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十次也無妨,她應該與本帥一道去陰冥。”
沒有絲毫退讓,美帥說道:
泗水、亂舞、直到夢離三聚首,美帥很清楚十三郎是個什麼樣的人,知道此刻他平靜面孔下掩藏着怎樣的風暴。換成別的事情,縱不改變主意也會暫避其鋒芒,至少考慮一下措辭。
今日今次,美帥不打算那樣做。
“她是墮靈,看得出來你已經知道了,應該清楚後果。”
低頭對着十三郎的眼睛,美帥誠懇說道:“她還是鬼身,陰冥纔是歸宿。”
不知是覺得意外、還是被打動,十三郎沒有發怒,僅微諷說道:“世間亡魂千千萬,判官今日始升堂。”
美帥苦笑不得,說道:“鬼身在陽間,根本沒辦法修行。”
“放你爹的屁!”大灰早就忍夠了,蹦起來咆哮:“啞姑修爲是假的?你傳的?天送的?”
美帥根本不看大灰,只管對十三郎說道:“那不是正途,早晚會遇到天塹。”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只相信,大道千條。”
美帥沉下臉,說道:“硬把她留在身邊,太自私。”
下作手段,十三郎不屑於迴應。
美帥輕嘆一聲,說道:“她與你境界差了一大截,留在人間對成長不利,追上的可能也幾乎沒有。退一步講,她是鬼身應走鬼道,縱然與你境界相當,也不能帶着飛昇。”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神情微黯,沒有話可以反駁。
飛昇飛昇,修士必須經歷的一道坎兒,十三郎一日比一日強大,距離那道坎兒越來越近;啞姑境界停滯已久,來到夢離、吸收墮靈之意後才見鬆動,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都是兩難。
飛昇淬體,不是一定要超越化神才能成功,然而有腦子的人都能明白,境界越低,成功的機會必然越小,啞姑現今連八級鬼尊都沒有達到,可能無限接近於零。
留在下界?還不如送到冥界去了。話說回來,假如不是美帥,啞姑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想去都找不到門。
“你在等我主動開口?”
“是的。”
美帥坦然承認,說道:“本帥原本以爲,你這麼愛佔便宜,不會放過機會。”
十三郎淡淡說道:“佔便宜還是吃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判斷。老實告訴我,要啞姑幫你做什麼?”
美帥坦然說道:“之前那兩隻墮靈入體,趁我與魔念鬥法的時候融入神魂,只有她才能去除。”
十三郎冷漠說道:“那是你的事。”
美帥搖頭回應道:“不止是我的事。”
十三郎微微皺眉。
美帥說道:“重續輪迴,完全依靠渡化玉牒,山君等之所以不敢殺我,是因爲它與我緊密相連,已然不可分割。”
十三郎輕輕挑眉。
美帥說道:“墮靈與我融合,等於侵蝕了渡化玉牒,若不把它們清理乾淨,所有滄浪入冥之魂,通通會受到影響。”
聽到這裡,周圍人等集體皺眉。
美帥輕嘆一聲,字字聲聲說道:“到那時,滄浪不再是遺棄是地,而是墮落之泉。”
“那怎麼行!”
“絕對不行!”
轟的一聲,十餘名靈魔修士全體譁然,之後猛地一頓,彼此尷尬看了看,小心翼翼看了十三郎一眼,紛紛低頭。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靜,望着美帥說道:“拿這種事情壓我,你有病?”
美帥無奈苦笑,迴應道:“本判以陰司起誓,所講全部屬實;如令先生產生誤會,是我表達的不夠好,與事情本身無關。”
誠意昭然,羣修震撼莫名,紛紛將目光投向十三郎。
十三郎神情淡漠,依然無動於衷。
嗯,倒不能說一點改變都沒有,其眉間多出一抹疲憊,還有少許嘲諷,就好像看透了什麼齷蹉事,但不知爲什麼,給人的感覺是永遠都不會說出來。
“大逆不道,好大的罪名。無所謂,小爺不與你計較。”
半句譏諷,傳達的是驕傲與不屑;稍稍整頓心情,十三郎問道:“鬼與人修道路不同,這是你說的;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上界星空,四大星域,有沒有鬼靈存在?”
美帥回答道:“無論哪個界面,都會有鬼靈、鬼寵;問題在於,你真的準備拿她當鬼寵,去冒無法通過淬體洗髓風險?”
