀,吼叫着跟上了隊伍;

有頭髮灰白、身體顫顫巍巍的老人,喝止了老伴的糾纏,從倒在門框上的吐蕃戰士身下,抽出了還未染血的鋼刀。那一刻,他腳步穩了,身體不顫了,氣勢勃發,猶如一尊戰神,衝出了家門;

有或腰圓體肥、或身段纖細的婦人女子,用手帕、抹布包住了滿頭青絲,用刀割開了限制雙腿奔跑的裙子,抄着菜刀、棍棒甚至是鐵鍋,氣勢洶洶的加入了隊伍......

人人都說,遊牧民族全民皆兵,凡擰得動刀子、拉得開弓的,無論老弱婦孺,在大戰來臨時,都會成爲戰士。楚錚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他現在看到了,金城縣的漢人,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楚錚知道,頭髮灰白的老人,用手帕裹頭的婦人,是有故事的人。

在金城縣,在蘭州,在河西,有多少漢人,沒有故事,沒有被月神教、吐蕃人給予的痛苦記憶?

現在,他們可以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了。

在金城縣,在蘭州,在整個河西,該有多少這樣的老人、少年、婦人?若能在今夜都見到王師,遇到青衣衙門的刀客,他們定會爆發出同樣的戰力、鬥志、氣勢!

若是如此,月神教、吐蕃人,豈能不完?!

楚錚眼睛又紅了,他今夜老是會這樣。他忍不住。

他想告訴安王,告訴王師,告訴青衣衙門,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給了他們、我們,這個可以向月神教、吐蕃人放手戰鬥的機會!

從未有過哪一刻,如現在這樣,讓楚錚這般敬重一個人。

他想跟着王師的統帥——安王,殺盡金城縣的吐蕃人,殺向涼州的吐蕃人,殺掉一切膽敢觸犯漢人的敵人,一直殺到天邊,殺到所有人都對漢人頂禮膜拜,再也不敢對漢人齜牙咧嘴!

哪怕是斷手,斷腳,斷頭!只要是在倒在向前拼殺的路上,他都不會後悔,更不會退卻!

漢人,他們是這樣強大,憑什麼要被異族欺壓?

他們,就該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敬畏!就該在如安王這般智勇雙全統帥、君王的帶領下,征服一切不臣,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自己的不可觸犯!

楚錚跟張長安對視一眼,他看到對方也是眼眶血紅,他察覺到對方也跟自己一樣,有跟青衣衙門一起,跟王師將士一起,跟隨安王征戰到天邊的堅決意志!

沒用太久,他們殺到了城主府。

現如今,月神教的力量,已經收縮到北部五州,而蘭州、河州是前線,可想而知金城縣城主府,擁有怎樣的修士力量。

除卻在天上的神僕境衆修士,無數練氣高段的修士,正在神僕境高手羯木錯的帶領下,坐鎮城主府,維持吐蕃人對金城縣的統治權。

練氣高段修士雖然強大,但只看城主府外,將其圍得水泄不通的密集人潮,楚錚就知道,再多練氣高段都不是不可戰勝。

此時的金城縣漢人,在青衣衙門刀客的帶領下,不懼任何數量的練氣修士。哪怕是用人命填,此時,他們也會爲了漢人對吐蕃人戰鬥勝利這一終極尊嚴、榮耀,甘願拼上自己的性命。

唯獨,神僕境高段的羯木錯,和他身邊的強大修士護衛團,是個天大的麻煩。

聚集到城主府外的青衣衙門和漢人子弟,只要不是太蠢的,就會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他們沒有人遲疑。

鐵板上前,跟幾個青衣衙門在金城縣的頭面人物,簡單碰頭之後,就決定對嚴密設防的城主府,進行強攻。

正面堂堂正正攻進城主府,攻下城主府,就宣告着金城縣漢人的勝利!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鐵板再度衝到了最前面,帶着一羣青衣衙門,躍上城主府院牆,開始往裡面攻殺。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行的異常慘烈。

