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凌晨這會兒要說什麼?
是說他想錯了?
還是說他誤會了?
他爸的意思,不是讓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莫家人護短可從來不是吹出來的,那是實打實做出來的,難不成,他以爲,莫家會任着杜若吃了這麼大的虧而不去管?
還是他以爲,他莫驕陽會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受了這麼大的難,就這麼白白認了?
莫驕陽微微擡眸,仰起的下巴直對着凌晨,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染上了睨睥之勢,那是王者在臣子面前的傲慢與專權。
眸底的光,已經是把刃片一點點分化成了鐵蒺藜,一但發射,被鎖定的對手逃跑的機率幾乎爲零,若不是此刻半眯起的眼睛正好夾住了即將發射的通道,那麼,坐在對面的凌晨,已經在這樣的目光下,中毒身亡了。
“凌晨,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這句話,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那語氣,那腔調,仿似正在目睹着飛蛾挑釁的跳躍在明火邊上,努力的忽閃着翅膀,想要一試火焰的高度。
幽深偏寒的光,看的凌晨又是一個激靈,直覺這會兒他是要不說點好聽的,這男人就會毫不留情的把那些鐵蒺藜打在他身上。
嘶——
凌晨咬了咬牙,他這算不算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他明明是爲莫驕陽好的,好到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喜歡女人多一些,還是喜歡這個男人多一些。
不然,他明明在離開莫家的時候,已經篤定了要逼着這男人一定要給小若若討個公道回來,哪怕莫家那座大山會反對,他就不信,他們兩個聯起手來,能扳不回這一局。
可是真到了該動手的時候,他tm怎麼就猶豫了呢?
凌晨其實已經偷着在心裡甩了自己無數個嘴巴子,瞧瞧,男人都他媽這副德行,熱血賁張的時候,都想逞英雄,看不慣那些只會算計利益得失的人,總以爲自己是與衆不同的,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候呢?
能衝到前鋒的只怕也是寥寥無幾。
右腿從左膝上拿開,右腳落到了地面上,與左腳並排,就像兩個互相依靠的兄弟一般,共同支撐實在身體的重量。
兩隻手向後抵住了沙發的坐墊,整個上半身以四十五度角的形示向前伸展着,因爲腳踩在了地面上,而讓心裡更多了幾分底氣。
學着剛纔莫驕陽的樣子,下巴微揚,脣角微挑,不是淺笑,帶了幾分壞壞的感覺,“驕陽,真想兄弟把話說白了?”
凌晨看着莫驕陽的目光並不純粹,裡面摻雜的信息,就像是在訴說你要做好承受的準備,因爲我一但開了口,那麼,就意味着,這段話,與你心裡的自以爲,大相徑庭。
凌晨這會兒的感覺,落在莫驕陽眼裡,頗有幾分豁出去的意思,就像是心裡原本糾結的東西,因爲某個點,被點燃了,一下子被激活了,就想什麼都不顧了。
輕嗤一聲,莫驕陽蹺起的腳尖直直的抵向了凌晨的膝蓋,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所傳達的意思竟然比語言的威脅還讓人有些害怕,那眼裡透出的絲絲涼薄仿似在說如果你的信息不準確,那麼就等着這雙腿殘廢吧。
凌晨暗暗咬着牙,這個男人,總是把威脅人做的這般明目張膽,底氣十足。
可他都擺開陣勢了,這會兒要是收了手,一輩子還不得被莫驕陽壓的死死的。
凌晨大力的拉扯一下脖子處的高領衫,只覺得這衣服做工太好,穿了幾次還他媽這麼緊緻,那設計師一定是初出毛廬的,不知道這衣服該以舒適爲主嗎?
要是連呼吸都成困難了,誰他媽還花錢買它穿?
