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琉璃廠連夜開工趕製琉璃鏡片時,穆九也終於收到消息。鄭涸的身世已查明,確認無誤。
他聽着阿忠的稟報,長眉緊蹙。
“鄭涸的母親姓何,曾是京城的官家千金。她父親犯了事,全家被流放豐州。那年鄭老爺子已過而立之年,看中了年輕漂亮知書達理的何小姐,用盡手段強行將她納回家中爲妾。所以,鄭涸只是鄭家庶出的子弟。”
“何小姐原本定有婚約,早有不離不棄的心上人。是以嫁入鄭家後終年鬱鬱寡歡。直到生了鄭涸之後,和丈夫的關係才稍有緩解。但是後來不知爲何,在鄭涸十二歲那年,她突然懸樑自盡。鄭涸爲此離家出走,四處漂泊,再也沒有回過鄭家。現在的鄭家,鄭老爺子幾個兒子爭權爭得利害,想來怕是早忘記鄭涸的事兒了。”
穆九微笑道:“辛苦你了。”
他尋思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將這件事告訴姑姑。
木夫人正在賬房清算這次琉璃鏡的利潤。鄭涸安安靜靜的坐着看書,他見到穆九,笑容滿面的道:“姐姐,阿九來了。”
穆九滿目思量的看了他一眼。鄭涸笑容微收,他合攏書,沉聲道:“看樣子,阿九已經查明瞭我的來歷?”
木夫人怔了怔。鄭涸的身世?她不由放下筆,問道:“阿九?”
穆九向鄭涸拱手道:“原來是海狼鄭家的小少爺,穆九失敬了。”
木夫人吃驚的道:“你是鄭家的人?”
“什麼鄭家的少爺。”鄭涸笑不可抑,“不過是個不足爲道的庶出小子而已。”他幾分委屈幾分擔心的對木夫人道,“姐姐不會嫌棄我的身世吧?其實我與姐姐同病相憐。都是族內不公,容不下我們母子。我憤而離家前就已發誓,此生再不會踏入鄭家一步!”
穆九暗罵:狡猾!
木夫人觸動心絃,一時對他大起同情之心,安慰他道:“英雄不問出處。”
鄭涸大爲歡喜:“原來我在姐姐心目中,算得上是英雄?姐姐太擡舉我了!”
木夫人爲之氣結:還真會順着杆子往上爬。
“既然是鄭家的人,怎麼落海爲寇?”
“姑姑。”穆九嘴脣輕勾,“鄭小少爺怎麼可能是海賊呢?如果我沒猜錯,近年來堀起的何氏船行,應該就是你的產業吧?”
鄭涸笑了兩聲,讚道:“阿九的眼線這般靈敏,將來我們成爲一家人,你可不要小氣,多借我用用。自然,阿九也不必跟我客氣,我的船行若有用之處,儘管開口。”
木夫人回過神,怒道:“休要胡言亂語!”
鄭涸取出一枚魚形玉墜,無限悽楚的問:“姐姐想悔婚?!”
木夫人下意識的摸了摸荷包,那裡,有枚一模一樣的玉墜,是鄭涸硬塞給她留作信物所用。原來是對雙魚墜!
她撫了撫額角:真是個機關算盡的混蛋啊!
穆九也不欲多插手姑姑的事,只道:“姑姑,你與他好好談談。鄭少爺,我姑姑,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娶回家的。”
鄭涸從袖中抽出一把摺扇,深以爲然的點頭:“自我第一眼見到姐姐起,便深知此理。是以,才籌謀多年。姐姐,天下男人雖然有很多不是東西,但還是有鄭某及阿九這樣的好男兒的。萬不可錯過呀!”
穆九內心是非常佩服此人:白手起家,論能力不比自己差。且舌璨蓮花,連哄妹子的本事都比自己強。不由即擔憂又期待的望着姑姑。果然木夫人被他攪得心神微亂,嘴角即有冷嘲,眼底又微露迷茫。
鄭涸又加了把力:“姐姐若不信,鄭某願入贅穆家。何氏船業立書歸姐姐所有。若是哪天我對不起姐姐,姐姐大可將我掃地出門!”
木夫人震得眼底迷茫漸消,顫聲道:“你……又何必如此?”
穆九悄悄退出了屋子。摸着鼻子自言自語:“看樣子,姑姑是擋不住了。”心中不禁爲姑姑高興:這麼多年來,總算有一個配得上姑姑,又願“以身相許”的男子了。
穆九一臉歡快笑意的拉着隊員去海邊練龍舟。
不幾日,北海邊開始了龍舟初賽的選拔。
只是初賽,所以圍觀的人並不多。但海面上幾乎每條龍舟每個船員臉上都戴着副古怪的眼罩,瞧得評委諸人們目瞪口呆,待他們弄明白其用處後,無不大讚明珠心思巧妙。這麼一來,大大減少了船員翻船遇險的情況。
也或許是護目鏡的作用,這次許多船隊成績明顯提升了不少。評委擼着鬍鬚高興的大拍桌子:“今年的冠軍,必然落在咱們廣西!”去年讓廣東鄭家的人奪了頭名,老頭子們心裡窩了一年的火氣呢!
六十一支船隊中,只選二十支船隊入複賽。
銅鑼一響,三艘龍舟並箭齊發,唯第一名可入複賽。
“長平灘與三大氏族這些強隊,不要讓他們對上。免得內耗過重,與廣東決賽時我們反倒不利。”
“正是。”
“啊喲,今年縣學的船隊不錯啊!竟然直接進了複賽!”評委笑眯眯的讚道,“縣學的先生們教學有方。讀書比賽兩不誤。”
“這是還縣學第一次直接比進複賽吧!”
朱禕睿抱着胳膊難掩訝異的看着一羣書生們在於濤的鼓點下,不要命般的將船槳劃出了金戈鐵馬的氣勢,激起的浪花騰起濛濛白霧,船身筆直直衝終點,以微弱的優勢拿下頭名,即驚訝又高興,不覺也熱血沸騰起來。
“世子。”筋疲力盡的于濤與拖着快要廢了胳膊的隊員們,得意洋洋的挪到他跟前問,“咱們進複賽了。說好的龍舟呢?”
朱禕睿目光在衆人通紅激動的臉上掃了一圈,定在明華笑得尤其燦爛的臉上,淡淡的道:“包在本世子身上!必定給你們尋艘最好的龍舟!”
學子們歡呼擊掌。于濤瞧着明華道:“這次你也是立了大功。走,咱們慶祝慶祝去!”
朱禕睿極自然的道:“採雀樓如何?聽說他們又出了新菜色——”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不禁看向明華。卻見明華左眉一挑,神情自若的應聲道:“世子請客,哪兒都好!”
怎麼變成他請客了?朱禕睿嘴角輕扯,他身爲世子,自是不在乎一頓飯錢,但是被人坑的感覺——真不爽!
于濤啊哈了聲:“世子請客,兄弟們放開肚子吃!”
明華隨着隊員走在前方,世子和于濤落在後邊。于濤瞧着明華的背影問:“我跟你混了那麼久,想不到第一次請我吃的飯還是月明華詐來的。”
世子皺着眉頭將信將疑的問:“我沒請你吃過飯?”
“世子殿下,每回都是我付的賬好麼?”于濤冷哼。
世子一時面孔微紅,想他的身份,自然是不會出門主動結賬的。
“所以今天的竹槓不敲白不敲。”于濤哼着小曲兒,跑到明華前邊,大聲道,“世子說了啊,今天甭客氣。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歡笑聲中,明華敏感的察覺,世子對他的敵意,幾乎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