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天白水之間,轟鳴浩蕩伴隨,六大修士輪番開口,齊心協力進行一場他們從未有過的勸誡之戰,或者說欺騙。
生命如此美好,活人爲何求死?縮小一點範圍,血舞爲何不想活。
藍山說道:“老夫以爲,死爲生之終,活物戀生乃因有所眷;當生無所戀,死即爲出路。”
心魔劫是劫,兇險莫測後果嚴重,但它不是鬥法廝殺,除了陷入思境不得解脫外,餘者一切無礙。十三郎聽得見,很快回應道:“瞎講,血舞想要鬼靈芝,分明是尋找辦法讓他的妻子復活,怎會無所戀?”
百花仙子說道:“有所戀,但戀不起。道兄自己也說了,他和她都已太累,不想再受煎熬。”
這話有點道理,十三郎若有所思,嘴裡念着諸如厭世、抑鬱等聽懂聽不懂的話,時而會有精芒閃爍。
古鳴約見狀大喜,及時補充說道:“簡單點說,他活夠了。”
百花仙子不喜這種說辭,正色說道:“不是活夠了,是受夠了。千愁公子天才絕豔,性情本就有桀驁的一面。因受夠了老天給他的一切,受夠了命運的擺佈,所以不但不想活下去,連輪迴都不願入。”
古鳴約張口結舌,心想難怪早些年這娘們誰都不肯嫁,原來心有所屬。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這麼段時間,伏波修士已大致弄清事情來由,感慨道:“不甘命運擺佈,但又無力反抗;當時光磨去崢嶸與衝動,當歲月耗盡耐心與堅韌,一切都成了空。試想我輩修道之人,經歷千難萬險,皆言百折不回矢志不渝,到頭來結果又如何?放大了說,無論靈脩還是魔族。無論大能還是小修,資質是好還是壞,生平是榮光還是屈辱,若不能開啓飛昇大道,還不是與之一樣,同爲天道之手任意擺佈。”
“千愁公子之名在下亦有聽聞,心常羨其才智卓絕。除在下外,大修之中不作第二人想。這樣的人物居然爲情而死,悲乎千愁公子!嘆乎血歸靈!惜乎血舞......這麼看着我幹嗎,我說的不對?”
羣修瞠目結舌,心裡都在想沒看出來啊,這位仁兄恁有才?
十三郎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忽問:“你叫啥名兒?”
話問得無禮,伏波修士卻很高興,因他留意到其它人的眼神,是那種激動且帶着鼓勵的目光,似在提醒他多說幾句。
“在下伏波,出自伏波族,六歲修道。至今已有......”
“閉嘴。”
“在下出道以來,言不明則神不快......”
“伏波,閉嘴。”
“爲什麼?”伏波詫異問。
“因爲我要你閉嘴。”十三郎認真說道:“請閉嘴。”
某些時候,不識時務的人比擅長察言觀色的人感覺更敏銳,伏波很快感受到隱藏在十三郎平靜面容下的決心,真的閉了嘴。
其他人不在乎他體會到什麼,只認爲十三郎就此走出魔亂,均爲之鬆了一口氣。藍山老辣。挑開話題問道:“先生說血鼎融合了兩個,莫不是另外兩座星臺......”
十三郎回答道:“挑了中間的那一個,我從八子嘴裡知道這邊是三子,就先趕到這邊來。”
話說得含蓄,意思人人聽得懂,十三郎擔心這邊對付不了,放棄解決另一座星臺馳援和平號。事實也的確如此。假如十三郎沒有及時趕到,五大修縱有機會施展壓軸神通,結果仍未必會好。
不說什麼掌天弓兩箭,近萬飛蟻殉滅。小不點兩次出手等等,單單那場肉搏就進行了半個時辰,三子的消耗無可估量。這還只是力量的對抗,若在考慮心機謀算造成的心理傷害,可以這樣講,擊殺三子若計十分,十三郎獨佔其七。
衆人面色均有些羞愧,槍王憂慮說道:“留下一座星臺,後患無窮。”
十三郎說道:“不要緊,八子和我說過,三星臺缺一不能完成祭獻,否則何須三支隊伍;縱然這句話有些誇張,單獨一座總不能成事。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沙天沉降的速度正在變慢,現在已經完全停滯。亂生海這麼大,想必需要些時日才能恢復原狀。”
大略解釋幾句,十三郎說道:“至於六子,完不成祭獻遲早會上岸;若有機會遇到,順手殺掉就是。”
淡淡的語調,展示的是信心甚至狂妄,但已沒有人懷疑他的話。不計幾大修士恢復實力後如何,只要十三郎恢復全盛,只要不遇到能夠專克鬼物的神通,配合一些計謀策劃,他完全有能力帶領一家老小單挑整支隊伍。
唯一的顧忌:生死契。
槍王說道:“既然如此,我等應該......”
