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這件事,蕭十三郎功不可沒;本座相信他的推斷,有人試圖割裂雙盟惹亂生非,此人極有可能與山君勾結......”
道盟領掌靈域長達萬年,歷任掌座皆有雄圖大略,心性堅沉無可挑剔;玄機子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有些偏頗,將態度重新端正。
靜靜沉思半響,他說道:“本座同樣相信濤兒。既然他沾上這件事,總歸需要澄清一下。你與各位長老的意思怎樣,將其調回盟內審問?”
組織越龐大,歷史越久遠穩固,負責刑罰的部門獨立性必然更強;玄機子身爲道盟掌座,越發需要做出表率......除非他強大到可以無視人心,纔可爲所欲爲。
壯漢施禮說道:“屬下不敢。長老們詢問,好否派人就此事向樂副使諮詢一番,此外......是否可以請其出示行程,以及其屬下去過哪些地方,做過什麼事。”
就查案而言,尤其關係着道盟安危的大案,這樣做可以說溫和之極;玄機子聽後沉默良久,說道:“濤兒不久便要參加招親比選,這個時候如有流言蜚語傳出去,你們可知其後果?”
壯漢謹慎回答道:“正因爲如此,長老們纔沒有發刑令將樂副使召回,而是建議派人去問。”
“發刑令!呵呵。”
玄機子臉上閃過一絲怒色,幾次呼吸纔將其壓制下來,冷漠開口說道:“派人問可以,人選要合適;這樣吧,稍後忙完手上的事,你親自走一趟。”
壯漢微楞,但沒有說什麼推辭拒絕的話,只是問:“那些有問題的舵主,是否按照適才說的法子辦?”
涉及數十名長老,尤其那七名閉關長老,縱以掌座之尊也不能不細細思量。略想了想,玄機子無奈揮手,說道:“還是慢慢來吧,由各位長老酌情詳查。”
話題微轉,玄機子突然問道:“關於蕭十三郎,近來可有什麼消息?”
壯漢略回答道:“確有消息與蕭十三郎有關,嶺南生變後,據說道院幾位樓主因此事鬧翻,禁樓樓主谷溪還受了罰。事後眉院下令封島,宣稱絕不過問江湖是非,併發一道諭令訓責蕭十三郎,用詞頗爲嚴厲。”
玄機子微微皺眉,說道:“具體如何?”
壯漢謹慎回答道:“事情發生在幾大樓主之間,加上紫雲島被封,打探詳情需要時間。目前而言,外界流言雖多但是太離譜,不足採信。”
玄機子說道:“流言止於智者,講來聽聽。”
壯漢應着,回答道:“傳聞中,此事牽扯到紫雲令。”
玄機子一愣隨即失笑,微諷說道:“果然是流言。”
紫雲令三字帶有魔力,玄機子嘲諷後意猶未盡,微笑着補充一句。
“依本座的看法,紫雲大令根本就不存在。”
“屬下也這麼想。”
壯漢附和着,眉間不知爲何升起一抹憂色,就好像原本極爲確認的事情,此時反倒有些不太肯定,因此略顯焦慮。
“目前能確認的是:谷溪受罰思過三十年,蕭十三郎的確受到斥責。”
“三十年?有點意思......”
玄機子想了想,問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壯漢毫不猶豫回答道:“做戲的可能很大。”
玄機子寒聲說道:“不管是不是做戲,事實就是事實。既然這麼宣告出來,便意味着蕭十三郎的生死與道院再無關聯。”
壯漢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又收回去,默默嘆了口氣。
沉吟片刻,玄機子又說道:“割裂麼......其目的何在?”
壯漢憂慮回答道:“假如真是演戲,意味着蕭十三郎還有動作,其目標或許是......”
玄機子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兇光,字字聲聲說道:“是濤兒!”
壯漢低頭回答道:“連我們都查不出證據,蕭十三郎更無可能,所以......”
玄機子揮手說道:“本座明白,眼下這個關頭不能輕易對蕭十三郎出手。”
壯漢默默施禮,說道:“有那一僧一道跟着,蕭十三郎即便不顧一切想亂來,也沒有機會。”
玄機子寒聲說道:“世外之地,裝神弄鬼本事一流,除上古世家還算本分,和尚道士本就不怎麼可信;至於蕭十三郎,他與魔族關係深厚,是唯一一個可以不計後果行事的人。前事可鑑,這個人若真的發瘋,誰都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這是實情。如果說靈脩之中還有人不依靠背景也不怕得罪道盟,非十三郎莫屬。無論他做了什麼,只要不被當場抓到,事後飄身遠走跑到魔域,誰都奈何不了他。
思慮片刻,玄機子說道:“你去後,將實情告知濤兒與師弟,只要自己謹慎,僅憑蕭十三郎,不可能威脅到其安危。此外派人盯緊嶺南,無論蕭十三郎還是和尚道士,誰有異動,即刻呈報上來。”
壯漢一一答應,等了一會兒不見玄機子說話,擔心遺漏開口道。
“主上還有何......”
“豎子!”
