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聽了子路的敘述,很快就找到了他吃閉門羹的原因,苦笑道,“你進院時,應該先叫門。”
子路奇怪地問道,“先生有所不知,範家只有柴棚和路口,哪來的院門啊?”
孔子說,“你沒見豁口前那半根秫秸?那就是院門。”
子路掉頭再訪範丹,到了範家後,擡手作叩門狀,喊道,“範老先生在家嗎?”話音才落,便有一個童子從草棚走了出來,隨手拿起那秫秸,將他讓進了院子。
子路見到範丹,再次說起借糧之事,後者道,“先別忙,讓我先問你兩個問題,你若答對了就借給你。什麼多來什麼少?什麼喜來什麼惱?”
子路隨口答曰,“星星多來月亮少,娶妻歡喜發喪惱。”範丹搖頭,笑而不語。
子路垂頭喪氣地回去將經過告訴了孔子,孔子嘆道,“你求人借糧,就應從‘借’字和‘還’字上做文章。”
這一次孔子親自上門,範丹也是降階相迎,遂又問起同樣的問題來。
孔子答道,“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借時歡喜還時惱。”範丹哈哈大笑,終於肯借糧給儒家了,孔子和他的弟子這才度過了飢謹。
到了第二年,孔子帶着門徒親自登門向範丹道謝並歸還糧食,卻因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而沒能一次性還清;他保證以後一定會還上,就算自己無法親自到來,也會讓子孫、門徒來代勞......
可惜的是,孔子一直沒能兌現這個諾言,而他的門徒和子孫也沒有再次主動登範家門。
孔子向範丹借糧的故事,當然是杜撰出來的,將這些事杜撰出出來編成故事,那些人大概也是爲了抑鬱儒門的弟子罷?
七分真三分假的話,殺傷力還是極爲驚人的。
孔融之死,何嘗不是曹操的造謠?
曹操被封魏公後,便動了稱帝的心思,有一夥人就趁熱打鐵地聯名上書建議他稱帝。
被曹操稱爲“吾之子房”的荀彧正是因爲反對他稱帝而被殺的,孔融也是反對的,所以他就找了藉口殺他,罪名便是不孝。
孔融自幼就有讓梨的美名,曹操的指責是“莫須有”的,他之所以用“不孝”來殺孔融,正是因爲孔融的先祖孔子是主張孝的。
孔融的理論,也被後世稱爲《父母於子女無恩論》,——孔融認爲父母有了孩子是一時情動,談不上恩情。有了生命本身是沒有恩情的,懷孕期間就像東西裝在容器裡,出生就像瓜熟地落,大自然再生的過程一切都是無比的和諧和自然,以至於談什麼恩情就庸俗了。
父母生孩子的第一動力是爲了滿足私慾——他們想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所以給予生命本身並沒有恩情可言,並不是孩子主動要求來到這個骯髒窩囊的人世間的。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是非常痛苦的,但父母爲了得到可愛的寶寶,就必然要經歷這樣的過程;就像想要得到酬勞就必然付出勞動一樣,是沒什麼道理可言的。
所以懷胎談不上什麼恩情,孩子應該感謝父母的,不是生育之恩,而是養育之恩。
可父母養孩子只是爲了防老,這難道不能看做是一場交易嗎?那又何談母愛的偉大呢?.......
在以孝治天下的時代,孔融的理論是大膽而一針見血的,因爲後世的許多大師包括胡適、錢鍾書、李敖等都不約而同地爲這個理論點了贊。
胡適曾給剛出世的孩子寫了一首詩,“樹本無心結子,我也無恩於你。但是你既來了,我不能不養你教你,那是我對人道的義務,並不是待你的恩誼,將來你長大時,莫忘了我怎樣教訓兒子:我要你做一個堂堂的人,不要你做我的孝順兒子。”
孔融的理論不容於世,可要是他晚生一百年的話,結果就大不一樣了。
因爲在他之後的幾十年,已經有人喊出了“禮教豈爲我輩而設”的言論。
孔融生活在現在,又何嘗不能成爲名士、成爲大師呢?
由此可見,百姓們最害怕的亂世,又何嘗不能是思想家們的樂土呢?
