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清綰已經明白,玉止便不再多說,讓她自己捋清思緒。
雖然痛恨東嘉帝的無情與殘忍,但林清綰理智尚在,她慢慢展開袖中的拳頭,拋開對東嘉帝的憎恨,集中精力去想接下來的事情,她一定要先聲奪人,在東嘉帝拿下她之前,把呂顯的罪行說出來。
到時候即便她被拿下,有心人也一定會對呂顯有所懷疑,哪怕只起到半分作用,她今日便不算白來。
因爲事情緊急,玉止的馬車行駛十分迅速,但是馬車構造精良,即便是急速行駛,車廂裡也只有微微晃動。
第一輛馬車裡坐的是玉止與林清綰,而後面的馬車裡,皆是指認呂顯的證人,如果不是因爲事出緊急,玉止與林清綰不會如此冒險,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直接把證人帶來皇宮。
玉止坐在馬車一角閉目養神,林清綰則端着茶杯思量計策,突然之間車身一陣搖晃,林清綰手中的茶杯隨之晃動,幾滴水濺了出來。
玉止隨即睜開眼,掀開車窗的布簾問道,“怎麼回事?”
那車伕立即道,“放在小人失手,大人恕罪。”
“無妨。”玉止淡淡應了一聲,正要放下布簾,卻遠遠見一隊人馬朝這邊來,才明白車伕爲何走神失手,以致車身晃動。
護衛開道,兩隊甲兵肅列有序,說中兵刃銀光閃閃,分別護在兩側,前後皆圍得水泄不通,而正中央的囚車裡,正是楚家父子。
如此大的陣仗,百姓只敢在外圍看熱鬧,雖不敢近前,但是從那些人的表情上,玉止能夠感到痛恨與厭惡,楚家的冤屈無人知曉,如今百姓以爲楚家弄權,無故殺人,幾代清名便這麼毀了。
縱使玉止向來處事淡然,也不免對這帝王涼薄,有些心驚,更是惋惜楚家一門清貴,到頭來連性命都保不住。
玉止本要放下車簾,在他失神的瞬間,林清綰已經察覺異常,湊到窗邊。
隔得太遠,林清綰根本看不清囚車中那人的容貌,但對方即便是化成灰,她也一樣能夠認得,因爲那是她曾經朝夕相對的夫君。
這條主街臨近皇宮,十分寬敞,押送楚家父子的車隊與玉止的馬車同時行過,也並不擁擠,玉止已經退回馬車一角,林清綰依舊坐在窗邊,一隻手掀着布簾,知道玉止的馬車與押送囚車的隊伍擦肩而過,她而失神一般鬆開手,任由布簾放下。
片刻後,林清綰很快回神,她直起身子正要說什麼,玉止搶先道,“我已經吩咐車伕加速。”
松下身子靠回原來的軟墊上,林清綰白着臉點點頭,“多謝。”
如今她總算是體會了無能爲力這四字的深意,她眼睜睜看着囚車在面前經過,她的夫君就在那囚車之中,等待斬首,但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看着。
馬車很快行到宮門口,車伕亮出天師府的令牌,守衛皇宮的護衛開始例行檢查。
但凡入宮,無論何種身份,皆要接收盤查,證人根本無法全部混進去,玉止乾脆讓車伕把載着認證的馬車停靠到一邊,等待東嘉帝的傳喚。
對於護衛謹慎仔細的檢查,林清綰十分焦急,卻無可奈何,這是向來的規矩,也是爲了保證帝王的安危,玉止有些身份,那些護衛還算有禮,但卻不會因此免了盤查。
若是有刺客從宮門口混進去,那這些侍衛都要遭殃,所以玉止也沒有辦法,兩人只能靜靜等待。
一番盤查後,又聽有人在外道,“請大人掀開車簾。”
玉止並未應答,只是從容掀開車簾,玉止向來獨身入宮,身邊多了個婢女,護衛不禁一愣,復又低頭退後,示意其他人放行。
雖然這位天師爲人淡漠,向來獨來獨往,但是否隨性侍女終究是人家的私事,況且那人見玉止神色從容,與往常無異,雖然心中有些奇怪,但是卻並未多想。
馬車前行一段時間後便停下,皇宮禁地,玉止身爲臣子,馬車並不能暢通無阻,下了車玉止便帶着林清綰往東嘉帝的寢宮去,卻被林清綰拉住。
他驚訝地回過頭,“怎麼了?”
這一路上林清綰比他還着急,如今進了宮竟然攔住他,玉止難免有些驚訝,看着林清綰的目光多了兩分疑惑。
林清綰看着前方的宮殿道,“陛下什麼時候下朝?”