凌晨一邊鄙視着這件衣服的設計師,一邊在心裡盤算着莫驕陽這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或者是跟他揣着明白裝糊塗。
凌晨自認爲自己是聰明人,不然,偌大的淩氏也不會在他的手裡蒸蒸日上,業績斐然。
可這個世道,聰明人也是有剋星的。
他這輩子最大的剋星就是莫家人。
從莫家頂級的狐狸莫偉天,再到莫驕陽,只要莫家人想算計他,他是想逃都沒處躲,人家狡兔還有三窟呢,他是連只兔子都不如。
既然沒處躲,既然都豁出去了,那些試探啊,客套啊,暗示啊,在這會兒都顯得多餘,而且那些虛僞的東西是應該對外人的,不該在他跟莫驕陽之間存在的。
不過凌晨也是個會作戲的,就算是豁出去,也得講究個方法。
睫毛輕眨,上下嘴脣碰撞在一起,就傳來了咂巴聲,待對面的男人明顯不耐煩的皺起眉頭時,凌晨便掐着嗓子嘆了口氣,“驕陽啊,這是你逼我的。”
凌晨這人吧,要是魅惑起來,一般的女人都不大敢到他跟前,實在是這張臉有讓女人自卑,讓男人吐槽的資本,若是再把眼睛眨上幾眨,原本就不寬厚的聲音再掐上那麼一點,說出來的話,就可以直接讓人起幾層雞皮疙瘩。
莫驕陽一展肩,身體又靠回了沙發椅,收回了剛剛伸出去的腳尖,像個優雅的紳士一般,點了點頭,“嗯,我逼你的,逼着你說的,你要是再不說,信不信我還有更好的法子逼着你往出講?”
心裡明明討厭死了這種不男不女的腔調,卻偏偏還能讓自己維持一會優雅的作態,當然,也就只那麼一會兒,因爲他一開口,那點優雅,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凌晨惡寒的抖了抖肩,耳朵裡徘徊的都是莫驕陽那並不算厲,卻森冷的仿似地獄使者夾裹着陰風席捲而來的聲音,激的他後背的汗毛都根根倒豎起來。
從小到大,他就知道莫家人的功夫,都是文武兼修的,不只有武官的雷厲風行,殺伐果決,更有文官的口誅筆伐。
自古文武不兩立,可當一個整日該擺弄《孫子兵法》的人,把《資治通鑑》研究通透了,嘖嘖,凌晨這會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這一次,握是摸到老虎屁股上了。
他怎麼就忘了莫家還有一條規矩,就是一家人再有矛盾,在外面,必須一致,任何一個敢對莫家人質疑,任何一個敢欺負莫家人的人,都會得到莫家從上到下一至的打擊,不論對氏,這就是所謂的護犢子。
凌晨額上開始冒汗,他真的是一時正義啊,冒着得罪人家老子的危險給當兒子的通風報信,這會兒莫驕陽要是殺他個回馬槍,可是太不厚道了。
“驕陽,我可是拿你當兄弟,你猜不出來老爺子的心思?”
這人啊,都有個趨利避害的心裡,就像現在,明明憋了半天的話,突然發現對自己沒有好處,只有壞處的時候,連忙往出甩,只怕甩晚了,回頭讓人家把報復的活都幹完了,到時候,他就真成了叫天天不應了。
從莫首長,再扯到莫偉天,莫驕陽眼底的光芒霎凝結成刃,在白熾燈的折射上已經露出了被打磨過的鋒利面,半分情面都不留,筆直的射向了對面的男人。
在凌晨慌忙躲避的時候,莫驕陽已然冷氣全開,聲音更是呵氣成霜,“凌晨,你該知道,有些東西,挑釁不得!”
凌晨就知道說出來會是這樣的情況,無論怎麼樣,莫驕陽都不會相信老爺子心裡的盤算的。
左右已經身中數刀了,刀刀沾了毒,他還怕再多中幾刀嗎?
兩隻手毫不費力的把袖口拉到了胳膊肘,頗有幾分赤搏的意思,“驕陽,你以爲,我沒跟你們第一時間返回醫院,是爲了什麼?”