將孔融的理論給曹操的,正是被孔融的好基友禰衡,他們和楊修組成了當時極爲有名的“坑貨三人行”;他們相互之間互相吹捧,極盡肉麻之能事,——如孔融稱禰衡是“顏回不死”,禰衡稱孔融是“仲尼復生”。
孔融將禰衡推薦給了漢獻帝,他堅稱,“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獻帝不敢作主,將薦表交給了曹操;哪知禰衡蔑視曹操,對他很不禮貌。
曹操便令禰衡當鼓吏,在大宴賓客時,命他擊鼓助興,禰衡藉機擊鼓罵曹,讓曹操欲殺之而後快。
曹操於是派他前往荊州勸降劉表,想借劉表之手殺了他,想不到劉表卻將禰衡當作上賓,每次議事或發佈文告都由禰衡表態;後來禰衡又對劉表不恭,後者便派他到部將黃祖那裡當書記。
禰衡恃才傲慢,非常狂妄,終於被黃祖所殺。
禰衡這樣的人,大概是不會給曹操打小報告的;更大的可能是,孔融的理論原本就是曹操提出來的。
在那個時代,除了曹操這麼活泛的腦袋,誰又能想得出這麼先進的論調呢?
只是他並沒有署上自己的名姓,以待後世那些大師們的膜拜,而是將這理論當成了工具,藉此殺了孔融。
範二編造的一個故事,原本只是想借機搭訕孔儀罷了,可又何嘗不能成爲殺死他的工具呢?
當他將這個故事說完之後,孔儀已經是說不出半句話來,卻早已被氣得手腳哆嗦了。
孔儀對這樣的故事,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的,可站在他的立場上,又怎能開口反駁?否則與欠債不還的小人何異?
而被他所期望的殷仲堪,此時也若有所思起來,好一會才悠悠地說道,“聽說你帶了幾萬石糧食到荊州,不知現在還剩多少?”
孔儀聽他問出這樣的一句話,頓時大跌眼鏡。
“難道他已經猜到我此次來天門到底要幹嘛了嗎?”範二聽了殷仲堪之語,第一時間有了這個念頭後,又想到,“時當亂世,誰家不在默默地擴充自己家的部曲,就算自己在收買人心,他也應該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畢竟就算這些人都給他,他也養不活啊.......是了,這好傢伙原來是想借糧食啊。”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範二當即睜着眼睛說瞎話,“明公有所不知啊,我此次帶來的糧食基本上都是我家叔祖父籌集出來借給叔父的,當然我也自備了一些帶來使用,數量上卻不是很多。如果明公實在有需要的話......”
殷仲堪當即接口道,“老夫就知道安彥手中還有糧食,還請你體恤一下荊州的百姓,能夠暫時將這些糧食借給老夫。老夫現在就可以給你保證,這些糧食我們秋收時一定能還上,要是今年再次遭遇災荒,老夫可以給你另外的東西。”
殷仲堪話中的關於歸還日期和物品的保證,引用的顯然是範二剛纔所說的,關於範丹和孔子的典故。
說到最後,他又若有所思地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還在緩緩燃燒的鐵爐。
他顯然已經明白,範二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範二和殷仲堪都不是傻子,他見人家話已至此,當然也不能婆婆媽媽的了,所以當即伸出了一隻手掌,“五千石,我保證給明公最少籌集五千石糧食,這個數字只多不少。”
殷仲堪哈哈一笑,當即往前走了兩步,向範二伸出了右手手掌。
兩人對拍了一掌,剛纔所說的便成了事實。
其實,五千石糧食並不算多,這些糧食最多也就夠江陵人吃十天半個月的。
若是將這些糧食拿出來,救濟所有受災的荊州人,平均到每人身上甚至連一斤都分不到!
可這卻像是一針強心劑,可以給積危久困的荊州人以難得的希望。
得到了範二的保證後,殷仲堪剛纔還偏向孔儀的錯誤思想,也就及時得到了糾正,或者說他現在已莫名其妙地偏向了範二。
因爲他剛纔對範二做出的保證,便是從範二杜撰的故事中引申出來的。
範二怎麼會聽不出這一點,孔儀又何嘗是傻子?
做爲江陵的一份子,孔儀對範二幾句話之間就拿出五千石糧食借給殷仲堪的慷慨,還是無話可說的,可他的內心裡又何嘗沒有半點陰謀論?
這種時候拿出糧食資助殷荊州,也不知他圖的是什麼!
借糧給殷仲堪,同時意味着範二在向他站隊,可殷仲堪的隊伍是有那麼好站的嗎?
一直與中樞爭鬥不休的外藩勢力,如今也就剩下殷仲堪、桓玄和楊銓期這三個州了;他們掌握的軍隊數量,就算是合在一起,都已不如京城的衛戍部隊和禁衛軍了。
更何況殷仲堪現在還和楊銓期、桓玄貌合神離?更何況江左最強大的北府軍,現在是明顯靠向朝廷的?
這種時候選擇與殷仲堪結交,顯然是腦子被驢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