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格露·奈特巴格踏着輕盈的步子,嘴裡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漫步於魔法森林之中,悠然享受着這裡陰涼潮溼的宜人環境。
即使是在白天,這林子裡也如夜晚一般幽暗。上百層密不透風的樹冠擋住了所有的陽光,連一個光點都不漏給下層的草木。能在樹冠層下貧瘠的土壤上生根發芽的,就只有跟妖怪一樣喜陰厭光的東西了,比如說,蘑菇。
或許是走路走累了,亦或是因爲太久沒休息了,莉格露停下了腳步,找了一處凸起的大樹根,坐了下來,然後往後一仰,依在了樹幹上。這課百年老樹,就這麼成了她的天然躺椅。她將在此休眠,直到月亮升起。
萬籟俱寂,微風不興,就連樹上的秋蟬都止住了哀嚎,好讓這位蟲妖能安穩地打上一個盹。莉格露緩緩地合上了眼皮,讓自己沉重的思想脫離了重力的束縛,衝破雲層,衝破天空,直達月球,在那無垢的土壤上起舞。
她本該就這樣一夢不醒的。
“啊哦,怎麼回事?”
從指尖傳來的刺痛,將她從夢鄉中拉了回來,回到了現實中,回到了肉身之內。她低下頭去,只看見自己的手背上趴着一隻黝黑的大蜈蚣——剛纔的刺痛,很明顯就是它乾的。
就像她注意到了那隻蜈蚣一樣,蜈蚣也知道她醒了,便擡起頭來,面對着莉格露,揮舞着它頭頂的觸鬚,像是想要表達什麼一樣。
“你說什麼?”
莉格露擡起手,將蜈蚣擡到了自己的面前,再一次確認了它所傳達的信息。
身爲蟲妖,她在昆蟲之中廣受敬畏,一般來講不會有蟲子敢去叮咬她,除非它們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向她彙報,必須通過微弱的攻擊來吸引她的注意,就像現在這樣。
莉格露垂下手,好讓那隻好心的蜈蚣能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接着,她站了起來,背靠着大樹,緊張地偵查着四周的風吹草動。
“有人要來殺你。”這是那隻蜈蚣傳遞給她的信息。
注意是“殺”,而不是“襲擊”。它特意強調了“殺”這個行爲,說明它從那個陌生人的身上探查到了明顯的殺意。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惹上了什麼人,竟然招致殺身之禍,但莉格露可不打算坐以待斃。論戰鬥能力,她自認爲要比那些沒名沒姓的小妖怪強得多。
“究竟是誰?給我出來!”她對着陰暗的森林深處大吼了一聲。
她的聲音撞到了厚實的大樹,又從這棵樹反彈到了另一棵樹上,最終形成了層層疊疊的回聲,傳到了更遠的地方。她確信這樣就能讓對方聽見,而對方也確實是聽見了。
所以他現身了。
那個傢伙來得悄聲無息,就像是被風吹來的一樣。即使全神貫注,莉格露也未能察覺到他是如何來到這兒的。當她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站在那裡了。
從外表上看,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披着寬大的黑斗篷,臉上戴着一個怪異的鳥嘴面具,腦袋上扣着一頂高禮帽。那個人,或者說人形的什麼東西,自現身以後,就那麼筆直地杵在那裡,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像一根枯枝。
即使隔了大老遠,莉格露還是能分辨得出來,“他”並不是人類,也不像是任何她所知道的妖怪。她從來沒見過這傢伙,但她一眼就看得出來,來者不善。
“你這傢伙,什麼人?”她喊了一聲,卻沒得到迴應,“不回答的話,我......我可要攻擊了!”
她的話語聽起來底氣不足,實際上,她也確實沒什麼底氣。莉格露並沒有戰勝這個陌生人的把握,但是就這麼逃掉,對她來說又太遜了。
所以她出手了,放出了一小串帶着妖力的光彈,想要給那個沉默寡言的人一點顏色瞧瞧,卻沒有料到,這一舉動差點就讓她命喪黃泉。
光彈沒有命中目標,在她反應過來,並且做出調整之前,那傢伙就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她甚至沒能看清對方的移動方式,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只是一回過神來,視野內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那是他衣服的顏色。。
她沒料到,敵我間的實力差距竟然有這麼大。
“呃......我想......我不該......”
莉格露被嚇懵了,哆哆嗦嗦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站在那條瘦長的陰影中,覺得自己矮得像只小老鼠,或者小蟲。
“呃......嗚哎......”
