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孝良上次見女兒,還是在白雲機場送別的時候。
後來老俞在良心的遇責下,把這些年該給的撫養費都拿過來了。
俞弦回來不願意要,但是俞奶奶收了。
奶奶的意思很簡單,不能讓這個錢再拿回去養唐湘月那個婊子和她的女兒。
不過這段時間,父女倆一直都沒再見過面,俞弦也不曉得他今天爲什麼過來。
只是奶奶神色並不痛快,顯然是剛剛罵過人。
「弦妹兒回來了。」
俞孝良鼓起笑臉打個招呼。
雖然把撫養費補足了,但他內心依然存在愧疚。
尤其看着閨女眉梢間,那一絲與亡妻十分相似的直爽,性格本就軟弱的老俞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俞弦。
「嗯俞弦態度不算冷漠,也沒有很友好,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挨着奶奶身邊坐下。
奶奶雖然快60歲了,但是身體很棒,眼神也不錯。
擺龍門陣的時候,別人休想耍一點詐。
「這個衣服—」
奶奶藉着燈光打量片刻,突然問道:「不是你早上穿的吧?」
俞弦不會撒謊,以她的性格也不會撒謊,儘管內心有些害羞,但還是坦蕩的回道:「這是陳着的衣服。」
「什麼?」
奶奶突然瞪大眼睛。
就連面色慚然,一直低頭注視着地板磚的老俞都驚訝的看了過來。
嘴脣顫了顫,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俞弦先是一愣,很快明白奶奶和爸爸這種不正常反應的原因,臉上飛上兩片紅霞,一板一眼的解釋道:
「今天在紀念館裡練畫和打掃衛生,下大雨我們都淋溼了,陳着家離得近,
就讓我一起回去換個衣服。」
其實現在說起這件事,cos姐也認爲有點離譜,但當時只顧考慮沒帶禮物不太合適,並沒有覺得拜訪陳着父母很唐突。
可能還是關係到了這一步,或者說對未來的規劃中,一直有他的存在。
「是嗎?」
可是奶奶和爸爸似乎並不相信,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擔憂的神色。
幸好,俞弦無意中又補充上一句:「陳着爸媽也在家,阿姨還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爪子東西?」
奶奶接過俞弦手裡的精裝禮盒,看了兩眼說道:「就是個補品噻,不過·.」
俞奶奶點了點頭:「至少能看出來陳着爸爸媽媽是個懂規矩講禮貌的人,陳着應該不會對你做啥子事情。」
「本來就沒有!」
俞弦知道奶奶開始誤會了,沒好氣的說道:「義在他們家吃個飯,然後陳着和他爸爸開車送我回來。」
「這就好,這就好———」
俞孝良也長噓一口,既然有父母的參與和監督,聽說還是公務員領導和醫生,那應該不會任由孩子胡鬧。
「好什麼好!」
奶奶對孫女這邊稍稍放下心,但是對兒子那邊卻沒有放下怒火。
「弦妹兒這算是見家長了!知道嗎?」
奶奶瞪眼說道:「以後她和陳着結婚,兩家人見面,難道你要帶着那個唐湘月那個婊子嗎?」
坊間傳聞,老一輩的川渝女人罵仗很厲害,在俞奶奶身上就能完全表現出來「媽。」
俞孝良被罵也不敢大聲頂嘴,只能小聲分辯:「所以小葉子這次十週歲生日,我纔想讓弦妹兒出席一下,儘量緩和兩邊的關係———」」
俞弦這才明白老俞所爲何事。
原來是唐湘月女兒的十週歲生日要到了,他過來邀請自己出席。
上次在白雲機場的時候,老俞就和自己提過這個事。
按理來說呢,如果雙方關係好一點,自己應該過去參加。
畢竟只從法律角度上來說,也算是「一家人」了。
但是,唐湘月率先把俞弦當成外人。
高中時每當俞孝良要給俞弦生活費,她就哭着喊着大吵大鬧,好像那是她的錢一樣。
這也就算了,cos姐也壓根不在意這些錢啊丶物啊丶房子啊。
她很堅韌的,可以自食其力。