聽完這番話,十三郎沉默片刻,說道:“我在成長,速度很快。”
美帥淡淡說道:“顯然還不夠快。”
十三郎又說道:“我不相信啞姑是墮靈,就算是,也與尋常墮靈不同;”
美帥平靜說道:“墮靈之王,當然與墮靈不同。”
十三郎繼續說道:“啞姑幫你沒問題,但不要拿輪迴來壓我;首先我不信陰司找不到辦法解決,其次你讓她吸收墮靈,等於加重其症。”
美帥認真說道:“我只能說,你低估了墮靈之王。”
十三郎再次皺眉。
美帥說道:“在我出任判官、有了查閱卷宗的權力之後,四大星域有記載的墮靈之王,僅有三例。”
簡要回答,足以證明,十三郎、包括整個人間,甚至陰陽兩界,對墮靈之王的瞭解都僅限於皮毛。
十三郎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看待事情的角度與常人不同,聽了美帥的話,沉吟說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墮靈之王入幽冥,會被當成寶貝供起來?”
美帥坦然說道:“是,也不是。墮靈之王入幽冥,會引發許多是非,甚至搶奪。”
十三郎厭憎說道:“我最恨這種事。”
“我不能騙你,更不能騙她!”
真話假話,先說後說,美帥總能讓自己顯得那般誠懇,娓娓敘說:“你不知道墮落之可怖,不瞭解墮落王的重要,更不會知道,該怎麼幫助她找回真我。”
一句話擊中十三郎要害,但還不能令其完全信服,竭力抗辯說道:“別嚇唬我,神情已經有了點眉目。”
美帥搖頭說道:“生死意境的確了不起,但不是萬能。你解決不了她的問題。”
一眼看破生滅,轉世判官是第一個。
重修經歷凡塵,美帥以鬼身真實活了一把,收穫頗豐;如今他已拿回軀體,再非泗水那個半殘之修,心境、眼光都已不是當年那個獴邏所能比。當然,這種收穫暫時還沒有轉化成修爲,需要時間慢慢沉澱,方能大放異彩。
十三郎沉默很長時間,微諷說道:“你能解決的話,早先就會拿出來。”
美帥默誠懇說道:“本帥的確不能,但能給她提供自己解決的機會。”
十三郎神情微動。
美帥及時擺手,說道:“事關陰司大律,本帥只能告訴你,那個機會很難得,能否得到,靠她自己的表現,還有運氣。”
“表現,運氣......”
不甘心只得到這樣的答案,十三郎說道:“舉個例子說明一下,表現合格,以什麼爲標準?”
這樣可以嗎?美帥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比如,赤手空拳,打下一方江山。”
“打江山?”十三郎呆楞了好一會兒,問道:“陰冥世界,也不太平?”
這個問題有點蠢,美帥莞爾說道:“亂而有序,表面比陽間亂得多,但不是這個亂法。”
十三郎皺眉凝思,猜測道:“是不是篩選?”
美帥不肯回答,漠然說道:“只是個例子,罷了,隨你怎麼想。”
十三郎第三次沉默,片刻後問道:“表現好,得到機會的話,有沒有風險,程度如何?”
美帥老實回答道:“九死一生,看造化,還有運氣。”
又是運氣。
人不可能總有好運氣,鬼大概不能例外,十三郎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不語。
周圍無人敢插口,作爲事件的主角,啞姑默默懸浮當空,靜靜地聽,靜靜地等,不知有沒有在想。
美帥目光微閃,說道:“你這樣......到底是不信她,不信本帥,還是不相信自己?”
十三郎擡頭,冷冷說道:“別和我耍心眼,別激我,別逼我。”
美帥無奈嘆息,沒再說下去。
什麼大義,什麼輪迴,什麼不利,什麼自私,美帥始終沒把話講完,他帶啞姑入陰冥,到底是爲了什麼。
或者說,美帥判官、陰都冥王,到底會拿啞姑怎樣?
堂堂陰司判官,真的奈何不了兩隻墮靈?就算他自己沒辦法,陰司難道也不行?還有冥都,閻羅王呢,會修不好渡化玉牒?
這些都是疑點,十三郎心裡明白,只是沒有問出來。
他知道,談到這種程度,美帥能說的早就會說,不能說,再問也沒有用。退一步講,啞姑是否入冥,對美帥而言並非必須,十三郎沒有、也不能逼着他交代。
同樣道理,十三郎雖不追究,但不能接受美帥用計;去與不去,理由攤到桌面上來,既然美帥不肯說全,十三郎便當其不存在,只考慮眼前。
眼前事實,美帥所講的每一條都很有道理,十三郎雖然嚴詞封死,心裡怎能不去想。
啞姑是鬼,可她是帶有生時記憶的鬼,帶着記憶進入陰冥,該會經歷怎樣恐怖,承受多少悲哀。
去,還是不去?
放,還是不放?
死一樣的沉寂,十三郎臉色陰晴不定,待要平定重新擡頭,美帥的目光閃爍幾次,忽然開口。
“她的事,讓她自己決定,如何?”
“這次不行。”十三郎斷然拒絕。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美帥幽幽嘆息,自語般說道:“墮靈之王入幽冥,對冷姑娘有好處。”
重重一擊,十三郎神情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