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法森林的正中央,生長着一棵足以獨木成林的巨樹。雖說這森林裡啥都大,但是這一棵樹,着實是有點大得出格了,即使找來二三十個壯漢合抱,也未必抱得住它。從遠處看,它是一棵樹,在近處仰望,則更像是一棟長着樹葉的大樓。
沒人知道這棵樹活了多久,早在幻想鄉誕生之前,它就已經紮根於此了。原本長在那兒的樹木,因爲沒法在它的枝葉底下搶到足夠的陽光與養分,都枯死了,便留出了一大片光禿禿的空地,將它從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中分離出來。這課巨木,也就因此成了林中之林。
在童話裡,這種地方一般都是仙女們的居所。實際上,還真有三隻調皮搗蛋的妖精居住在這棵樹裡。她們把樹幹挖空,造了一間樹屋,裡頭五臟俱全、應有盡有。即便如此,這棵樹也依然活得下去,不得不說大自然還真是神奇。
當天氣好的時候,妖精三人組便展翅高飛,外出尋找新的玩物,以及惡作劇的對象,用她們的嬉笑,與受害者的怒罵,來給這片森林添上幾分活躍的氣氛。
不過,那都是白天的事情了。
現在是晚上,確切地說,深夜,再確切地說,無月光的深夜。漆黑的天空一片渾濁,上面只剩下最後幾顆足夠堅強的星辰,還在做無謂的掙扎。最終,它們都將被黑暗所吞噬,消失在虛空之中。
露娜·切爾德點了一支蠟燭,坐在樹屋二樓的窗邊,靜靜地凝望着窗外的,那片黑暗的森林,眉頭緊鎖。沒有一束星光能衝破層層枝葉的阻攔,來到她的面前。除了倒映在玻璃上的,她自己的倒影之外,她什麼也看不見。
天有不測風雲。
剛入夜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漫天繁星,到了現在,就已是烏雲密佈、風雨欲來。天像是塌了一樣,壓得露娜喘不過氣來。
“在幹嘛呢,露娜?”
她的兩個玩伴之一,斯塔·莎菲雅,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坐到了她對面的椅子上,問道。
“看天。”露娜撐着下巴,有氣無力地答道。
“這不是什麼都看不到嗎?”斯塔朝外面瞅了兩眼,說。
“是的,所以,好煩啊......”露娜嘟着嘴,抱怨道,“下暴雨之前的這種,又溼又悶的空氣,真是討厭死了。”
“既然這樣的話,爲什麼不去睡覺呢?”
“睡不着,這種天氣怎麼睡得着嘛!我又不是桑妮......”
“話又說回來,”露娜將目光從窗外,移到了面前的斯塔身上,“斯塔,你跑過來做什麼?不睡麼?”
“嗯,”斯塔搖了搖頭,“我也睡不着哦。”
“這樣啊......”
露娜隨口應了一句,便又將頭扭了回去,繼續去看她的“天”。而斯塔也沒有去打擾她,只是低着頭,凝視着那微微顫抖的燭火,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二人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打算就這麼將這無聊的時光消磨掉,一直耗到天亮。
可是,今夜,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漫長。
“露娜,露娜!”
有人在使勁搖晃着露娜的肩膀,使她脫離了半夢半醒的狀態,徹底甦醒過來。
露娜睜開眼睛,發現那根小蠟燭已經燒光了,而窗外則是大雨傾盆、雷電交加。看樣子這匯聚已久的雨水,在她合上眼睛之後,終於是降了下來。
她好像打了幾分鐘的盹,又好像是睡了一個小時,但既然天還是黑的,就說明她這一覺沒睡多久。
“怎麼了,斯塔?”
她轉過頭去,看着那個叫醒她的人,斯塔·莎菲雅。藉着窗外時明時滅的閃電,露娜看得見,斯塔的臉上堆滿了焦慮。
“不好了露娜,有人......不,有東西過來了。”
“啊?有東西?能是什麼東西嘛!”露娜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
誰會頂着這麼大的雨在森林裡亂跑?斯塔這傢伙,難不成是做了個噩夢,給嚇着了?
“不是的,露娜,這個東西,跟一般的動物不一樣!”斯塔趕忙解釋道,“它的速度,快得有點......不自然。”
“我一開始還以爲那是錯覺,不過,隨着它離我們越來越近......我不得不承認,它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速度快?能有多快嘛!斯塔你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
露娜皺着眉、撇着嘴,顯得有些不耐煩。她不知道平時那個無比可靠的斯塔,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竟變得如此驚慌失措——這可不像她。
“一分鐘前的時候,它還在二里地外。”
“那現在呢?”
“現在......它不動了,不過,恐怕已經到咱們家的門口了吧......”
“啊?”
露娜還沒搞懂她的意思,樹屋一樓的大門就被“咣”的一下砸開了。風雨順着洞開的大門,呼嘯着從外面灌了進來,同時還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咯噠”、“咯噠”、“咯噠”
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自一樓傳出,響徹了整間樹屋。露娜聽得出來,最開始的時候它是從門口傳來的,接着是玄關、客廳、樓梯,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她不知道,是誰在這種時候跑到她家裡來,但她敢肯定,自己絕對不想碰上那個人。
“噓——”
斯塔將食指豎在脣前,示意露娜不要發出聲音。而露娜也點了點頭,表示配合。二人手拉着手,邁着輕盈、迅速且無聲的步子,向三樓跑去,去喚醒她們的夥伴,桑妮·米爾克,然後三人一起想辦法脫離險境。
貪睡的桑妮此時睡得正香,哪裡知道大難臨頭。斯塔和露娜一路小跑來到她的牀前,一把掀開被子,將她拽了起來。
“嗯......再睡五分鐘......”