金城縣城主府,本就蓄積了整個金城縣,甚至可以說是整個蘭州最精銳的戰力。

羯木錯作爲神僕境高段,竟然在此時完全忘卻了,平時掛在嘴邊的吐蕃戰士榮譽,絲毫沒有外出迎戰的意思。他打定了注意做縮頭烏龜,依據城主府嚴密、強大的防禦工事固守。

青衣衙門第一波進攻被打退,刀客傷亡不小。

緊接着,是更加兇猛的的第二波攻勢。

鐵板再度重傷。這下,丹藥也不管用了,他只能半跪在地上,舉着長刀,向鐵甲龜殼一樣的城主府大吼:“爲了大唐,爲了安王,攻下他!”

更多青衣衙門刀客,沉面躍上院牆。

哪怕身旁的修士被擊殺,他們也頑強的衝進院牆後面。

近半的人再也沒能出來。

普通漢子想上,剛剛停止吐血的鐵板,卻攔在他們前面,紅着眼吼道:“除非青衣衙門死光!否則,你們就在後面等着!我堂堂青衣衙門,大唐境內最強大的修士組織,還沒有弱到,需要拿普通人性命消耗敵人靈氣的地步!就算青衣衙門丟得起這個臉,安王也丟不起!”

楚錚、張長安想上,也被鐵板狠狠瞪了回去。

人羣前端,從各個坊區,各個角落匯聚過來的青衣衙門刀客,原本因爲匯聚一處變得密密麻麻,有了強大修士組織的氣勢,卻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就變得稀稀落落,只剩了不到百人!

而且,個個帶傷,很多人傷得還不輕,只是勉強站着。

哪怕站得不穩,他們也站着。

只有站着的人,才能參與下一波進攻。

所以他們就算搖搖欲墜,也咬牙頑強的站着。

今晚,沒誰能夠丟青衣衙門的臉,能夠丟安王的臉,能夠丟大唐的臉,能夠丟漢家兒郎的臉!

不到百人,已經沒有進行一波攻勢的力量。

但剩下的人,都在院牆內,死在了院牆內!

鐵板再度站了起來,他哪裡還站得穩?用長刀杵着地面,身體纔不至於倒下。

他回頭看了眼一個個怒罵瞋目,恨不得將城主府一口口嚼碎,再吞下去的漢人百姓,臉色紙白的咧咧嘴笑了笑,很坦然,很無懼,甚至很光混,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轉頭低吼一聲,跟其他遍體鱗傷的青衣衙門刀客,義無反顧躍上了院牆。

他說:“大唐,從未放棄你們;安王,從不敢辜負你們。這,就是我們潛伏、戰鬥,並犧牲的全部意義。”

眼見得院牆內靈光大作,耳聽得牆內悶哼聲此起彼伏,楚錚、張長安並及所有漢家子,明知向前就是死,卻哪有一個還忍得住?全都嘶吼着往裡衝!

大唐,安王,不曾放棄我們,不敢辜負我們,我們又豈敢負了唐人子民的身份,又豈敢負了安王的血汗付出?!

漢家子從來都是一體,同進退,共榮辱,事到臨頭,誰還懼一死?!

戰場上,惜命懼死,誰還敢自稱漢家子?!

奪門而入,殺進前院,身邊的人已經死了兩成,楚錚和張長安卻始終衝鋒在前。都是大唐人,你青衣衙門是好漢,我們金城縣難道就沒有豪傑?!

楚錚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鐵板,看到了僅剩的二三十名青衣衙門,正在被數倍於己的月神教修士圍攻,他大吼一聲,舉刀斬了上去!

攻進垂花門,進入大院,楚錚和張長安同時看到,院中正肅立着百十名黑袍修士!而在抄手迴廊中,在兩側院牆前,在前面屋頂上,還有大批手持勁弩的甲士!