凌晨看着莫驕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緋薄的脣瓣也抿成了一條直線,知道自己現在選擇着刀口上舔血的過程,可是沒辦法,誰讓他都已經見了血呢?
“驕陽,若若的事兒,跟馮雅倩脫不了干係吧。”
凌晨直逼着莫驕陽,並沒有錯過莫驕陽眼裡一閃而過的傷痛,那是心疼所至。
暗吸一口氣,知道心疼,總算是對得起那個傻了巴幾的女人。
眼睛突然就有些酸,其實,他也是心疼的,可是人家心疼的光明正大,他他媽就得偷偷摸摸的。
“驕陽,你信不信,這會兒,馮雅倩,已經完好無損的離開了莫家?”
“驕陽,你信不信,不出幾個小時,馮雅倩就會安全着陸在b市?”
“驕陽,你信不信,只要消停一段日子,只要馮雅倩還想出現在s市,一樣會如入無人之境?”
“所以呢?”聽着凌晨一聲比一聲凌厲的逼問,莫驕陽嘴角扯着一抹冷笑,有點嗜血。
凌晨一愣,他都說的這麼明白了,這個男人還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嗎?
壓了口氣,凌晨的凌厲是因爲對於那個逍遙着無法制裁的憤怒所至,可是原本對面的男人在聽到這些的時候,不是該比他還要憤怒嗎?
“所以,莫驕陽,你沒有守護好你的女人,小若若現在所承受的,或許將來還會再承受,小若若就算是身體再好,也受不住這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所以,莫驕陽,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凌晨的聲音帶着狠勁,他知道莫驕陽會動手,可是他把這些因素都扯出來以後,他沒有看到意想中的效果,那個男人除了笑的有點嗜血,連眼裡的光都沒怎麼變,還是讓他看不懂的幽深。
如果笑容可以殺人的話,那麼他從不介意對着鏡子練上一百遍,一千遍,那樣,這個世界上那些他不喜歡的人,就都可以消失了。
可是,無論對誰,這也不過是個奢望罷了。
“凌晨,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大?”莫驕陽收起了那絲笑,眼裡的幽深突然被清明所佔據,半點不掩那道光,明明白白的寫着兩個字——相信。
轟的一聲,凌晨的頭皮都快炸開了,他這一輩子,算是栽到莫驕陽這個男人的手裡了。
直到此刻,凌晨才恍悟,原來,他說的,他做的,還有他所表達的憤怒,就在現在,都成了一齣戲。
這個男人,還真是算計他不遺餘力啊!
他這是怕他嫌事兒大不敢往身上惹啊?
這個男人,怎麼就能這麼算計他呢?
從小到大,只要莫驕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刀山火海,油鍋烹炸,他都能衝到最前面去,誰讓他們是兄弟呢。
“驕陽,你希望看到它有多大?”那一瞬間,凌晨傾成四十五度角的身子重重的落到了沙發背上,高檔的真皮沙發,也不知道塞了多少海棉,纔有這麼好的彈性,這麼重的力,這麼整片的撞上去,非但不疼,還能反彈一下,看來,還是有錢好啊。
莫驕陽挑了挑眉,隔空用食指寫了一個字,不多,只四畫,卻讓兩個男人默契的淺笑開來。
凌晨直覺莫驕陽要給他的任務,真的怕是要把這個“天”捅破了。
沒錯,莫驕陽剛剛寫出來的就是個天字。
“驕陽,真的不怕老爺子找你算帳?”
凌晨就算是再傻,也猜到莫驕陽心裡已經盤算過了,這小子,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莫驕陽漫不經心的垂眸,聳了下肩,“又不是我自作主張。”
凌晨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腦仁裡是一道道電閃雷鳴,這小子,連背黑鍋的人選都找好了,爲了媳婦,連親爹都不放過,這是什麼男人啊?
