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你在哪裡,看我這樣子,你就走了嗎?你往常總是忠心耿耿的,現如今呢,真正讓我明白了世態炎涼,夕月,夕月……”聽左曉月在屋子裡面碎碎念,夕月只能轉眸,“王妃,就此別過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往後做什麼,奴婢倒也是有了一個計較。”
“女子都是沒腳的螃蟹,我知道什麼呢,你莫要會錯了意。”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病房,“快回去,莫要讓她知道,你我剛剛在聊天,不然又是好一場雞飛狗跳。”是啊,左曉月對樑煙雲是避忌的,要是知道私下裡自己的心腹丫頭與樑煙雲這麼推心置腹,可不是要鬧一個家宅不寧?
“是了,春滿乾坤的,您一個人走走看看,奴婢先告辭了。”夕月一邊說,一邊行禮,是三叩九拜的大禮。“往後的事情,還請王妃不計前嫌了。”
“去吧去吧,就看在你的古道熱腸上,我也是做成了。”樑煙雲一邊說,一邊目送夕月離去,夕月依依不捨,早知道樑煙雲是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人,早知道樑煙雲這麼寬宏大量就好了。
只是……
看着夕月去了,樑煙雲一個人朝着前面的位置去了,庭院中一片五顏六色,紫薇朱槿相繼綻放,香氛沁人心脾,其實,她的腦子也是胡思亂想。但願不要因爲剛剛自己心直口快,倒是讓這丫頭錯會了意,做出來愚不可及的事情。
夕月腳不沾塵已經到了屋子,因爲呼喚沒有得到應答,左曉月已經拖着病怏怏的身體出來了,她腳步虛浮,腳下的織金地毯好像就擁有了一種讓人泥足深陷的惶恐,她定定神,用盡全力朝着門口走去。
往常,這一段距離,輕而易舉也就過去了,今日真正是作怪了,她居然好像沒有力量走到門口一樣,看到庭院外一片奼紫嫣紅的明媚,她的一顆心跟着就下墜,下墜,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穿簾海燕雙飛來去,給初春增添一抹淡淡的生機,有冷風吹過,將她蓬亂的髮絲撩起來,那張業已經瘦削的臉頰簡直好像是病魔的手在不停的雕鐫一樣,喘口氣,她還要往前掙扎,不過還是匐然一聲,跌倒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綿軟,不見有什麼損傷。
這片時,夕月終於到了,看到左曉月倒在地上,夕月立即上前一步,“夫人,前日醫者過來,看了您的病況,原是建議您靜養的,您何故這樣反其道而行之呢?”她擔憂的說,一面握住了這女子的手。
這場病,讓左曉月形銷骨立,以前那溫香軟玉一般的手掌,現如今也是驟然變得瘦削下來,夕月握住了,心頭咯噔一下……
“哦,你回來了。”她的語聲淡淡的,好像遊絲一樣,“我以爲你一去不復返呢,好夕月,好夕月啊。”她瑟瑟的說,然後那蓄勢待發的手肘暗暗的用力,一個清脆的耳光已經摑在了夕月的面上。
夕月沒有想到,這女人在生命最後一刻都不忘記教訓人,她因了這一個耳光,愣怔在了那裡,“您……”
“你這個吃裡爬外的東西,好賤物!你道我果真就要死了,現如今就恨不能擇高枝飛了去,總是到了風流雲散的時候,好賤物,不嫌快了點兒嗎?”一句話,因爲上氣不接下氣,給腰斬的斷斷續續。
夕月心亂如麻,握着臉頰片時以後,只能賠笑,“夫人,奴婢並沒有,奴婢出去不過是想要看看醫者怎麼說?”
“醫者,醫者說什麼,定是告訴你我現在已經不久於人世,你們在背後排喧我,莫要以爲我不知道啊。”左曉月一邊說,一邊又要教訓夕月,在手掌距離夕月臉頰很近很近的時候。
夕月一把,穩準狠的握住了這骨瘦如柴的手,“您好生休息,動怒無益您的病,奴婢並沒有做您說的那種事情,奴婢兢兢業業服侍您已經十來年,奴婢做什麼,您難道還不清楚?”
“也是,也是啊。”左曉月頹然一笑,“扶着我起來。”夕月手忙腳亂的攙扶左曉月,終於左曉月站直了身體,而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是免不了的,她深吸一口氣,看着窗外一寸一寸的如血的夕陽。
“到了什麼時候?”
“酉時了,夫人。”夕月對答如流,“到雲榻邊,你休息,奴婢給您準備吃的去,晚膳您想要吃什麼?”這麼一問,左曉月好像纔想起來,自己已經水米不進有很多時候了,“我想要……想要與王爺一起用膳,這可以嗎?可以嗎,夕月,你告訴我?”
