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瞧不要緊,頓時發覺異常,因爲,這個人顯然沒有下肢,完全是懸浮着,並且,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整體印象如同雕像一般。可同時又沒有雕像那樣有硬度,有張力,若隱若現,似有還無,這可把他嚇壞了,失控地尖了一聲。
“我的媽呀……”
一聲尖叫之後,雙腳如同蹬了風火輪飛一般竄向老張頭房間,臉色都變青了。
此時,老張頭還沒有到房間,被他的舉動嚇慒了,瘸着腿緊趕了兩步問道,“你,你怎麼了?”
“啊,不,沒怎麼……”他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你這兒,這……”
“我這兒怎麼了?”老頭接着追問。
不允他想好怎麼迴應,靈車駕駛員也進來了,他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江成煥,又看了老頭一眼,似乎也覺着奇怪,不知剛剛究竟在幹什麼。靈車駕駛員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江成煥,江成煥有點不好意思地偏了偏目光,不忍直視。
“你剛剛是跟在我身後的嘛?”江成煥忽然問靈車駕駛員。
“是啊,你……”靈車駕駛員原本就在疑惑,見江成煥這麼問,便追問一句,“你不知道嘛?”
“你剛剛……,你剛剛可看見……”
江成煥欲言又止。內心想着剛剛是不是就是靈車駕駛員,是自己看花了眼才誤以爲是別的什麼怪物。可是,轉念一想,覺着不應該是靈車駕駛員,因爲,靈車駕駛員沒有那麼高的身高,同時,不應該是那種古怪的表情。當然,也不便細問他是否看見什麼怪物,萬一他什麼沒有看見,偏偏是自己眼前有了幻影,那可麻煩了。他還是要面子的,若是果真那麼一問的話,答案出乎預料對誰都不好的。於是,他一個轉身似乎要拂去什麼,可就這是這麼一個轉身,剛剛看到的一幕再次出現。就在他和靈車駕駛員之間,果然聳立一個更高個子的男人,仍舊是若隱若現,跟先前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碧綠。
“你究竟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靈車駕駛員在問,不待江成煥迴應,他接着問道,“那屍體究竟怎麼弄?是搬進凍庫,還是擱在這兒。”
“什麼屍體?”江成煥腦海中還在尋思剛剛一幕,突然被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咦……”
“擺放在這兒,怎麼算,當然是擺放到……”老張頭都反應過來了,便接了話茬。
“凍庫。”沒待老頭把話說完,江成煥忽然打斷他的話頭插話說道。
“那我們就動手了。”靈車駕駛員說完,便轉身準備出去。
“稍等一下。”江成煥叫住了他。
靈車駕駛員瞪大了雙眼,一臉不解,他站在原地不動,靜候下一步安排。
江成煥也不知道自己幹嗎叫停,其實,他內心也沒有一個準確的判斷。但見大家都在楞楞地盯着自己,不知怎麼了,頓時找回了那麼點自信來,此時此刻,彷彿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下。老張頭在他面前哆哆嗦嗦,靈車上的人甚至包括屍體都完全在他控制之中,內心情緒似乎隨之有了回緩來。他知道,這一切,他不是在意這方面感觸,但顯然,他的牴觸情緒不是因爲這些方面的因素,完全是心因性的,是對馬尚魁這種做法的一種抗議,一種拒絕,一種排斥,他要在這樣的場合下找回自我來。
確實,接下來,他似乎只要動一動嘴巴皮子就行了。此時,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又想起馬尚魁來,想着他們現在究竟在幹什麼,究竟是一起什麼樣的案件,又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情形發生。哼,看來,這傢伙對自己已經埋下了仇恨種子,伺機報復。自己還是要小心爲妙呢。咦,對了,還有馬凱麗,一想到她,他的情緒一下好轉了來,不知她對自己的惡作劇究竟怎麼想的,怕是同樣懷恨在心呢,甚至,他同馬尚魁一樣,這一切都是他倆共同想法,都是不一定的。
可是,他在叫停靈車駕駛員之後,靈車駕駛員卻盯着他,似乎大家都盯着他,一時,他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安排。因爲,送屍體到凍庫還是第一次,根本不清楚如何安頓,於是,他轉過身去望着老頭。
老頭此時已經手拿登記簿,卻不知什麼原因,手下一滑,掉落在地上,他揀了起來,正好拿在手上。
“該是先登記一下吧。”