但是唐湘月曾經辱罵已經去世的母親,這是俞弦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她就像在機場那次拒絕道:「我不去。」
「看到沒!」
俞奶奶欣慰的說道:「我就說弦妹兒不會去的,她的性格像她媽,眼裡不容沙子!」
聽到閨女拒絕了,老俞那張神似80年代港臺男星的英俊面孔,巴巴的皺了起來。
「我不想看到你們繼續這樣決裂下去,畢竟沒有本質上的利益競爭。」
俞孝良老老實實的說道:「一直想找個機會把大家攏到一起,把那些誤會和矛盾都解開——.—
老俞這是實話,自從陳着震耳發揭穿他「太珍惜現在的生活,以至於都不敢真正的關心俞弦」的懦弱心裡。
他回去後反省了很多天,不僅悄悄從存摺上提了一筆錢,把俞弦這些年的生活費全部補上。
同時,還打算把雙方的問題都調解清楚。
這樣以後不僅能正大光明關心俞弦,也能照拂唐湘月和劉葉這對母女。
「沒有利益之爭?」
奶奶冷笑一聲:「那個婊子一直想要這套房子,以爲我不知道?」
「不可能!」
在這一點上,俞孝良的態度也是異常堅定:「房子已經過繼在弦妹兒的名下,誰都不可以拿走!」
「再說—」
俞孝良搓了搓手,緩解着心中的志芯。
看來和母親當面battle,對他來說有些不容易。
「那只是湘月以前糊里糊塗的想法,她最近都沒有再說過了,而且也在竭力邀請弦妹兒參加劉葉的生日宴。」
俞孝良推測道:「我猜她也有差不多的念頭,畢竟大家總是這樣僵着不太好。」
「你別勸了!反正我不同意弦妹兒去參加那個不知道哪裡鑽出來野種的生日。」
奶奶怒其不爭的罵道:「俞孝良,你腰桿就不能硬一點嗎?非要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弦妹兒纔是你的親生閨女啊!」
「媽,我這就是爲了以後更名正言順照顧弦妹兒—
老俞別的不說,脾氣是真的好。
哪怕被這樣責罵也沒有生氣,仍然委屈又軟弱的表明自己心跡。
俞弦除了剛開始進門的時候說了幾句話,後面一直沒再開口。
偶爾把目光落在父親身上,這才發現小時候在自己心中無所不能的爸爸,兩鬢已經悄悄爬上了一些白髮。
身子也僂了很多,額頭上的皺紋似乎也更深了。
「媽媽走後,這些年想必他心裡也很難受吧。」
俞弦心裡想着,突然間鼻子就有點酸。
「我可以去———」
俞弦平靜的聲音,打破了奶奶和父親的爭論。
「弦妹兒?」
奶奶有些不解。
「弦妹兒!」
老俞是高興。
「我也可以和唐湘月和解。」
俞弦擡頭挺胸的坐在沙發上,利索且乾脆的說道:「但是她要和我道歉,不應該背後說媽媽壞話!」
「弦妹兒—」
老俞看向閨女。
在他的視角,俞弦微微側着臉,仰着尖尖兒的下巴,緊緊抿起來的紅脣透露一股倔強,蘊着光的眼眸裡折射出一份果敢。
側顏如詩如畫的漂亮,但也有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cos姐可不止有「魚擺擺」的嫵媚和戀愛腦,別忘記高中時她的「漂亮與潑辣」可是震懾住整個執信中學。
那些男生們對她的態度,真的想靠近,但又怕挨巴掌。
俞孝良顯然是瞭解閨女的,知道閨女這種狀態下,「道歉」的要求應該是不可能更改的。
當然這個條件也並不過分,就是不知道唐湘月能否答應。
他給唐湘月發了條信息,描述一下現在的情況,原以爲可能需要回家後再費一番口舌。
沒想到的是,唐湘月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老俞開始以爲唐湘月是被氣到,特意興師問罪,所以第一次都沒接,而是悄無聲息的揣進兜裡。
但是唐湘月鍥而不捨的打過來,手機在口袋中「嗡嗡嗡」的震動聲讓奶奶很煩躁。
「怎麼?」
奶奶不耐煩的問道:「你還帶個炸彈過來?」
「啊——.不是不是。」
老俞糾結的說道:「工,工作上的。」
「工作上的接啊。」
奶奶特別瞧不上兒子這副猶猶豫豫的樣子,一家子連孫女都是敢愛敢恨的性格,怎麼在兒子這裡「基因突變」了?