楚錚和張長安同時心頭一沉,知道自己這廂必死無疑了!

但他們沒有退,連遲疑都沒有,就躍進了院子,揮刀就殺!

好兄弟,就該戰死一處。

好兒郎,就該馬革裹屍不改容!

不是我們真的不怕死,而是大唐榮耀面前,不容有人退縮!

人的一生中,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

如果沒有找到,那人生就毫無意義。

他們是幸運的,他們找到了這種意義,並且至死都可以抓在手裡!

身邊的普通漢子在持續慘叫,漸漸的,楚錚和張長安已經渾身浴血,手中動作慢了,腳步也變得凌亂,章法全失。

最終,他們還是沒能攻佔城主府!

莫說斬殺羯木錯,連對方的面,他們都沒能見着!

可恨,可恨!

就在他們以爲自己要被斬殺的時候,面前悍勇絕倫的月神教修士,忽然身體上靈光大閃,血霧團團爆出,一個接着一個倒飛出去!

楚錚跟張長安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下一瞬,接二連三的修士,從他們頭頂躍過,衝向了那些月神教修士。這些人以兇悍淋漓的攻勢,殺得對方潰不成軍,霎時間便死傷慘重!

整個金城縣,除了青衣衙門,還有誰,有哪股勢力,能有這許多彪悍的修士,能形成這般強大的戰力?

他們,轉瞬就殺過大院,向府邸深處殺過去了!

張長安扶着氣力不濟的楚錚。他想要扶住對方不倒下,但哪怕是咬緊了牙關,也敵不過傷重乏力,他也跟着向前栽倒。

他沒有栽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張長安回頭,看到了他怎麼都預想不到的一張臉。

那是......他的父親張遜!

張遜沒有看張長安,或許是害怕直視他的眼睛,“還撐得住否?”

張長安說不出話來。

這個嚴令家族成年男子,所有修士,沒有他的命令,不得擅出的張家家主,張長安原以爲,他心肝腸胃都已經變成了吐蕃顏色,卻沒想到,在這等關鍵的時刻,他帶着張家的修士,衝上了戰場。

不,不只是張家修士,還有劉、周、錢三家修士!

若非四家合力,他們哪能這麼快擊潰城主府高手,組成的有力防線?

張長安喉嚨艱澀,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在方纔這一刻,他幾乎要喊出那個,他因爲不屑於對方的爲人,已經多年沒有喊出的稱謂。

“撐得住!”張長安倔強道。

“那就好。”張遜,這個羯木錯頭號漢人爪牙,丟下這句話,就跟在四家漢人修士身後,衝進了府邸深處。

張長安在幫楚錚緩過氣後,就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洶涌的漢家子身後,往府邸深處邁去。

路上,月神教修士、四大家族修士的屍體,遍地都是,很多都肢體不全。

很顯然,四大家族面臨的戰鬥,同樣血腥、慘烈。

抵達後院的時候,張長安已經記不清,路上看到過多少屍體。

後院,城主府最後一道防線,這裡倒下的屍體格外多。

張長安甚至看到了劉家家主、錢家家主的屍體!

前者渾身創傷密佈,腸子都流了出來,致命傷是洞穿氣海的一個大血洞;後者,則是頭顱滾在一邊。

後院中,戰鬥依然激烈。

張長安和楚錚,連忙衝進後院。

他們踏進後院的時候,戰鬥已經停止。

的確是停止了,因爲再無一個站着的人。

張遜,撲面倒在血泊中,在他身前,有一具吐蕃人的無頭屍體,憑體型服侍,張長安無比確認的認出,那就是羯木錯!

羯木錯,神僕境高階修士!

張遜還不到真人境。

他怎麼能斬殺對方?!

答案很明顯。

羯木錯的無頭屍體前,有人坐在血泊中,靠着迴廊的柱子,手裡擰着一顆人頭,正在朝楚錚笑。

他笑得很開心,有些孩子氣的得意、炫耀。

他說:“徒兒啊,你怎麼纔來?爲師還以爲,沒人能來給我收屍了呢。”

楚錚睜大不可置信的雙眼,“師父?你怎麼......在這?”