凌晨赤果果的開始鄙薄莫驕陽了,要是有塊牌子,他一定在上面用粗粗的炭黑筆寫上娶了媳婦忘了爹孃,然後拿着一把小鞭子,在莫驕陽身後一邊打着,一邊吆喝着,缺少道德的男人,一定得遊街。
莫驕陽看着凌晨眼裡那點小興奮,就像是他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一般,撇了撇嘴,還真是不矜持呢,就這樣的性子,那一單單大生意,是怎麼簽下來了?
那些跟淩氏合作的老總,都是傻子嗎?
這小子笑的這麼猥褻,分明寫着有錢賺嘍,有錢賺嘍!
莫驕陽搖了搖頭,這會兒他還沒空想要不要讓淩氏再爲s市的百姓做點公益事業,等他把更重要的事兒吩咐完了,再考慮也不遲。
凌晨被莫驕陽一個揚腕的動用吸引了注意力,那塊手錶,他知道,絕對的反偵察高端設備,只要幾米之內藏個監聽器什麼的,分分鐘就能被消滅。
“呵呵,你不覺得有點晚了?”
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莫驕陽這是在偵察他這屋裡的監聽設備呢。
心下好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早幹嗎去了。
莫驕陽手腕落下的時候,扔出來一句,“之前都是你在說。”
凌晨再次零亂了,這傢伙是在說,之前要是抓把柄的話,就只能抓到他的,要是真被人拿去用了,被拋出去的,也是他這個馬前卒?
委屈,大大的委屈,有這麼做兄弟的嗎?
鄙視,赤祼祼的鄙視,這是他的地盤,要是被人做了手腳,他還要不要混了。
凌晨揚了揚眉,怒哼一聲,“說吧,想讓我幹什麼?”
凌晨把二郎腿蹺的高高的,擺出一副我是大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勢,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一下子把他從大爺的位子拉了下來。
莫驕陽肅然着臉色,微傾了身體,聲音不算高,可因爲聲線沉,讓每一個從他嘴裡吐出來的字,都能夠清晰準確的傳達到凌晨的耳朵裡。
凌晨眸子裡的光,越來越亮,亮的比燦爛的朝霞還要刺目,要不是他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差一點就要拍手叫好了。
可因爲對面的男人語氣太沉,表情太冷,讓他把那點子興奮,生生的壓了下去。
“有問題吧?”
凌晨搖了搖頭,雖然這個準備時間有點短,不過他的路子還是夠寬的,這事兒,不算難,主要是對這個結果的把握上,他得找個老手,至少要常跟路面打交道的。
“人手的事兒,我現在來安排,這事兒不用你管,把準乾乾淨淨,任誰查也不帶有紕漏的。”
莫驕陽並不因爲凌晨的話就放心,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事情,就像是他的自負,自傲,自信,這一次,不也栽了個大跟頭?
“這人,底子要乾淨,最好是無親無故,無依無靠。”
沒有親,沒有故,就不怕有念想,沒有念想,就不會被收買,不會有利益的勾結,這纔是斷其根的法則。
凌晨也是一臉正色,腦子裡按着莫驕陽提出來的要求開始盤算着合適的人手,這人,不能跟他太近,或者說,不能跟他沾邊,莫驕陽這意思,只怕這人的底子最好是孤兒,年紀不能大,大了就算是沒有妻兒,也得有相好的。
可是這年紀小的話,這心理素質就不夠好,只怕人家一嚇,就什麼都招了,所以,這人得夠義氣。
他們小時候就喜歡看那些混混片,古惑仔裡面的臺詞幾乎都能背下來,成天嘴裡叼着根稻草哼哼着那裡面的歌,身邊跟一幫小弟,把自己當大哥似的。
男人這種動物,不分大小,心裡都有屬於自己的江湖,這人,他差不多有眉目了,只是不能讓他從s市走,這事兒一查,容易出現漏洞,也不能憑空降到b市去,得讓這人一直就出現在b市,最好是跟那女人打上點交道,要是有點過馬就好了,到時候理由都是現成的。
不過他現在看莫驕陽的意思,只怕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了,人家這是分分鐘要找回場子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