煙硝四起,玄機子一掌拍爛扶欄,其後連續呼吸數次,神情才由暴怒重新變得平靜。
“不想死,就不要作死。”
絕壁高崖,中有一井直通地底,井口煙雲聚而不散,猶如一股被定格的火。
高崖周圍光峭四野,十里內絕無半點生命氣息,若再往外面走,羣山綿延至百里外才能見到點點薄綠,五百里方可入眼蒼翠......就像一口死氣沉沉的井,中央一根天柱將其鎮壓,頂端再開一口。
這裡的風大、而且亂,成片的風彼此切割,變成各種兵器在空間縱掠,忽東忽西忽上忽下,沒有任何固定指向;非要說規律的話,越往中央去風力越大,及至天柱時,凌厲已不亞於封閉天空的罡風嚴酷。風中還有無數漩渦,由絲絲如刀片般的氣流彙集而成,其源頭便是天柱上的那口井、井下那股不滅之火。
那是魔氣的力量。
靈域大地,存在一些如這裡地心與魔域想通之處,魔氣成火源源噴涌,周圍會形成一片因靈魔衝突早就的風暴死域;尋常人、哪怕高階修士對此也會避而遠之,這裡卻有人......
一人自遠方狂奔而來,近乎赤裸的身軀上肌肉凸結,每寸每分都充滿着彪悍的意味。其眉心紫印如星,光澤流透,武尊身份呼之欲出。將至崖下,來人雙手護脣喘息幾次,隨後擡起頭,望着被無數風刃無數年切割猶如斑駁鐵棍的山柱,神情敬畏。
武尊身體強悍猶如鋼鐵,站在山崖下方猶覺得難以立足,想想那些長年在峰頂井口修行的人,該強大到何種程度。
狂風如鞭子不停抽打,在其身體上留下道道紫紅色的斑痕,有些地方滲出鮮血;來人低頭望着那些傷痕,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痛楚,而是憤怒與難以壓制的厭憎。
傷口代表脆弱,受傷代表弱小,他厭惡那種外露帶來的感覺,爲自己而不齒。
強大不是一日之功,來人呼吸幾次將心中躁意徐徐平復,隨後極細心地將圍在腰間遮羞的獸皮整理好,歇息片刻,輕輕抖一抖手腳,之後縱身躍起,順着巖壁往上爬。
一爬就是七天。
山壁光滑如鏡子一樣,除了那些被風刀吹開的些許摺痕與凹坑,沒有任何可以借力之處。越往上,風刃風刀風槍風針越發暴烈,來人不但要忍受、對抗烈風抽打,要忍受魔氣侵體帶來的劇痛與煎熬,還需要死死貼住石壁,才能避免被狂風吹走。
他的手如鉤子一樣,能將身體釘在任何稍有凸凹之處,若遇到實在沒有發力的地方,他便用拳頭朝石壁上砸,砸出坑、繼續攀爬向上。
石壁堅硬如鐵,狂風冷漠如刀槍,來人的拳頭比鋼鐵更堅硬,比刀槍更銳利;他不借用任何工具,不適用任何武器、更不要說法器。
武器是戰士的生命,但對如他這樣的戰士來說,武器意味着、也只能意味着羞辱,越是強大,其羞辱的程度也越甚。
鮮血混着汗水塗抹在石壁上,尚未來得及留下痕印便被一股股狂風吹乾、化灰而去,來人攀爬的速度並不快,但是絕不停下、不休息哪怕一瞬。強大恢復力不斷將身軀上創傷撫平,之後被狂風重新揭開,來人在平復與受創不斷交替中一步步朝峰頂接近,神情始終漠然。
七天後的早晨,第一縷晨曦透過強風與漩渦,頑強地印上峰頂,也鑽進了來人的眼。此時的他雙眼紅腫如桃,身體彷彿榨空了口袋一樣軟綿無力、且披着一層被由碎石與鮮血粘結出來的鎧甲。
同樣頑強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來人迎着晨曦咧開嘴巴,臉上一條條裂口隨之翻卷,卻已沒有鮮血往外流,看着有些悽慘,神情透出的卻是得意與滿足。
“我上來了,上來了。”
來人揮舞雙手大聲喊着,聲音如兩塊破爛石頭碰撞發出的噪音,剛至脣邊便被狂風吹走;未等他因此生出憤怒,一道磅礴如天威般的力量自頭頂傳來,毫無憐憫將其壓跪於地面,匍匐如一隻朝神靈叩拜的爬蟲。
“上座山就得意成這樣,成何體統。”
聲音如線灌入耳鼓,如此清晰有力,那般清亮溫潤;來人爬在地上聽着訓斥,臉上一點都沒有受辱的表情,相反只有敬畏,與仰慕。
那股力量壓倒了他,但也隔絕了風,如此才讓他不至於因力竭而被狂風吹走並且殺死。給來人的感覺,就好像在峰頂開闢出一塊獨立世界,清新明亮,溼潤溫和,如江南春雨時、草地尋青般柔婉。
那是神的力量。
來人是武尊,曾經見過不少高人,實力比他強悍多倍的也有不少,但卻從未有過近日這般感受。他想不出有什麼詞彙可以充分表達那股力量的浩瀚深渺,無法理解爲什麼那般龐大的力量能夠如此溫柔,只好用一個“神”字來形容。
面對神的力量,誰敢憤怒。
“嶺南生變,道盟不穩,道院亦有亂像,叱虎受幾位尊王所派,前來向盟主稟告......”
“那些小事先不着急談。”
世人皆知戰盟有盟主,所有人都知道戰盟盟主強大,但很少有人知道戰盟盟主是個女人;其聲音清亮如秀劍迎風,聽着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本座在此靈魔聚集之地閉關,如今甲子期滿,自覺小有成就。”
阻止來人彙報,她說道:“你的資質奇異,能感受到常人不能感受的東西。先耐心看一看,本座現在用的這股力量,是靈,還是魔;是戰,還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