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還記得我呀。”一個黑影翻窗而入。
“你,你怎麼——”向寧說不清心中是歡喜還是尷尬,畢竟自己才拋了狠話與他斷交。
“好歹你是我推薦進宮的。”韶之就着昏暗的燭光觀察向寧的面色,“總不能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吧?”
向寧扯了扯嘴角:“誰會害我一個剛入宮的匠人?”他輕輕咳了一聲,“幫我倒杯水行麼?”
韶之從桌上一隻炭火明滅的小銅爐上拎起銅壺,倒了杯水,輕輕抿了口,水溫正好,才遞給他:“你也太天真了。誰說你初進宮,就不會有人害你?這世上多的是爲了向上爬而不擇手段之人。”
向寧喝了水道:“我自己不當心生了病,怪不得別人。”
韶之接過他的杯子,觸到他溫熱的手指,心中劇跳,杯子險些沒接穩。向寧驚訝的瞅他:“怎麼了?”
“沒——沒什麼。”韶之自己也驚白了面孔。他隱隱不安。鬼使神差的他忍不住又握住向寧的手,從指間到心口,飛快的傳過一陣酥麻又刺激,甚至讓他略覺哀傷的感覺。
向寧茫然疑惑的盯着韶之漸漸蒼白的臉:“你沒事吧?”
韶之恍過神,掩飾道:“你的手怎麼還那麼燙?”
向寧抽回自己的手:“燙麼?已經好多了。”
韶之哦了聲,從牀邊移到桌側:“現在的氣溫白天溫暖,夜間涼爽。你前幾天晚上睡覺時,有沒有踢被子?”
向寧疲憊的閉上眼睛道:“可能吧。”
高凱趁他睡覺時偷偷掀掉他的被子,令他在夜間着涼。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卻沒有阻止。如果病一場能夠換來留在合浦,不用去廣東和韶之再有交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也是無奈之舉。他暗暗嘆息,無意識的下巴輕擡,頭頸微仰,露出頎長的頸線與圓潤的喉結。韶之側頭時便看到這般模樣的向寧,大腦一片空白,止不住的心猿意馬,一股邪火蠢蠢欲動。
砰的聲輕響,他的手碰倒了桌上炭火小爐。
“嘶!”
向寧睜開眼,見到桌上一片狼藉,又見韶之捧着手疼痛難忍的樣子,急忙掀了被子下牀埋怨道:“燙到了?你怎麼這麼不當心?”
他握住韶之的手掌:“我看看——”水壺並不燙,但是木炭裡的火星濺到了韶之的手背上,留下幾個紅點。向寧鬆了口氣,笑道,“還好。”擡頭間見到韶之幾乎凝固的表情,而他眼底火光跳躍,似乎有頭猛獸要從中躥出。向寧心下大駭,鬆開他的手往後疾退了幾步,他大病未愈,雙腿一軟,韶之飛快的上前托住他腰。
“誰讓你下牀的?”韶之的聲音意外的冷硬。向寧再看他的眼睛,已然平靜無波。他虛脫般的躺回牀上,剛纔,是自己的幻覺?
韶之替他蓋上被子放下紗罩。立在牀外眼神冰冷的凝視了他片刻,悄然而退。
直到屋內再無動靜,向寧方睜開眼。手心粘溼,餘悸未消。
寢殿內,北海王面無表情的獨坐良久,這還真是件麻煩的事啊!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對月向寧起了別樣的心思。那瞬間,他險些失去了自己引以爲傲的自制力,恨不能將向寧生吞活剝。
這是個極危險的信號,就算他被皇兄追殺得走投無路時,都不曾像今天這般的失控。冷冷的吸了口氣:“陳伴伴。”
陳公公聞聲而入:“我的殿下呀,多晚了還不睡覺?明早還要出發去廣東呢。”
北海王望着他,眼底滿是冷酷:“你說,本王是不是該殺了月向寧?”
陳公公怔了怔,裂嘴一笑:“您捨得?”
北海王手中捏着一枚花絲流蘇的蝴蝶,稍一用力,花絲立時揉亂走形。
“亂我心者,不可留。”
陳公公躬身道:“謹聽殿下吩咐。”
北海王正要下令,猛地瞥到手背上燙傷的紅點,想到那一刻向寧真情流露的擔憂與他掌心的溫度,想到兩人共處的時光,口舌粘住了般,怎麼也說不出處置向寧的命令。
陳公公久等不到指令,擡眼偷窺主子的神色。笑了笑,識趣的默默退出殿外。
“捨不得麼?”北海王喃喃自語。“如果他能乖乖聽話留在本王身邊,留着他也無關係吧!”
怎麼才能讓月向寧聽話,乖乖的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清早,晨曦初亮。
大部分的宮人已經提前到廣東的行宮佈置安排。北海王攜精銳的親衛隊,在張總兵的保護下出發廣東。
西寧公主不捨的在宮門外相送。
“皇姐放心。本王很快就會回來。”
西寧嘆道:“我知道那邊的情形不太好。又是倭寇又是海嘯,士兵們不太平,當地的鄉紳們又不合作。都少不得你費心費力的籌謀安排。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你自己保重身體,等那邊安置好了,我就過來陪你。”
北海王輕輕握了握皇姐的手,柔聲道:“好。”
他翻身上馬,漸行漸遠。
向寧聽得屋外一片靜謐,該走的都走了,高凱也跟着李師傅去了廣東,製作局裡只剩寥寥幾人,頓覺冷清。
兩個小太監對他還是畢恭畢敬。每日裡精細的三餐與藥汁,一日幾套換洗的衣物,照顧得無微不致。
入夜,向寧吃了藥,藥性發作,昏昏欲睡前,便自己脫了汗溼的衣衫,正欲換上乾淨的褻衣時,隱隱聽見細微的動靜聲卻不見人。向寧心中頓生警覺,衣衫也沒繫緊便下牀查看:“誰?”
窗前,立着熟悉的身影。
向寧心頭一陣狂跳:“韶——韶之?”
韶之在他換衣前便已經到了。只是透過輕薄的紗簾驟然見到他赤裸的上身,竟是口乾舌燥,難以自持。
嚥了咽口水,他艱難的控情收欲,對向寧燦然一笑:“你這副表情什麼意思?我沒走你很失望麼?”
向寧見他又恢復了從前嬉笑自如的少年模樣,心中仍有不安,勉強道:“是啊,我還以爲你三天撒網兩天打漁,被北海王革職了呢。”
韶之哼了聲:“你有沒有良心?我是特意爲了照顧你,所以才向王爺請了假,遲兩日再去廣東。感動不?”
向寧眨了眨眼,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心中卻又被他這番話激起了漣漪。他不會真的對自己——
韶之靠近他,飛快的替他拉緊衣襟,順手將他推到牀上蓋上被子:“身體還沒好透,別這麼大意。”
向寧喝了藥本就有了睡意,精神不濟也無力應付韶之。打着哈欠他皺着眉頭道:“你不用管我,陳公公派來的人照顧得很好。”
“嫌棄我是吧?”韶之的目光在他脣邊稍作停留,取了身上的岶子幫他擦去殘留的藥漬。“睡吧,我陪你一會兒。”
向寧受寵若驚,自認識他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對他這般細緻體貼。可心底的那份擔憂也隨之漸漸加深:不會的,月向寧你別胡思亂想,韶之不是那種人……他只是……把你當兄弟……
“月向寧,”韶之在他睡意朦朧,半睡半醒間,手指輕輕挑開他的衣襟,在露出的鎖骨間來回的輕撫。伏到向寧的耳邊,他輕聲道,“本王看中的人,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