用川渝話講,一輩子都沒【雄起】一回。
「那,那我去廚房接。」
俞孝良站起身來到廚房,接通後稍微離耳朵遠一點,免得唐湘月口不擇言時的破口大罵,震痛自己耳膜。
沒想到的是,唐湘月語氣雖然急切,但也只是責怪老俞接電話太拖沓了。
「打了幾次就沒看到嗎?」
唐湘月抱怨了一句,然後就問道:「那個小蹄————-俞弦在哪裡呢?」
「你要做什麼?」
俞孝良謹慎的問道。
唐湘月聽到丈夫語氣裡下意識的維護,莫名就涌起一股火。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事情,丈夫還是最關心那個死女人的女兒。
可是唐湘月有自己的計劃,所以強壓住嘴邊的咒罵,冷聲說道:「她不是要我道歉嗎?你開免提,我在電話裡和她說對不起。』
「你會願意?」
俞孝良有些異,這有點不像是唐湘月以往的爲人處世風格。
「我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呢?」
唐湘月用一種自怨自艾的語氣說道:「你希望我和俞弦好好相處,不然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着,我看了難道不心疼嗎?」
「畢竟,我們現在纔是夫妻啊。」
唐湘月嘆道:「這次小葉子的生日,也是一次很好機會,她要道歉才能屈尊過來,那我只能道歉咯。」
「謝謝你,湘月——」」
唐湘月這番話倒是把俞孝良感動到了。
雖然自己對小葉子不親,不過還是盡到了一個繼父的撫養責任,可能唐湘月看在眼裡,所以也投桃報李的想對弦妹兒好一點。
「哼!」
正在感慨的俞孝良,突然聽到話筒裡傳來一聲不易察覺的冷哼。
似嘲諷和嘲弄,還有不屑。
「什麼?」
俞孝良皺起了眉頭。
「額.—」
唐湘月馬上遮掩道:「我剛纔沒說話啊,你趕快把電話拿去給俞弦,我現在就給她道歉。對了,你媽不會過來吧?」
「那應該是聽錯了吧。」
俞孝良心裡這樣想着,於是放下了那一絲疑惑說道:「如果你願意,老太太也可以過來。」
「算了算了,她一直看我不順眼,別到時在小葉子生日上罵人。」
唐湘月馬上拒絕。
要說俞孝良一家最兇最不講理的人,還要屬他那個身體好丶嗓門高丶而且罵人特別厲害的媽。
兩人結婚前按照正常禮儀去拜訪一下,結果沒進門就被打出去了,甚至還追着罵到了小區門口。
從此以後,唐湘月對那個胖老太太就埋下了恐懼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不管多竹絲崗的這套房子,也始終不敢再踏足這裡一步。
只能想辦法把俞弦騙出來,讓她脫離那個老不死的保護。
接下來,單純的俞孝良舉着手機開着免提來到客廳,這個怪異的動作讓俞奶奶有些不明所以:「你個瓜娃在跳大神?」
「沒有沒有。」
俞孝良尷尬的撓撓頭,把手機放到俞弦面前,裡面傳來一陣單薄又尖銳,但又儘量表現出很溫婉的聲音:
「俞弦嗎?我是你唐阿姨啊。」
「好久不見了,最近學習怎麼樣?應該也放假了吧。」
「我是想邀請你參加小葉子的十週歲生日宴,就在三天後。」
「聽你爸爸說,你要我道歉才肯過來,阿姨以前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好,工作太忙了對你的關心不夠,可不論如何我們還是一家人啊。」
「小葉子的生日,請你一定要過來,阿姨可以和你當面鞠躬賠禮。」
唐湘月發自肺腑的認錯,讓俞弦一直緊繃的俏臉有所緩和。
俞孝良在旁邊也是開懷大慰,似乎自己把一段難以調和的難題化解了。
只有俞奶奶不屑的撇撇嘴,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瓜子慢吞吞的嗑着,好像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電話道歉結束以後,俞奶奶「噗」的一聲,從嘴裡吐出一片單薄的瓜子殼,
在空中飄飄悠悠翻滾着來到俞孝良的腳下。
老俞蹲下身子,也不嫌棄的撿起來丟進垃圾桶裡。
「那個女人——.」