即使已經被扶着坐了起來,桑妮也依然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說着夢話。她的兩個同伴見狀,手忙腳亂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讓她再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嗚......嗚!”
呼吸不暢的桑妮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瞪着一雙大眼睛,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露娜和斯塔,滿眼皆是疑惑。
“噓......”斯塔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桑妮雖然沒搞清楚狀況,出於對同伴的信任,還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發出聲音。另外二人見狀,皆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聽着桑妮,”斯塔將臉湊到了桑妮耳邊,用她所能發出的,最小的音量,說道,“有個兇惡的妖怪闖進來了,咱們三個得躲起來,就像平時那樣。”
桑妮聞言,連着點了好幾次頭。於是三人趕在那個闖入者到達三樓之前,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了起來,“就像平時那樣”。
她們平時用來搞惡作劇的看家本領,現在,正好可以拿來保命。
那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順着樓梯緩緩地走了上來。三個妖精躲在她們自己製造出來的隱身屏障中,縮成一團、屏住呼吸,戰戰兢兢地觀察着那傢伙的一舉一動。
那應該是個男人,至少從身材上看是這樣的。那傢伙身上淌着水,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溼乎乎的鞋印。他的行動遲緩、而且僵硬,走起路來就跟個生鏽的機器人一樣,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以一分鐘兩里路的速度跑到這裡來的。
由於室內的光線太暗,那人的臉完全被陰影給罩住了,無法認清。三妖精唯一能確認的,就是他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衣黑褲。
“咔嚓!”
就在那個男人走到距離三個妖精很近的位置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劈了下來。那一閃而過的電光照進樹屋裡,點亮了裡面的一切,包括那個男人的面容。
蹲在最前方的露娜·切爾德,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臉:那是一張高度腐爛的死人臉,眼睛和鼻子都破碎了,只留下三個黑紅的血窟窿;嘴脣被扯了下去,露出了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慘白的皮膚上不知爲何長着許多膿瘡,其中的一部分還在流着或黑或黃的膿水。
一瞬間,只是一瞬間而已,靠着這轉瞬即逝的閃光,露娜只來得及朝那張破碎的臉瞥上一眼。然而,就是這一眼,將這令人作嘔的恐怖面容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同時,也撼動了那守護着三妖精的屏障。
“呀!”
露娜的內心被恐懼支配了,隔絕光線與聲波的兩層屏障之一,也因她的動搖而暫時失去了效用。因此,那一聲短促的尖叫,便毫無阻礙地傳了出去,抵達了黑衣人的耳中。
那個傢伙,從外表上來看,應該是個瞎子,而且他的鼻子也爛了,估計什麼氣味都嗅不到。他唯一能用來辨別方位、尋找獵物的感官,大概就只剩下聽覺了。
如果被他的臉嚇到的是斯塔或者桑妮,那壓根就不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可是,失去冷靜的,偏偏是負責屏蔽聲音的露娜,這是最致命的。
那黑衣人聽聲辯位,立馬找到了藏起來的三妖精。他往前邁了一大步,一下子就來到了妖精們的面前,一把捉住了位置最靠前的露娜,拎着她的胳膊,將她提了起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
“可惡,你這傢伙,放開露娜!”
“桑妮,不要衝動!”
追蹤與躲藏的平衡被打破了,原本一片死寂的樹屋裡,立刻炸開了鍋。露娜又哭又叫,桑妮橫衝直撞,斯塔站在一旁乾着急。黑衣人則死揪着露娜,無論桑妮怎麼使勁去攻擊他,都不鬆手。
“該死!這貨是石頭做的嗎?”
桑妮用盡渾身的力氣,一拳打在黑衣人的身上,反而把自己的手腕給扭傷了。她往後退了幾步,一邊揉着自己受傷的手腕,一邊思考着下一步的對策。
拳打腳踢顯然對這傢伙無效,但是桑妮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身爲日光妖精的桑妮,在沒有陽光的夜晚,根本就沒有足夠強力的攻擊手段。
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夥伴被抓走嗎?
“桑妮,接着!”斯塔從身後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東西,丟給了桑妮,“用這個試試!”
桑妮接住了那玩意,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把在黑暗中閃着寒光的,精緻的匕首。她記得,這玩意是她們三個去霧之湖對面的洋館裡冒險的時候,偷偷“順”來的。
當時,她們在洋館的大門口發現了一具穿着綠衣服的妖怪屍體,而這把刀正好就插在那妖怪的腦門上。這小刀鋒利無比,連妖怪都能一擊殺死,用來對付眼前的這個怪物,說不定可行。
抱着這種想法,桑妮握緊了匕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對準抓着露娜不放的那隻手,一刀砍下。
輕鬆,意外地輕鬆。當刀子穿過他的手腕時,桑妮甚至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的阻力,就跟切豆腐一樣容易。露娜一個屁蹲摔到了地上,那隻被切下來的手在地板上瘋狂地抽搐、打滾,桑妮看着這一切,終於意識到,這一擊成功了。
“嗚哦——!”
黑衣男捂着自己那根噴着黑血的胳膊,大聲咆哮,似是很痛苦的樣子。他的胳膊自斷裂之處起,開始緩慢地變黑,並且龜裂開來,而那隻掉在地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化爲了一堆黑色的碎屑。看來這把刀,正是這傢伙的剋星。
“露娜,斯塔,趁現在,快跑!”
救下了自己的同伴之後,桑妮便無心戀戰。她隨手將沾滿了黑血的小刀扔在地上,然後一手拎着嚇破了膽的露娜,一手拽着斯塔,張開翅膀向着窗戶飛去。
“嘩啦!”
三隻妖精衝破了玻璃窗,消失在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