“血舞受夠了,這個說法有點意思,可還是講不通。”
一句話將衆人的心打入谷底,十三郎說道:“血舞這種人,哪怕早八百年就想死,還是會盡一切努力活下去,至少先嚐試將其妻子復活。你們說對不對?”
“啥?”衆人茫然反問,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所有人心裡閃着同一個念頭:火燒眉毛,您到底是清醒還是迷糊,別玩了行不行?
“血舞進血域的原因只有一個:鬼靈芝,不用說是爲了挽救愛妻。這件事他準備了很久,如今只差一步即可達成目標,偏偏這個時候受夠了,不想活了,怎麼說得通?”
不理會衆人的表情有多苦,十三郎說道:“大夥兒好好想想,到底爲什麼?”
藍山無奈說道:“人力有窮,天力已有不能時。九子傷勢太重強施神通,縱有鬼靈芝恐亦無用。之前三子也說了,她受山君詛咒,世間哪有什麼靈藥可以解救?有戀無望徒增悲傷,正如老夫之前所講,血道友伉儷情深,求仁得仁而已。”
很有力量的解釋,換來十三郎一記白眼。輕蔑說道:“他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況且還有孩子。”
槍王補上來,說道:“託給你,他放心。”
十三郎搖頭,說道:“我看他一點都不放心,臨死還給我留個難題。”
這話啥意思?衆人越發茫然。
百花仙子聰明,美目連閃說道:“故意不點出自己所求。甚至連姓名都不透露,正因爲如此,先生纔對這份承諾更加着重。這樣做看起來合理但是太功利,明顯不符合其行事風格,也不符合血兄對先生的認知。”
心頭陡生寒意,百花仙子驚呼道:“難道是因爲......”
話到這裡忽然停下。百花大夥兒正用怪異、甚至責怪的目光望着自己,好生奇怪。
“怎麼了?幹嗎這樣......看我?”
“他們想到了,但都不肯說出來。”
十三郎嘆了口氣,自己解釋道:“血舞的後代可能是我的敵人,至少他這麼認爲。”
百花仙子俏臉煞白,這才真正明白過來,自己纔是最傻的那一個。
假如血舞的後代只是個一般修士。縱與十三郎有些過節,也不至於讓血舞如此爲難。以血舞與十三郎的情分,只要不是無法化解之仇,十三郎應可輕鬆放過,當其根本沒有發生過。換言之,其後輩是有資格成爲十三郎的對手、甚至大敵的人,且多半勢如水火。
這纔夠合理,試想血舞與山君九子的後代。縱然成不了人中之龍,也很難想象會是廢材。問題在於一切明瞭之後,從血舞的角度,他該怎麼辦?
維護血脈,最好的辦法是殺掉十三郎。可惜的是,十三郎拿到血鼎前血舞不能隨便殺掉他;等到十三郎拿到血鼎,血舞已失去了要他命的機會、甚至連能力都不具備。回過頭想想。當初血舞的想法呼之欲出,通過十三郎拿到血鼎,之後再殺了他,不但得到救治愛妻的機會。還替自己的孩子除去大敵,可謂一舉兩得。
結果就不用說了,事情演變成現在這樣,要怪就只能怪十三郎太厲害,遠遠超出血舞的能力。順而推想下去,血舞不認爲自己的孩子能夠戰勝十三郎,於是苦思冥想、加上某些人力難以違抗的命運,最終弄出這條“妙計”。
先是搏命一擊相助,臨終相托並以厚禮相贈,最後還什麼都不求,只要十三郎自己看着辦。藍山的話有道理,九子或許本來就無法存活;百花的推斷同樣有道理,血舞夫妻兩個都已經受夠了,想早一點從命運的擺佈中解脫出去。於是乎,血舞、或許還有其妻子的意願,以本就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活命機會,要換的不是十三郎如何報答,而是關鍵時刻的一次心軟!
那或許就是其後代的一條命,一次活命的機會!
什麼原因可以讓人放棄生命?孩子!
什麼人可以讓血舞放下對妻子的執念?只有他的孩子!
強大的人一定驕傲,驕傲的人通常固執,甚至偏執。血舞后人如何衆人不知道,大家都瞭解十三郎的性情,他輕易不會與人爲敵,但若真的那樣做了、甚至下決心殺掉某人,又豈是隨隨便便可以更改。
對十三郎而言,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難題,大難題。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十三郎何等聰明伶俐,但當這件事情與血舞的生死聯繫在一起,他也很難理得清楚;或許是能夠理清,但是不肯相信。反之別人很容易想到,但又不好說出來;原因很簡單,大家實在不忍血舞的謀劃落空。
槍王滿臉都是愁苦的表情,默默感慨道。
“這真是,咳咳......豈有此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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