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
威嚴斷喝出自蓮仙子之口,隱約帶着一絲顫抖,幾分驚恐。
界魂爲天,天馭天下,這個角度講,界魂的所作所爲再正常不過;藉助蓮仙子發聲也好,當其就是自己也罷,歸根結底都是天意,容不得質疑與反抗,罵也白罵。
天不會因爲有人辱罵就動怒,凡人所講的天怒其實是其制定的規則產生效果,天更不會恐懼,因爲這裡是他的世界,沒有什麼東西令其生畏。
除非,罵他的人具有威脅到他的力量,反抗他的人開始行動,並已取得實效。
就像眼下這樣。
叮噹所化流光入體,蓮仙子有了第一次顫抖,眼中浮現出掙扎。三日苦談難撼其心,十三郎做不到的事情,沒有修爲的叮噹瞬間成功,但......還不夠。
三生合體,合體之後臻趨完美,然而完美的是其天賦絕倫,並不代表能夠抗拒界魂意志。蓮仙子入界足足兩百年,從一開始就被法壇供養,心志之堅豈是一兩個女子、遠在天邊的詛咒所能改。
但他畢竟有所動搖,就像之前那個完美世界,有了誘因,一發不可收拾。
人魂入體主持半心,這是更高的規則賦予她的權利,天道亦不能更改。如能給其一些時光,界魂輕易便可壓制住叮噹,將其變成第二個蓮仙子。
他沒有那個機會,非但沒有,第二、第三重打擊接踵而來,三生聖族如此強悍,完美三生不可理喻。以天都想不到的方式破開界律法則,遙遙發力。
經叮噹本體、來自四足的磅礴大力是次要的,那個遠比四足弱小的夜蓮纔是要害。她是萬世之花,是道胎之母。是界魂奪志對象的本尊。
這是巧合,也是天意,或許來自另外一個天道的有意安排。
天道最知天道兇狠,有選擇的話,界魂絕不願意招惹界外生靈,任何人都不願。但他沒辦法改變,也沒得選擇,三魂分隔之後重聚。自成感應。
對抗由此產生,連綿不絕。
分隔兩界,界魂根本發不上力,甚至無法掐斷因道胎產生的連接。
以一絲對全力,以微弱扛全部,更要緊的界魂本身就是天道,天道入界必受壓制,被滄浪自身存在的天道壓制狠狠碾壓,幾乎喘不過氣。還有他的力量被分隔,從道胎傳入另外一個道胎......這就是道胎與界魂的區別。
好比一頭大象。四條腿被鐵鏈栓死,身體不能移動的情況下用鼻子與刀槍戰鬥,身體不斷被放血。背後頭上還頂着一座沉重大山,結果可想而知。
“啊!”
意志之爭,了不起是個相持局面,力量流逝,了不起導致虛弱;真正致命的威脅來自對面,十三郎嘶聲狂嗥,星光怒放,氣勢之強盛前所未有,浴血猛撲。
那是狂靈的力量!
認真算下來。界魂借體施法,對抗兩大完美聖族。一對道胎,兩隻真靈。一個曾與壯年天道鬥到難解難分的狂靈經塑靈變後增加數倍......還有一點點無量劫力。
別忘了叮噹本爲將死之身,體內帶五彩五行,生來便能分解天道......當然這點力量很微弱,放在平時幾可忽略不及,眼下卻成了致命毒藥。
最最要緊的一條,他畢竟不是天道,而是剛剛纔誕生靈智的界魂;幼年成年一字之差,對人來講可達十倍,對天來說是不可跨越的鴻溝,相差千萬裡。
“這不公平!”
當天道喊出不公平,勝負可以預料。
雷火交加,颶風浩蕩,蓬蓬炸響之聲不停,掀起無盡狂濤。無量山早已不再是山,而是被巨力深深埋入水下,位於最大的那片汪洋一側。三次合目三次對撞,玉掌崩裂五指齊折,神輝之牆上佈滿裂紋,蓮仙子身軀急劇搖晃,就連那根一直升高的信念之柱都塌了半邊。
這倒不完全是十三郎的功勞,幾番大戰世界崩塌,億萬生靈死傷無盡,餘下連人帶獸不足一成;界魂能夠收集的信念越來越少,蓮仙子自然趨於衰弱。
十三郎也不好過。三次對碰讓他的身體幾乎散架,全身骨頭不知碎掉多少根。
一樣道理,這些傷勢並非都是蓮仙子導致,歸根究底在於十三郎境界不夠,以化神境界調用真靈力,好比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揮舞狼牙棒,自己都會傷到自己。
被連累的還有狂靈,此時此刻,漫天星斗增多百倍,狂靈地上,七百丈巨人驟降八成,變得自有百餘丈高矮;整個狂靈之地縮小千萬倍,僅剩十萬裡。
他尚且如此,遑論親歷戰鬥的十三郎,奇妙的是,此時此刻其全身傷盡,唯雙手猶能安然無恙,完美如初。
“這就是生境,這纔是生境。”
境未破,身已達,這分明是不滅之前奏,雖只有一雙手,意義堪比連破兩關。
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不能讓十三郎開心,相反更增狂怒。
“畜生!我養你三百年,分十倍法力,苦心問道一心將你補全,你就這樣對我!”