俞奶奶套拉着眼皮,自顧自的說道:「不夠真誠。」
「媽。」
老俞依然一點都不生氣,溫聲吞氣的說道:「人家道歉了,怎麼還不夠真誠。」
「哈兒!」
奶奶一拍桌子:「道歉能說明什麼?她那個人我一眼就看出髒!弦妹兒別去,和奶奶在家看電視,要不就去找陳着約會。」
「都已經答應了..—
老俞想爭論但又不不敢,只能嘿的嘀咕。
「我去好了。」
俞弦輕呼一口氣:「吃個飯而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你這娃娃—.」
奶奶對於孫女的這個決定,似乎並不意外,弦妹兒本身就這種遵守約定的性格。
「你可莫要讓弦妹兒被欺負了!」
奶奶勸不住俞弦,只能惡狠狠的叮囑兒子。
「我自己的女兒,唧個能欺負?」
一直小聲說話的俞孝良,因爲涉及到這個話題,好像突然就變得勇敢起來,
聲音也提高了很多。
就連俞弦也忍不住說道:「.—-我又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
奶奶想想好像是這個道理,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媽,我去倒水給你洗腳。」
眼看着已經快11點了,俞孝良知道母親有泡腳的習慣,於是打算去倒水。
沒想到奶奶根本不領情,直接趕人:「我有弦妹兒,誰要你在這裡假裝獻殷勤!」
「我不是假裝——·
老俞又搓搓手,他想說自己只是想表達一下孝心,但是看着母親不待見自己的模樣,只能垂頭喪氣的拎起包離開。
「對了。」
出門前,俞孝良突然想起一件事:「麼兒,你手機是不是壞了,晚上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通。」
「是麼?」
俞弦掏出來看了一眼,明白了原因:「可能是下雨泡水自動關機了,我今晚把電池拿出來曬一哈~」
俞孝良看到親閨女還在用着國產幾百塊的手機,甚至浸水了都不捨得去換個新的。
但是唐湘月一直在着想換諾基亞新款式,老俞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等爸爸發年終獎了,給你換個新的!」
俞孝良說道。
「不用。」
俞弦想都沒想一口回絕,然後關上防盜門,給奶奶準備熱水泡腳。
「這個哈兒丶沒得一點主見丶真是氣死人咯·————
奶奶還在罵罵咧咧,對子孫後代「恨鐵不成鋼」大概就是這種表現吧。
俞弦半蹲着,把溫水一點一點的澆在奶奶的腳面上。
「弦妹兒~」
奶奶仍然不忿的絮叻:「你剛纔爲啥子要答應,沒必要給那個婊子一點情面!」
俞弦沉默片刻,額頭的劉海垂下來,遮住精緻的面龐。
半響後,她終於輕聲說道:「不是給唐湘月面子,我想---如果和那個女人表面上過得去,老漢在那邊的日子也能舒服一點,今天看見他頭上多了好些白髮..」
奶奶證了,把瓜子放在桌上,長嘆一聲說道:「你和你媽那個婆娘一樣善良,但我總是覺得唐湘月沒那麼好心——」」
「沒事啦。」
俞弦擡起頭,一邊給奶奶擦腳,一邊輕鬆的說道:「我吃完就走,絕對不多留,不行就把陳着也拉上。」
如果擱以前,cos姐大概不會想着,現在就要帶陳着來這種有些複雜的家庭場合。
可是今天這場大雨後的「見父母」,似乎到了陳着也應該瞭解一下自己這邊的人和事的時候。
所以有時候,一切就好像冥冥中註定了,一環套上一環。
「不錯!」
沒想到就連奶奶都很贊成,她一拍巴掌說道:「有這個瓜娃陪着你,我也放心不少。」
「爲啥子?」
俞弦覺得很有意思,笑着問道:「你又不瞭解陳着。」
「我是不瞭解他,但我瞭解你!」
奶奶很篤定的說道:「能把你追到手,就不可能是像你老漢那樣的軟弱性格,我相信他能保護你。」
「我纔不想當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角色!」
俞弦把奶奶的腳擦乾淨,站起來伸個懶腰,神情自信嬌俏:「我也可以保護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