老道人撇撇嘴,“爲師不在這,還能在哪兒?誒,你這個兔崽子,不會以爲金城縣大戰臨頭,爲師卻跑掉了吧?”

楚錚一下咬了自己舌頭。

他就是這麼認爲的啊!

眼前的場景表明,若不是老道人在此,就憑金城縣四大漢人家族,就算能夠攻到後院,也無力斬殺羯木錯。

老道人看到楚錚吃癟的表情,就更加開心:“爲師早就說過,要取羯木錯人頭很簡單,現在,你總歸是信了吧?告訴你這小兔崽子,別以爲,爲師平日裡對你說的話,都是信口雌黃,其實啊,爲師的本事大着呢!正好,爲師血戰一場,也餓了,你這做徒弟的小兔崽子,還不趕緊去給爲師下一碗湯餅?”

楚錚蹲在老道人身前,關切緊張的查看對方的傷勢,至於對方的調侃之言,他全當作沒聽見。

老道人雖然傷得不輕,但沒有性命之虞,張遜就不一樣了。

被張長安抱在懷裡呼喊,他勉強睜開眼,卻只能露出一個慘淡笑容,“東兒......不,長安。你不必哭,爲父不值得你哭。爲父丟了漢家兒郎的臉面,連尊嚴都丟了,還讓你的姐姐......和你的姑姑,做了野人的妾,爲父是張家的罪人,漢人中的......恥辱。你是......英雄的漢家兒郎,不必爲我這個漢人之恥流淚......”

張長安淚眼磅礴,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只能不停地哽咽,重複一個“不”字。

張遜勉強睜開的眼睛,眼神逐漸渙散,他仰對漫天星河,神情恍惚的呢喃:“爲父這一生,前二十年......生活在你祖父羽翼下,豪情壯烈熱血無憂,不失爲風流兒郎。自打在張家大廈將傾、衣食無着之際,繼任張家家主,後二十年,一路風雨飄搖,一路苦心孤詣,一路忍辱......姑且算作負重吧!”

說到這,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痛處,張遜嘴中涌出一口熱血,雙目也突了出來,聲音加重,呼吸急促,五官扭曲:“沒有人......沒有人,比我張遜,更恨吐蕃野人!我做夢,做夢都想殺了羯木錯,啖其肉寢其皮,一雪當日下跪之......恥!長安,爲父,爲父......是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啊!

“爲了張家百十口,爲父,不得不拋卻尊嚴,在野人面前下......跪!長......安,爲父沒辦法,你不知,當你尚且年幼、一向養尊處優的小姑姑,餓得面黃肌瘦、滿頭黃髮,扯着我的衣袖,仰頭跟我說餓,說想喝粥的時候......當你年邁的三祖父,瘦骨如柴的躺在冰冷的牀榻上,在病重彌留之際,跟我說,想喝一口肉湯的時候,我心裡,是何等......煎熬!”

他的話沒說完,嘴中便吐血不止,下面的話,就再也無法順暢說出來。

張長安哭得淚眼模糊。

這些話,他從未聽父親說過。

那個在吐蕃人面前諂媚如犬的父親,骨子裡的倔強、堅強、堅持,張長安從來都不曾看到過,認識過。

“是......是誰!是誰,讓我張遜,從一個熱血少年郎,變成了吐蕃人的......鷹犬?是誰,是誰?!”張遜梗着脖子,向天發出最後的質問與怒吼。

這個中年男子,在問出這句話後,忽然平靜下來,嘴角甚至有了笑意,他平靜道:“長安,你是對的,你聽你祖父的話,是對的。王師......安王,不是來了嗎?去吧,去迎接王師,跟隨安王,爲父......爲父這樣的日子,你不會再遇到了,爲父曾經受過的屈辱折磨,你不會......再遇到了!”