老頭被江成煥一問,便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稍後片刻,老頭取出抽屜裡的老花眼鏡,抖抖噎噻地在腦袋上,然後,他伸出滿是皺紋的手翻弄着登記簿的頁面,有點不着調地翻弄着,似乎一下子找不到該登記的頁面。不知過去了幾分鐘,他對着江成煥慢慢吞吞地問,問這問那,顯得手續煩瑣複雜又不利索。
見狀,江成煥便有些煩躁來,他一把抓過老張頭手上的圓珠筆和登記薄,對着登記薄上用筆和尺子劃出來的填寫項目,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然後劃拉了幾下,瞬間登記完畢,然後,他順手把圓珠筆丟在桌子上。由於用力過猛,圓珠筆順着慣性滾落到地上了。
老張頭頓時流露驚異地神情來,他透過老花眼鏡,瞪着一雙乾癟的鮑魚眼,似乎要對江成煥說點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見狀,江成煥啞然一笑,他知道剛剛有點過分,遂彎腰去揀桌子下面的圓珠筆。然而,他盯了半天,根本沒有圓珠筆的影子,於是,他蹲了下去,把頭伸向桌子下面去。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桌子,而是一張破舊的課桌,四個腳撐着貼靠在窗戶邊的牆壁上。緊貼着課桌便是老張頭用兩張長凳搭起來的牀鋪,牀鋪下,堆放着亂七八糟辨別不清的雜什。由於光線黑暗,桌子下面是灰濛濛的一片,既然圓珠筆不在能夠一眼看得到的地面上,便有可能在桌子兜下面或是在牀鋪下。於是,他把頭探了下去,同時睜大雙眼搜索着。
就在他將目光掃向牀鋪下時,見到了令他驚異的一幕,就在課桌和牀鋪之間的拐角位置,兩束碧綠的光亮投射過來。那兩束光亮冷冷的,陰森的,江成煥頓時一個激棱,本能地站立起身來。
“砰……”
隨着一聲巨響,課桌應聲整個橫了過來,地動山搖一般,課桌上擺放的東西瞬間灑落了一地。幾乎與此同時,江成煥發出一聲尖叫。
“啊呀……”
他雙手緊抱着自己的頭顱,不停地搓搡着。
“你,唉呀,你慢點兒,慢點了,你看你,這一下搞得亂……”
老頭見狀,手足無措,一雙手一會兒伸向江成煥,一會兒又伸向桌子,忙亂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直跺腳。江成煥顧及不到這些,只顧着摸着被撞的頭顱,並繼續注視着牀鋪下的情形。
“究竟是怎麼了?”
老張頭繼續問。
“咦,那……”
江成煥欲言又止。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靈車駕駛員,他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上前,先把被江成煥碰撞橫着的課桌扶正,並貼牆靠緊了,然後,再蹲下,一樣又一樣地收拾灑落一地雜七八拉的東西,什麼缺了梳齒的小木頭梳子、竹製筆筒、綠邊的圓鏡子、空礦泉水瓶子、有着紅塔山標記的圓筒煙盒、沒有杯蓋的不鏽鋼杯子,當然,還有剛剛登記用的本子,同時,他還找到了始作俑者——那支圓珠筆。
“呵,這個該死的野貓……”靈車駕駛員把手上的圓珠筆往課桌上一丟。
野貓?江成煥一邊摸着頭顱,一邊反問了一句,似乎不懂。
“是啊,就在你的頭撞到課桌發出驚天轟響的同時,一隻野貓從牀鋪底下竄出來,溜了。”
江成煥楞楞地盯了靈車駕駛員一會兒,沒吱聲。當然,他心知肚明,顯然,剛剛應該是這隻野貓,看到的那兩束綠光理應就是野貓的眼睛發出來的光亮。
他無聲地訕笑了一下。
顯然,這一笑是表示歉意,一切跟這個老頭一點關係沒有。原本,他以爲接下來的事情,似乎跟自己沒有多大關係。屍體怎麼下靈車,怎麼運送到凍庫中去,擺放在什麼位置,諸如此類等等的事項,一概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自會有靈車上的那撥人去做。他自知這一切都是他的原因招惹的,急躁、粗暴、自以爲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不該那麼莽撞,不該對老頭這種態度,誰沒有年老笨拙的時候。這一撞,讓他頓時明白了一個道理,別隻顧盯着別人身上的缺點、短處,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呢,甚至,不及別人。在自己身上,的確也高尚不到哪兒去,也高貴不到哪裡去,雖然,他在剛剛的過程中,似乎找回了一點自信,不可一世,但接下來,自己還不是繼續坐着靈車回頭嘛。
這麼一來,他變得有點謙恭,他指揮靈車開到了四合院落中間的位置,停下。然後,引導着他們將屍首往凍庫中搬,一派主人公的樣子。他必須這麼做,必須彌補剛剛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