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世家真的很遠,“匯合”一對小夫妻,十三郎等人再未耽擱,直線前行足足又走了一年,穿過一片遼闊的無人山林之後,才終於在裊裊炊煙中看到世家的影子。
炊煙?
沒錯,就是炊煙。
阡陌縱橫,稻田成濤,木舍土屋,雞鳴狗吠,這就是上古世家。
田間勞作,池邊洗衣,林內設卡,樹下聽書,這就是上古世家。
三千里大地,坐落着一個又一個村莊,小者三五,大者數百,都是上古世家的一份子。
五萬年曆史,誕生一個有一個絕世強者,達者天下敬畏,隱者世無所知,全部屬於上古世家的一員。
敢以上古爲名,這是滄浪星資格最老宗族,沒有之一;僅憑此一條,誰都不能不懷着一份崇敬。邊緣停頓,十三郎一行踩落雲頭,懷着崇敬的心情放眼周圍,希望找到些能讓自己感覺敬畏的東西,結果通通徒勞。
倒不是說沒有修士,也不是缺少強者,事實恰恰相反,這裡人人修道,強者如雲。
“客人來此,有三次察看不受追究的機會。”
空空夫婦表情嚴正,桀驁如凌凌也收斂不馴,爲三人介紹這裡的規矩。
“幾位可先看一看,看後有什麼想問的,我再做解釋。”
這裡的看不是指目光,而是修士特有的習慣,到陌生地方會以神念查看虛實;上古世家聞名遐邇,如今看起來像個世外桃源。估計他們也明白易引來好奇,索性立個規矩。
“三次......”
黃花姑娘照例是第一個。不等上官空空說完便已展開神識,一路向前;在她看來這裡實在古怪,很容易聯想到幻境故作高深,即便沒有這個規矩,怕也忍不住要詳查。左宮鳴與十三郎稍做沉吟,也都照着黃花女的樣子做。有意無意之間,三人均把神念內的威壓收斂,悄悄窺探。
這是試探。上官空空說過不被追責。正好好好利用機會;反過來想,上古世家也可藉機考校來者實力,無所謂公不公平。
三道神念首先掃過當面田園,一位老農揮舞着鋤頭,正爲一攏長生果地清楚雜草,其臉上神情專注,眼裡感情真摯。絲毫做不得假。黃花女神識掠過,老農身形微頓,朝此方略點了點頭。
這就是全部。
打過招呼,老農連對方是否回禮都不在意,低頭繼續勞作;似乎在他看來,此間莫名其妙出現三名強大修士。還有空空夫婦返歸這樣的事情,通通不值得關注,遠不及那塊田、那些花生更有價值。
目睹此狀,黃花女詫異更深但未停留,左宮鳴與十三郎則彼此交換眼神。內心充滿震撼。
嚴格算起來,這是他們在上古世家遇到的首座村莊。據上官空空此前介紹,這裡僅僅是外圍,是旁系與親族聚居的地方,隨隨便便一個老頭、便能察覺到大修目光?
以此類推,上古世家該強悍到何種程度,隱藏着多少絕世強修?
思量中,衆人看到幾名農婦打扮的婦人池邊洗衣,嘻嘻哈哈談些家居俗事,誰家的媳婦俏,誰家婆婆閒,哪家男人出了遠門,哪家崽兒淘氣頑劣......三道神念掠過,農婦們比那位老農給面子得多,紛紛低呼擡頭觀望。
也就這樣了。
看過,農婦相互嘀咕幾聲,隨後便又低頭忙她們的事,說她們的話,一點搭理的意思都沒有。
是裝樣嗎?
不是的。
沒什麼可靠理由,十三郎等都能感覺到,這些人是真的不在乎他們。
如果說,這些都是境界高深的人,爲了這樣那樣目的——比如寄情、功法、尋求感悟才如此的話,還有那些剛剛開始修煉的孩子,表現同樣大異常人。
前方就有村莊,村頭一顆千年老樹,樹下十餘孩童圍繞一名中年書生,看起來像是授課,個個聽得津津有味。看到這裡的時候,黃花女疑惑中忍不住好奇,側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一聽就傻了眼,
“三清道決!”
此三清非彼三清,而是一門大陸常見的修行綱要,主要提醒修士,需做到身、心、神三者清明,才能避免外魔侵蝕。需要提到的是,修士並非剛開始修行久能聽到這個,而是具備一定基礎、初步感受過修行兇險之後,長輩纔會有針對性指導,以求得到最佳效果。當然太晚也不行,修行越往後越兇險,需得提前避免。
最常見的做法,修士築基完成、或屢次失敗後,長輩纔會將人員集中起來,根據大家的實例講解。
那羣孩子最大不過十餘歲,最小的才五六歲,個個能修行也就罷了,難道說他們心智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能夠理解諸如“心境空明”“不動如山”“沉淵似海”之類的話?
這怎麼可能!
