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012太元二十年的第一場雪

或許是屋子空了六年,又或許是京城離長江只有咫尺之遙,輾轉反側的範二隻覺得京城的夜實在是太冷了些。

及至被凍醒過來,範二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雪,推開窗時,大團大團的雪花便撲面而來,院子裡也早就是厚厚的一層了。

這大概算是太元二十年的第一場雪吧,雖比往年晚了些,但江左能下這樣的大雪也不是常有的事。

“也不知北方已下過幾場雪了?”

範二忽然傷春悲秋起來,他卻不知此時拓跋珪正趕往參合陂,準備以二萬之衆伏擊因躲避風雪而急迴轉中山的後燕大軍,隨後五萬後燕俘虜全部他被坑殺。

注目着落在掌心的晶瑩剔透的雪花,範二纔想起前幾天在路上錯過了立冬。

隨着遠處傳來一聲響動,範二遠遠便見土生端着炭盆走入了迴廊裡。

土生在範二的房門前停下,正要放下炭盆敲門時,範二卻早已開了門,微笑對他道,“土生叔,快進來吧。”

土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語無倫次,“原來公子早起來了啊,沒想到起得這麼早,這天突然就下起了這麼大的雪,也怪我疏忽,竟忘了給您預備這個......”

範二搖搖頭,讓了讓土生,“進來吧,我怪你什麼!準備炭盆這些事也不是該你做的。”

“怪我怪我,我哪能想到前幾天還熱得冒汗,今天就下起了雪啊。”阿仁適時地走了過來,手上端着洗臉盆,裡面是熱騰騰的水。

雖說小人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可範二實在沒有在下人面前端架子的愛好,更何況阿仁一直都做得很好呢?

洗漱過後,簡單地吃了些早點,範二要面對的便是去藍天侯府的事了。

此時地上的積雪已將近一尺,天空還在大團大團落着雪花,要是乘車出行的話,車輪會一直陷在積雪中,小黃牛根本就拉不動啊。

踏雪而行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拜訪姑奶奶不能空手而去,禮物誰拿?

範府上下裝備了靴子也就範二一人而已,剩下的阿仁、周如海等人全是布鞋黨,他們在這種天氣里根本就沒法出門。

“乘車是不行了,我先去西市給你們買靴子。”

周如海和阿仁對範二的執拗無可奈何,但對他獨自出門還是死都不敢答應的,——二公子從出生到現在,將近十六年何曾單獨出過門?

經過討價還價,範二隻得讓阿仁跟隨在側,好在去西市也就一兩里路,就算阿仁腳上的鞋溼了,待會有新鞋了也能換上不是嗎?

及至進了西市,範二才意識到這種天氣根本就沒幾個買賣人,終於找到正在營業的鞋鋪時,阿仁腳上的布鞋早就溼得不要不要的了。

店掌櫃正在炭盆邊烤火,待看到一個身穿斗篷、手握長劍的少年掀起門簾時,頓覺店子都亮堂了許多,遂急忙招呼,“公子需要什麼,隨便挑隨便看。”

範二點點頭,走進店中看了幾眼便在心中吐槽起來,“隨便挑隨便看倒說得好聽,您老倒是弄點東西出來給哥看啊。”

範二此前並未進過這個時代的成衣鋪鞋鋪什麼的,及至進來才失望地發現,鋪子裡擺放的鞋子是有不少,可這些鞋子有一大半都明確標着這樣的信息,——“非賣品,這是某某定製的。”

給錢就能直接拿走的鞋子根本沒幾雙,更別說平時沒多少人穿的靴子了。

仔細看了一圈,範二隻能不見棺材不落淚地問道,“我想買兩雙靴子,沒問題吧?”

掌櫃的點點頭,禮貌地迴應道,“這您得先定做,要兩雙的話,後天就能取。”

“我剛纔看裡面有兩雙,這兩雙不賣嗎?”

“對不起,那兩雙是其他貴客定做的,他們下午會來取,若是賣給了您,小店的信譽就砸了......”

面對執拗的掌櫃,而且人家句句在理,範二也不知如何開口了,可阿仁腳上還穿着溼噠噠的鞋子呢!

無奈之下,範二隻得曲線救國,“掌櫃的,您打住!這樣的天氣,我們也不至於閒得來砸您家招牌不是?這樣吧,您給拿兩雙一般的冬鞋吧,別人定做的就算了,然後再給定做三雙靴子。”

掌櫃地點點頭,心中一番盤算,張口道,“冬是一百文一雙,共兩百文;靴子三百文一雙,每雙定金一百。您一共該......您承惠,五百文。”

範二點頭,向阿仁努了努嘴。

阿仁隨之把五吊錢拍在櫃檯上,掌櫃細數無誤後便開了定做靴子的小票,又說道,“靴子大後天可以來取,也就是十一月初一。還有,這兩雙鞋子是包起來還是?”