對着蓮仙子狂罵,十三郎的目光滿滿憐惜。他心裡明白罪不在夜蓮,換成任何人、包括自己這樣兩百年,也會變成界魂之奴。
“佔我兒子,搶我老婆,甚至想殺我,想殺掉所有生你養你的人!”
合十再拜,十三郎整個變成血人,一拳將玉掌徹底打碎,直撲蓮仙子本體。
“你不能殺我!”
嘶喊聲音透出絕望,蓮仙子的聲音完全走了調,揮掌同時尖銳大叫:“殺我,她和你的兒子通通會死。這個世界的生靈通通會死,包括你自己。”
叫喊無用,對面那個瘋子半點停頓都沒有。怒擊連發。
“滾出去!”
“不可能!”
又是三次沉悶撞擊,神輝崩散,支撐法壇的天柱像木樁一樣連降數次。次次超過萬米。三擊之後,十三郎更加狼狽不堪。蓮仙子也已不成人形,幾乎癱倒。
力有愧,志必損,界外兩股大力齊攻,體內人魂反攻入潮;漸漸地,本被天意徹底改寫的天魂開始顫動,有甦醒趨勢。
不能再打了。
“住手,聽我一言!”
身爲天道被人擊敗。附身界魂被宿主所傷,這樣的事情很丟臉,然而丟臉比丟命強,必須找個辦法緩解。
天道呵,從來都是最最怕死的那一個。
“我出不去!”
最淒厲的聲音,最焦急的聲音,最大、最無奈、最羞恥的聲音,終於帶來期待的效果。十三郎身形定在眼前,拳頭僵在半空,神情有些呆。
“出不去?”
“是的是的。出不去。別忘了這是道胎,道胎和界魂一樣天生應該成長爲天道,天生就會吸納力量。我進來之後與之相合。已實際變成一個。後來被道胎之母察覺,不知爲什麼堅決反對,我又不能讓道胎反噬母身,沒辦法才掩其心智以萬靈供養,慢慢變成今天這樣。”
匆忙解釋,該說的不該說的通通倒出來,蓮仙子完完全全變了個人,哪有半點驕傲,分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孬種。
十三郎認真聽着。聽過之後沉默半響,再問道:“你說不能讓道胎反噬。是做不到,還是他不願意做。”
願意談就好。感覺稍稍鬆了一口氣,蓮仙子趕緊堆出笑臉說道:“他不願意做,我也沒有強迫,我沒有虧待道胎之母,我把她......”
十三郎搖了搖頭,問道:“你真的不能離開?”
蓮仙子立即說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十三郎淡淡說道:“那就去死。”
言罷揮拳,磅礴巨力透體而入,橫掃四方。
“你!”
笑容僵在蓮仙子臉上,聚集體內最後的力量與之抗衡,口發絕命哀嚎。
“爲什麼......”
“因爲你不配。”
界魂就是界魂,縱垂死亦有滅仙之力,絕命時更加兇狠;巨力衝擊,十三郎七竅流血,表情輕蔑,目光厭憎。
“瞧瞧你這副德行,這副表情出現在夜蓮臉上,我相信她寧可去死。還有我們的兒子,既爲道胎又能阻止你真正奪魂,證明他生來就是好樣的,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沉淪爲天道。”
把變身天道表爲沉淪,十三郎恨到極致,嘲罵慢慢變成大喊。
“忘了你剛剛說過什麼,忘了你的判斷;胖胖亡而不死,我費盡心機向無量劫復仇,你算什麼東西,吃我佔我三百年,到頭來反噬奪子殺妻,我怎麼會過你!”
“我怎麼會放過你!”
聲聲怒吼與咆哮,心裡知道狂靈快要支持不住,且有塑靈變後必然到來的虛弱催促,十三郎怎敢不盡全力。
“怎麼能!”
“怎麼能!”
“怎麼......嗯?”
高舉的拳頭再度凝固,眼前一幕讓十三郎迷茫,準確地說,他被驚呆了。
狂靈之力借星輝施展,每次撞擊,都有大量星輝進入蓮仙子身體,與神輝廝殺又彼此交融。慢慢地,蓮仙子身軀開始潰散,眼神卻一步步變得清明起來;再後來,隨着抵抗之力減弱,那種恨不求生的執着慢慢褪去,以往天生的驕傲聖潔隨之恢復。
“你......回來了?”意料之外、不可思議的驚喜,十三郎不知不覺軟倒在法壇中央,淚溼滿眶。
“不,我要走了。”
迴應來的快而不急,蓮仙子的聲音疲憊,表情溫柔。看神情,此刻的她好似大夢初醒;看目光的話,她在瞬間明悟所有。
“照顧好兒子,我在天上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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