修行不是玩笑,吹牛也要有個度,隨便演戲、結果只可能貽笑大方。心裡轉着這些念頭,此前找不出破綻的黃花姑娘再難抑制,神念徑直奔一名孩童而去,要看看他的心。
看心就是看神,既然那些孩子都是修士,當然也具備神念波動;只要查看其神魄,就能知道其此刻狀態,到底是真的“三清”,還是徒有其表。
必須提到,窺人心魄有一定風險,當然不是指黃花女,而是那個被其查看的孩子。通常來講,只有當窺探的人修爲遠超對方,或者專精與此道,才能做到踏波無痕,而不是成爲入定時最怕遇到的“外魔”。
窺探心魄的人未必是魔,但有可能被誤解。一旦出現那種情形,被窺探的人就有可能受傷。但要想到。黃花姑娘是大修士,那個孩子再厲害也只剛剛修行,應該出不了差錯。
事實證明,應該這個詞很多時候不太可靠,尤其這次。
“裝模作樣,倒要看看真假。”
“不要。”十三郎喝止有些晚,神念鑽入識海,那個孩子清透的目光瞬間迷茫。身形顫抖搖搖欲墜,鼻端溢出兩股殷紅。
“啊!”黃花女大驚失色,衝忙想要收回神念,隨即發現那個孩子體內有一股粘稠的力量,雖弱小但其姿態堅決,竟然要將黃花女的神念留下,甚至展開吞噬。
“這是......”
神情愈發慌亂。黃花姑娘剛想發力,身邊十三郎已經反應過來,神識橫掃如凌空一刀,將黃花女的神念切斷。
生生被割斷一段神識,黃花女腦中劇痛,面色瞬間蒼白。低呼的同時、耳邊聽到一聲冷哼。
“大膽!”
下一刻,整個村莊變了,不,應該說整個村莊的人爲之大變,殺機無限。
中年書生合上書本。洗衣農婦停止交談,田間老農直起腰身。還有村裡村外總數達百餘人,目光齊聚於一處。
目光所指,空中瞬間出現一張網,銀線如絲,末端連接着每一個人。
百餘道神識順着絲線滾動,齊齊鑽入到那個孩子體內;其後匯聚成一股洶洶洪浪,延着黃歡女被切斷的神識反撲而至,瞬間衝向十三郎。
爲什麼是他?因爲黃花女的神識被十三郎割斷,自動成爲受攻擊的目標。
人人皆修,人人皆戰,但凡有人遇到外敵,會在瞬間承受全村人反擊。
這是陣,是能夠匯聚神念展開攻擊的大陣!
普天之下,連雙盟一院、魔王宮都計算在內,能夠佈置這種陣法的宗門不超過十家。如今在這個毫不起眼的村落,上古世家的最外圍,就能看到整合神唸的法陣。
“誤會,誤會啊!”
上官空空失聲尖叫,撲面洪峰已達面門,沒有相似陣法,無論是他還是與十三郎同來的左宮鳴,誰都幫不上十三郎的忙。
彙集百餘人的威壓與憤怒,其勢驚天。來不及思索也顧不上解釋,十三郎舉步踏前橫身當前,如礁石定岸,再不後退一分。
噼啪爆響,看不見的神識發生對撞,當面出現一片璀璨星花,條條絲紋散射八方,伴隨幾道悶哼。
村子內,百多修士東倒西歪,人人面色蒼白;洗衣村婦中有兩人跌落到水中,田間老農的手微微顫抖,挺直的腰身再度佝僂,有些難以負荷。
最慘的是那個被當做攻擊核心的孩子,此刻七竅流出鮮血,臉色青紫,連呼吸都已停頓。
“吼!”
中年書生一聲怒嘯,合攏的雙手準備展開,耳邊傳來一聲清喝。
“定!”
聲落人走,滿村人的動作爲之僵硬,正準備翻書的書生表情愕然,眼裡終流露出一絲驚恐;可笑的是那幾名農婦,落水兩個掙扎欲起,岸邊紛紛伸手拉扯,結果連同飛濺的水花一道定格,宛如一幅不可能搶繪的畫。
一襲白影閃過,頃刻間出現在大樹下,十三郎右手凌空一抓,蠻橫斬斷、並接過那根連接在其靈臺的那根絲,左手同時伸出,在其頭頂、胸口、丹田,連點三次。
浩瀚無可形容的法力灌入,卻沒有給他帶去傷害,而是將那些無主的神識碾壓到一處,再以封印禁錮起來,如一團光球安置在識海內。
做完這些,那個孩童的臉色明顯好轉,但其精神遭到重創,不由自主昏昏睡去。十三郎先是低頭看了看,覺得沒有大礙之後緩緩擡頭,神情有些冷。
“陣法不錯,人太荒唐。”
聲落令出,令出如刀,村內所有未成年孩子頭頂,連接靈臺的絲線頃刻間斷裂,惹來無數尖叫。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