那個人形怪物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嚨,掐着她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他的手臂蒼白而又幹枯,看起來就像一根白骨,卻不可思議地充滿了力量。莉格露又是踢又是蹬,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那傢伙的手臂上,沒有跳動的脈搏。他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一丁點生者的氣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甜美的腐臭味,是的,甜美的,腐臭。那股味道明明像腐敗的屍體一樣令人作嘔,卻難以置信地吸引了她。
嚴格來講,不是“吸引”,而是“控制”。
不知是因爲缺氧,還是那股難以言喻的氣味,亦或是兼而有之,莉格露的掙扎變得越來越弱,最終完全停止了。
黑衣男子見自己的獵物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便終於開始了下一步行動。他擡起了另一隻空閒着的手,緩緩地揭開了臉上的面具。
“死......死定了!如果放任這傢伙把面具整個揭掉,我就再也逃不掉了。”莉格露的心裡,這樣想着。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做出摘面具這種奇怪的舉動,但她敢肯定,一旦看到藏在面具之後的那張臉,她就萬劫不復了。
這是她的感覺,源自昆蟲的本能,沒有緣由,卻無比真實。
揭面具這個動作,所帶來的,短短几秒鐘的停頓時間,是莉格露最後的一線生機,抓住即可得生,抓不住則必死。
幸運的是,她是個蟲妖,這意味着她永不獨行。
在這陰暗的森林裡,昆蟲,無處不在。
在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張慘白的臉的,那一瞬間,早已在樹梢上埋伏好了的一大羣毒蟲一躍而下,落到了他的臉上。那裡面有紅色的蜈蚣、帶着花紋的蜘蛛,還有蠍子、千足蟲、胡鋒,等等......它們鑽進了他的眼睛、鼻子還有嘴巴里,大口撕咬着他的皮膚與粘膜,對着裡面注入自己精心釀造的劇毒。
“嗚......”
黑衣男子吃痛,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慘叫,手一鬆,放開了莉格露。他雙手捂着臉,忙着對付在他的臉上大肆破壞的毒蟲們,根本沒工夫,也沒辦法去管癱坐在腳邊的蟲妖。
爲了給自己的主人爭取一點逃跑的時間,那些毒蟲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完成了這次無畏的自殺式襲擊。它們體內的那點毒液當然不可能殺得了這個怪物,卻也足以使他暫時陷入失明、麻痹以及難以忍受的劇痛之中,這就足夠了。
莉格露沒有浪費掉她的小夥伴們用生命換來的,這一次絕佳的逃脫機會。她一口氣喘了上來,稍微恢復了一點力量,便連滾帶爬地向着森林的邊緣狂奔而去。
這次逃跑可謂是慌不擇路,莉格露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跑,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趕緊逃離這個鬼地方,越遠越好。她不知道那個怪物有沒有跟上來,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慢腳步。
背後那片陰涼的樹蔭,在現在的她看來簡直就是陰曹地府,而面前越來越明亮的陽光,卻顯得如此的溫暖。這還是莉格露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如此地喜愛陽光。
她大概跌倒了五次,又好像是十次,總之當她穿着僅剩的那一隻鞋子,滿身傷痕、衣衫不整地站在太陽底下的時候,簡直都快感動哭了。
感動得她差點難以自制地大吼一聲“讚美太陽”了。
“哈......哈......”
莉格露彎着腰,扶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她再也沒有力氣逃跑,或是抵抗了,如果這個時候,那個黑衣人突然追了過來的話,那就只能認命了。
“啊啦,你這是怎麼了,小朋友?”
一個溫柔的,帶着些許甜味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莉格露擡起頭,見到了一位幾乎令她窒息的,絕世美人。
那是一朵妖花,莉格露只能這麼形容。她的美不似凡物,亦不是神仙,只能是攝人魂魄的妖孽。即使如此,莉格露也完全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她已經不自覺地被眼前的這個人吸引了,就像蝴蝶會被鮮花所吸引一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位女子,此時正打着一把大陽傘,慢悠悠地朝着狼狽不堪的莉格露走來,臉上始終掛着微笑。她的身後,是一大片金黃的向日葵,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幾乎和她一樣耀眼。
莉格露呆呆地望着那個人,失語了。剛從地獄裡爬出來,轉身便遇上了天使,這巨大的變化,她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
“是被什麼人欺負了嗎?”那女子微笑着問道。
“不......不是的!”莉格露磕磕巴巴地,憋出了幾句話來,“聽我說,那裡......那森林裡,有一個怪物!不,倒也不能說是怪物,總之是個很危險的人物......”
她指着身後的森林,含糊不清地訴說着自己在那兒的遭遇,心裡想着,不能讓眼前的這位善良的人也遭遇危險。
“呵呵,原來發生了這種事啊?”對方聽了她的描述以後,既不驚,也不奇,只是莞爾一笑,情緒似乎沒有一絲波動。
“總之,你看起來累了,也受傷了,不如來我家裡休息一下吧?我就住在這附近。”她接着說道,“在那兒,沒人能傷得了你,我向你保證。”
“啊......好,好的......謝謝了。”
莉格露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拉着對方的手,跟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