算算時辰,幾日的早朝已經開始,每日所議之事不同,所以下朝的時辰並不像上朝那般準時,林清綰從前每日早晨送楚夫宴上朝,所以對早朝的時辰十分熟悉。
他們從宮門口一路行來,並未見有朝臣離宮,所以林清綰斷定,此時還未下朝,即便他們到了寢宮,也見不到東嘉帝。
林清綰的發現,玉止自然也有所察覺,他道,“今日時辰還早,應該還要等上一些時候。”
因爲林清綰着急,所以兩人早早離府,又是一路疾馳而來,後來遇上押往刑場的囚車,他更是命囚車加快了速度,兩人雖然早早到了皇宮,但是早朝沒下,卻無法見到東嘉帝。
玉止心中也十分着急,只是林清綰已經隱隱有紊亂方寸的意思,他絕對不能亂,所以只能強迫自己冷靜。
林清綰擡頭看向前方的岔路,玉止隨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前方延伸出兩條道路,一條通往後宮,是前往東嘉帝寢宮的必經之路,而另一條則通往前朝,是東嘉帝下朝時回宮的路。
似乎想到什麼,玉止突然一把攥住林清綰的手臂,“你想幹什麼?”
“囚車已經押往刑場,我必須馬上見到陛下,再晚就來不及了。”林清綰沒有看他,而是直直盯着前方的道路,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你瘋了!”玉止忍不住輕斥道,“這裡是皇宮,更何況女子擅闖朝堂乃是大罪,你身上的罪名還未洗去,你不要命了?”
朝臣議事的大殿乃是整個皇宮最嚴肅莊重之地,也是東嘉帝權利的象徵,女子不得干政,更不可入殿,這是歷朝歷代鐵一樣的規矩,林清綰若是貿然闖殿,那便是公然挑釁幾代帝王的權威,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沒時間了,我必須立刻見到陛下!”
林清綰拂開玉止的手,捏緊了袖子裡的證據,直接朝另一條路衝去,卻再一次被玉止攔住,她頭也不擡道,“玉止,你已助我良多,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靠我自己了,請你讓開!”
玉止扣住她的肩膀,急道,“林清綰,女子擅闖朝堂是大罪,屆時莫說爲楚家洗冤,你這條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林清綰猛地擡起頭,“可是我沒有時間了!陛下不知何時下朝,如果我在這裡等着,待我面見陛下之時,只怕我夫君已經成爲刀下亡魂了,今日我既已踏入這宮門,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她說完便推開玉止,邁開步子朝大殿的方向趕去。
從看見楚夫宴被捆在囚車中押往刑場的那一步,林清綰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之前她會爲了楚家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如今楚家已然成爲砧板上的肉,頭頂上的刀即刻便落,她再也無所顧忌。
若是她今日無法救出楚夫宴,救出楚家衆人,那麼她便陪着楚夫宴共赴黃泉,但在此之前,她定要將呂顯的罪名大白於天下。
而朝堂無疑是最合適的地方,帝王之下,文武百官面前,將呂顯的罪證公之於衆,無論東嘉帝使出何種手段,屆時朝堂內外物議沸然,人心,總歸是他壓不住的。
打定主意與楚夫宴同生共死,林清綰腳下的步子突然變得輕快起來,她緊緊捏着手中的證據,不顧一切地朝大殿衝去。
玉止並無防備,被她推得一個踉蹌,還未站穩腳步便朝林清綰的身影追去,既然攔不住,那他也只能盡力去幫林清綰。
兩人一前一後,引得宮中不少侍衛婢女駐足,但許多人都認得玉止,知道他是陛下親封的天師,很重器重,如今又一臉急切,所以並沒有人敢上前來阻攔,兩人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行到了大殿,被殿前的侍衛攔下。
“朝堂重地,二位止步!”
眼前銀槍明晃,林清綰卻生不出半分懼意,她立即跪下,擡手衝殿內行了一禮,高聲道,“臣婦楚夫宴之妻楚林氏,夫君含冤莫白,今日尋得證據,求見陛下!”
從來未有女子如此大膽,敢在這大殿之前喊冤,侍衛不免有些驚訝,但是卻仍舊未曾放行。
玉止見狀,立即上前衝那侍衛拱手道,“楚夫人有冤要稟,煩請通報。”
按例大殿不容女子擅闖,無論緣由爲何,都應當立即驅逐,否則一有冤情便鬧上這大殿,京兆尹府與大理寺豈不都成了擺設,又哪裡還有什麼章法可言。
只是侍衛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林清綰跪得筆直,雙目直視前方,聲音高亢清亮,頗有一番大理凜然的味道,玉止也是龍行虎步,一身氣勢令人不自覺退避。
護衛被兩人視死如歸的神情給震住,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失神的瞬間,林清綰已經迅速站起身子衝進大殿,玉止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