“包一雙就可以了,另一雙拿來吧您內。”

阿仁接過小票,又劈手搶過掌櫃拿在手中的一雙鞋子,當即走向店子裡爲客人準備的小榻,歪坐在地上換起鞋來。

掌櫃也不惱阿仁的脾氣,三下五除二包起鞋子,隨後便怡然自得地數起錢來。

範二抱着劍正百無聊賴地等着阿仁換好鞋子,一個從風雪中走來的中年漢子卻掀起了小店的門簾,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掌櫃似乎認識眼前這個漢子,放下了手中的錢後便笑着對他道,“劉主簿是來取鞋子的吧?這幾天一直在忙?鞋子已做好兩天了。”

說着話,掌櫃從架子上找出了三雙鞋子,劉主簿的臉色卻有些黯然,他想說什麼卻礙於範二和阿仁在側。

店掌櫃察言觀色之餘,笑問道,“您這是怎麼了?有話儘管直說。”

劉主簿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硬着頭皮說了起來,“實不相瞞,在下這會手頭拮据,前些天在您這定的鞋子,怕是要過段時間才能取了。”

範二算是聽出來了,眼前這劉主簿前幾天在這定了鞋子,因爲手頭緊一時半會取不了了。

如果他定的是靴子就好了,正好我轉讓給我啊。

看了看掌櫃拿在手中的鞋子,範二失望起來,心中不解道,“按理說,這主簿大小也是個官吏,不至於買幾雙鞋子的錢都沒有吧,難道他有逛窯子賭錢等不良嗜好?”

掌櫃聽說這人沒法取鞋子付尾款,當即皺起眉頭,“我的劉爺哎,您也知本店是小本經營的,您的鞋子都是量身定做的,您若不拿走,我也賣不出去啊;這鞋子賣不出去,我就沒了流動資金,這買賣也就做不下去了.......”

範二對掌櫃誇大其詞的說法一陣無語,合着您這鞋店的流動資金就只有三雙鞋子錢啊。

劉主簿被掌櫃這一帽扣下來,臉上現痛苦之色,又開口辨道,“瞧您說的,我並沒說不要啊,只是這幾日手頭緊,週轉不開。”

話說到這份上,掌櫃也是沒轍了,也不至於爲這幾百文錢報官不是?況且劉主簿平時的口碑也算是不錯的,他既說了不要,那肯定是要不了了。

揮了揮手,掌櫃只能自認倒黴,劉主簿卻又有些忐忑地問道,“大掌櫃,您能否把定金退給我,我家離實在是揭不開鍋了.......”

掌櫃尚未答話,範二已是看不下去了,定做的鞋子不要也就罷了,哪有討要押金的道理?

阿仁已穿好了鞋子,又想起待會回家還得踏雪,遂又忙把新鞋脫下來。

“嘿,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押金是什麼你不懂?哪兒也沒有撕毀條約還討要押金的理吧!”掌櫃氣得指着劉主簿的鼻子大罵起來,口水噴了後者半臉。

罵了兩句似還覺得不夠,掌櫃很快又繼續道,“到這份上也只有三個解決方案了:一是你現在就把剩下的錢結清,鞋子你拿走;二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押金變違約金......”

“三呢?”劉主簿滿懷希望地問。

“那就是到衙門裡說去,看誰佔着理兒。”店掌櫃得理不饒人,冷哼道。

“噗......”劉主簿聽掌櫃說出最後一種可能,氣得差點噴出一口鹽汽水來,他攥緊自己的拳頭,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劉主簿現在倒不是想把鞋鋪掌櫃湊一頓找回面子,而是痛恨自己明知不可能要回押金還飛蛾撲火地來了。

可要不是日子過得實在艱難,又何至於冒這個險,又怎會受這樣的辱呢?

劉主簿看看店掌櫃,終是一咬牙,拱了拱手,“那我過幾天再來取鞋,告辭。”

掌櫃心中有氣,只是禮節性哼了句,“不送!”

及至看着劉主簿落寞的背影出了門,範二的八卦之火終於蔓燃起來,“這劉主簿定的鞋多少錢?主簿的俸祿不少啊,他怎麼連這錢也......”

掌櫃對着劉主簿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麼主簿,狗屁!那都是老黃曆了。他定的三雙鞋子都不算好的,一共也就兩百文,已給了七十文定金。”

劉主簿此行不是爲了告知拿不了鞋子,而是爲這七十文來的。

爲了區區七十文,竟然拉下臉前來討要,他到底遇到了怎樣的困境?

範二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說道,“他的鞋我買了,您知道他住哪吧?”

掌櫃的當時就忘了什麼定做不定做砸招牌的話了,喜笑顏開道,“那感情好,我謝謝您啦。他就住西面那條街裡,離那個荒廢的範家府邸沒幾步,您到那邊一提劉主簿之名,就一準兒能找到他。”

還荒廢的範家府邸,我去你大爺的吧!

範二心中吐槽,悶悶地出了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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