說這話的時候,張遜艱難擡起手,想要去撫兒子的臉。

但他的手還沒觸碰到兒子的臉,星夜不見,天空突起異象。

黑雲翻滾,兩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籠罩了整個金城縣的上空。與此同時,一柄長劍,在滾滾浪濤般的黑雲下亮起,青芒如日。然後,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句呼喝。

“漢家蒼生,助孤一劍!”

目光漸漸黯淡的張遜,忽然雙目圓睜,上身驟然挺起,原本撫向兒子的手,猛然伸向長空,伸開五指,努力的、費力的,在最後時刻,伸向那柄青芒閃爍的長劍。

他從咽喉,從心底,從神魂深處,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大吼:“金城張家,張遜,願助安王殿下!”

第九十章 必須決出的勝負第六十四章 落幕的兩佛之爭第四十二章 制勝(3)第六十二章 遇伏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意第一百三十三章 擊殺(二更)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何成爲一個賭徒第三十九章 自立爲帝(第三更)第三十四章 絕境反擊(第八更)第七章 找上門第三十五章 行動第二十一章 答案第一百四十三章 熱血未冷第十八章 漠南之殤(3)第九十五章 決戰(5)第十二章 大聖大鳥(第三更)第五十八章 入城(第三更)第八章 以天下爲棋 換立錐之地(下)第八十三章 宴席(3)第四十二章 該來的離別第五十八章 青衣衙門 大少司命第一章 世子第六十三章 香消玉殞(第三更)第五十八章 果然是要搶錢第十四章 先鋒戰冤句(下)第二十四章 你纔是真跋扈第五章 聯合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條狗的誕生第一百一十五章 勝利的成果第七十二章 好手段好算計第六章 應對第一百三十二章 烹小鮮第十九章 反目成仇第八十七章 爲資源 爲遠航第九十九章 再相爭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地異象第四十二章 即將到來的大戰第一百二十七章 深入秘境第四十六章 邊城第一百二十四章 進展與大戰第六章 李克用的困境第一百一十六章 讓他們記起來第五十四章 完美實現(三更)第九十六章 高手(6)第一章 絕頂論道第七十一章 最後的戰爭(5)第十九章 攻城(2)第二十章 一劍東來第七十一章 仙帝 天意 殺機第一百零七章 平凡之路(下)第五十七章 兄弟相見第一百一十五章 殺妖王 得魂珠(三更)第十二章 逃竄(上)第五十七章 撩撥第八十七章 有趣第六十章 王(上)第一百二十二章 並不簡單的郡主第六章 李克用的困境第四十八章 殺破(2)第六章 李家的地盤第一百三十章 追殺第五十一章 怎麼賠(三更)第五十三章 血戰有兄弟 餘生思嬌妻第四十五章 三生三世第一百三十章 你睜眼啊第九十章 勝負已分(上)第三章 安王的意思第五十一章 奪運第二章 朋友與敵人第五章 出手第七十六章 新皇登基第二十八章 爭鬥第一百一十五章 勝利的成果第一百零九章 生生世世第五十六章 世人不知第十七章 殺將(第二更)第十二章 鋤奸第一百三十九章 朱溫的選擇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雲蜃樓 火海天書第十五章 如此秘辛(第二更)第三十章 羣賢畢至 風雲際會(4)第十四章 襲擊第三十四章 良心與真心第六十章 騙鬼第一章 劫道第七十九章 異變第三十一章 同盟會議第四十八章 愛情經與吃飯論第六十七章 太客氣了第五十七章 兄弟相見第三十章 因勢利導(第四更)第九十六章 同歸於盡第八十三章 汴州之變第六十一章 滿城盡帶黃金甲第七十四章 三方齊聚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想反殺?第一百三十九章 故事中的匆匆過客第三十章 驚天鉅變 背水一戰(3)第一百一十五章 別說大話了第十一章 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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