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良久無言，很快夕陽已暗，東方不敗對令狐沖說：“能再見你一面，我很高興。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令狐沖低頭喃喃道：“不要趕我走……”
“那你想怎樣，跟在我這裡歸隱不成？你有老婆了，別忘了你已經成家立業，要懂得珍惜。”東方背過身說道。
“我不想怎樣，只想多待一點時間，敘敘舊，僅此而已。”
東方不敗走入屋內，拿出一罈酒扔給令狐沖：“一壺酒，到天亮。”
令狐沖終於露出笑容：“這一壺，恐怕到不了天亮。”
二人舉杯對飲，四下田野寧靜，只有秋蟲低鳴。夜還長，酒正烈，此刻無聲勝有聲。令狐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暖意，好像多年來的空虛終於被填補。
“我常常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在麥田中喝酒舞劍的一幕，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就在昨天，也是像這樣的夜空，也是這樣的安靜，連酒的味道好像都一樣。”
“跟那天喝的就是一種酒，味道當然一樣了。那時候我還扮着男裝吧，你這個變態，莫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
“天地良心，那時候我已經懷疑你了，你還矢口否認，看來應該照你說的，當場給你驗明正身就對了。”
“嚯，你是喝高了，還是結了婚膽兒肥了，當初你要敢動手動腳，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我要是當真動手動腳，你捨得打死我麼？……唉，我倒是寧願被你打死，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事了，死在最幸福的一刻，做鬼也風流。”
“現在也不晚啊，你有膽可以再試試……哈哈哈哈！”
兩人都喝得有些上頭，你來我往，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的快樂時光。然而大笑之後，忽然意識到已經時過境遷，再也回不到你未婚我未嫁的日子了，氣氛瞬間又悲涼下來。回憶越是美好，此刻便越覺得苦澀。令狐沖又狠狠灌了兩大口酒。
“令狐沖，你餓不餓，這樣喝酒很傷身的，我做些東西給你吃吧？”
“我什麼都不想吃，此刻只想讓烈酒灌滿全身的血脈。你餓嗎？”
“我不餓，我已經習慣過午不食了。”
“怎麼？你也信佛了？”
“贖罪。我殺了那麼多人，我怕下輩子遇見你的時候，你還會嫌我罪孽深重。”
“不會了，都是我的錯，我已經傷你那麼多次，什麼罪都洗清了。下輩子，我要你做我的小師妹，從小看着你長大，我要死死守住你，不讓任何人把你搶走。”
“我纔不要你看見我小時候的樣子，我要等到十六歲最漂亮的時候再遇見你，一見面就要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其實，在似水年華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已經神魂顛倒了……這輩子老天已經給了我那麼多的機會，下輩子還會有嗎？”令狐沖不禁又悲從心起。
“不怪你，只怪我們投生在這亂世，你從小被帶上華山，我被帶上黑木崖，從此正邪不兩立，命運不肯讓我們乾乾淨淨地相遇，老天不肯給我們一個圓滿的結局……我從小要強，不信命，我用盡全力去爭取，可還是輸了。”
“你越這麼說，我越覺得是我的錯。老天已經很眷顧我了，把你送到我面前，一次一次地救我，我卻恩將仇報，你爲我甘願被囚十年，我卻還你穿心一劍……”令狐沖說着泣不成聲。
“別說了……”東方輕輕握住了令狐的手。
“我不配，我們當初不過萍水相逢，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不也一樣，對萍水相逢之人就能捨命相救，我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傻的人，一來二去，被你傳染，我也變傻了……”
兩人徹夜長談，誰都沒捨得睡覺，然而這夜還是飛快地斗轉星移，轉眼間，天已經矇矇亮。東方姑娘起身做了些早飯，逼令狐沖吃了，然後泡了茶兩人喝畢，天已大亮，分別的時候到了。
“令狐沖，你該走了。昨晚該說的，不該說的，出了這道門，你就忘了吧，回去好好過你的日子，好好做你的掌門，以後不要再來了。”
酒醒了，夢也醒了，命運的枷鎖重新套在了身上，令狐沖無奈的走到門口，解開了馬的繮繩，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東方姑娘，我還欠你一句話。我很後悔三年前沒有說出口的話。我愛過你。我從來沒有像當初那樣快樂，那樣痛苦，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就是愛。請原諒我，再會。”
很久以來，東方姑娘腦中留存着記憶，但是心不會再痛，也無力再痛，那顆殘破的心臟讓她晝夜不適，生不如死，只有不斷地繡畫忙碌，才能稍稍緩解。
兩人一整夜回憶往事，她也盡力保持着冷靜，未曾掉一回淚。但是臨別聽到這一句，彷彿有些東西被重新喚醒，不知不覺也溼了眼眶。
“謝謝你。我本以爲餘生只剩受苦，能聽到你這句話，活下來還是值得的。我放下了，你也要放下，望你此生幸福，不要再辜負身邊的人。上馬吧，你快點走，不要回頭。”
令狐沖坐好之後，東方姑娘從袖中摸出一枚繡花針，狠狠刺在馬腿之上，那馬嗷的嘶叫一聲，揚起四蹄飛奔而去。
令狐沖不得不緊抓繮繩，控制着馬匹的方向，等到馬兒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再回頭看，青舍小院早已不見蹤影，只剩兩邊無盡的麥田，巨大的空虛立刻籠罩下來，心中如撕裂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