“今時不同往日——”夕月尷尬而又狼狽的躲避了一下那剪剪雙眸,“您與奴婢在這裡已經不是昔年的光景,想要與王爺共進晚餐,那是沒有可能的。”
“也是,也是啊,我還奢望這個做什麼,不拘什麼,只要是可以果腹,您弄過來就是,只是一點,你莫要走遠了,我等會兒找你又是遍尋不獲,仔細你的皮。”這麼一來,夕月只能點頭哈腰。
“沒有的事,您放心就好,奴婢時常在您身旁的。”其實不然,她寸步不離,不過是爲了防患於未然,現在人人都知道左曉月快不中用了,在左曉月死的時候,身旁總應該有個知疼知熱的人啊。
夕月並不敢耽誤,到了小廚房。這邊忙忙碌碌,廚子們將可口的菜品一樣一樣揀選出來部分,放在了一個盤子裡面,讓夕月這邊送過來。夕月到了屋子裡面,暮色已經一寸一寸的籠罩了下來,天兵的夕陽也是消失來一個一乾二淨。
宮燈縹緲,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到了這邊,剛剛進入屋子,已經是掌燈時分,屋子裡面紅彤彤的,絹紗的燈罩,將朦朧的光暈照耀出來,落在了左曉月的身上。
夕月大驚,將手上的餐盤放好了以後,立即到了左曉月的身旁,“已經這個時候了,您如何又是折騰自己,您好生休息啊,夫人。”她發現,左曉月對着一面菱花鏡化妝。
左手剛剛將一枚金步搖別入了雲鬢,右手握着龍紋玉掌梳,就那樣輕舒軒舉的在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旁邊的桌上,打開的梳妝盒中,有各色金碧輝煌的東西,將那一股色彩斑斕的光暈落在了那瓷白的臉上。
“夕月,你看,我還是當年初嫁模樣嗎?”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現在,她哪裡還是當年那美麗的樣子,現在的左曉月整個人已經瘦削了下來,眼角眉梢讓歲月增添了不少的刻痕,胸脯一馬平川,就連引以爲傲的雙手也是沒有了一點豐腴……
看到這裡,夕月的心好像是讓刺兒給紮了一下一樣,“您自然是當年的模樣。”
“是啊,只是情懷不似舊家時,”她孤芳自賞了會兒,轉過頭,夕月這纔看到,那張臉上早已經塗脂抹粉過了,因爲濃郁變得詭譎,她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張臉,以前那姣好的面容呢,讓歲月給吞噬掉了嗎?
還是……
不,不,她慌亂的轉移了一下目光,這細微的一個動作,已經落入了左曉月的眼睛,病人總是敏感的,她惡狠狠的,擲地有聲的呵責一句——“既然我與以前一般無二,緣何你與王爺總是不願意看我,大概是因爲我早已經面目全非,可是嗎?”
“夫人,別說了……”夕月嘴脣囁嚅,但是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詞句,良久,左曉月淒厲的笑聲,好像裁剪空氣的剪刀一樣,“夕月,我恨你,你口是心非,這些年你總是言不由衷。”
“您恨奴婢,就好生罵奴婢兩句,聽憑你高興,您盡興罵奴婢就是。”夕月低眸,看着自己的腳尖,左曉月卻是嘆口氣,用一種一反常態的寬厚口吻,帶着點兒憐惜的意味,開口——“我怎會罵你呢,我還有一件事情,在臨終之際準備求求你呢,夕月,好夕月。”
這女人未免喜怒不形於色,伺候了十二年的女主人性情大變,這讓夕月也是吃不消,以前那飛揚跋扈的囂張的不可一世的女人呢,已經徹徹底底蕩然無存,現在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個夕月逐漸陌生的女人。
她的一娉一笑都充滿了算計,上前一步,已經攥住了夕月的手,好像唯恐夕月會驟然掙扎反抗似的,“你幫助我給王爺美言兩句,可好?”其實,未等待左曉月張口,夕月已經清楚,大概不外乎如是。
“好。”
“你可以靠近王爺,對嗎?”左曉月的眼睛裡面有了星星之火,夕月立即點頭,其實靠近談不上,不過總是有辦法讓王爺過來看看她的,左曉月因爲夕月點頭,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好夕月,你畢竟還是心疼人的,夕月,你去安排,你去安排啊。”
“明日不成了。”夕月說,“明日王爺要冊封,往後的王爺將不是王爺,而是我傲風的太子。”
“太子,那麼我就是太子妃啊,多好,多好啊。”左曉月癡心妄想起來,因爲驚喜,她簡直變成了一個花蝴蝶,在屋子裡面踱來踱去,焦急的皺眉——“這樣的大事情也是不給我通知了,你們這起子目中無人的狗奴才。”
“夫人,您……”夕月實在是不忍心將左曉月的黃粱美夢給打攪,不過還是斬釘截鐵的說道:“您已經不是王妃了。”
“這……”左曉月驀地也是明白了過來,是啊,此事沒有通知自己,不是別人忘記了,而是在這個府中,自己已經從舉足輕重變成了無足輕重,眼睛忽閃了一下,跟着就坐在了旁邊的位置。
“是了,是了,就算是這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好狠心絕情的王爺,好狠心啊。”郎心似鐵,終於讓她有了深刻的體會,看到這裡,夕月上前一步,“您先吃東西,奴婢這裡會去安排。”
“是啊,你總是會安排好的,我後事就交給你了,母親留下來的銀子,你往後帶着,遠走高飛,去你的世外桃源,以後啊,不要輕易的喜歡任何一個男人,男人都是這樣子的,你已經見到了,可不是?”她自憐的嘆口氣,看着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