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灼已經知道她是譚家找來冒名頂替的,但一直沒有深想過是如何找來的。聽譚懷柯這般提起,才恍悟她是被人牙子賣給譚家的。
的確,她從那場刺殺中逃脫出來,入關後定然想要先行躲藏,等到風頭過去再想辦法謀生。若是還有些值錢之物傍身,大可不必受譚家的擺佈,摻和到這場荒唐的婚事中,處處身不由己。會落得如此境地,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被人牙子撿到,強行簽了賣身契,被正巧尋覓替嫁人選的譚家買了下來。
然而這些艱險,譚懷柯從未與他說過。
申屠灼心有不忍,生怕觸碰到她的傷痛,有些笨拙地問:“那人牙子逼迫你的?他把你關在地窖裡?他……他打你了嗎?”
譚懷柯卻是雲淡風輕:“自然是受了很多委屈,畢竟誰會願意賣身爲奴呢?不過還好,能活下來就行,我現在不是過得也很不錯麼?”
“做這種趁虛而入逼人爲奴的生意,他死有餘辜!”
“我還不清楚死的是不是那個販賣我的人牙子,所以想去那座院子裡認一認。”譚懷柯自語,“倘若真的是他……”
“怎麼?”
“沒什麼,先去看看再說吧。”譚懷柯道,“小叔,你能想辦法帶我走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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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灼旁敲側擊地詢問了池樊宇。
池樊宇感到有些奇怪:“嗯?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案子感興趣了?”
申屠灼抱怨道:“還不是我那個阿嫂,近來在折騰什麼鋪子,缺人手,就託我問問哪裡能招到人,或者買到家僕,我剛打聽到那個人牙子的消息,誰知他人就沒了。而且死狀還那麼慘,坊間都傳言他是遭報應了。”
池樊宇壓低聲音:“是啊,那人死得是挺蹊蹺的。我聽我叔說,郡裡已經搜查過整個院子,房屋、柴房、地窖,全看過了,除了幾根綁人的繩子以外,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割喉斷腕的刀刃也沒找到。”
“周圍也沒人看見聽見什麼動靜嗎?”
“沒有,吳酬這人謹慎得很,他手上的奴隸有很多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但是查起來都有戶籍和奴契,平時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他那個院子距離周邊人家都比較遠,互相來往也不多,據說是方便他訓奴。”
“訓奴?”申屠灼皺起了眉。
“是啊,衙差從地窖裡搜出不少皮鞭棍棒,都是用來訓奴的。他那裡總有奴隸不聽話,想逃跑,若是鞭打哀叫的聲音太吵,少不得會驚擾四鄰,所以他住的地方很偏很獨,出事那天也就沒什麼人留意。”
聽到這裡,申屠灼咬了咬後槽牙。
鞭打,訓奴……
被逼着簽下賣身契,譚懷柯也吃過這些苦?
好好的人就這麼被糟踐了!斷腕割喉真是便宜他了!
等心情平復下來,他問:“所以查不出是誰幹的?”
池樊宇嘆道:“查不出,廷尉覺得多半是逃出來的奴隸含恨殺的,可那些奴隸的賣身契也沒找到,壓根對不上人。”
“眼下這案子是擱置了?那院子還封着嗎?”
“看守的衙差都撤了,只是還貼着封條。嘖,我估摸着以後也沒人敢住這院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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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府偏院中,沛兒晾好衣裳回來,對譚懷柯說:“大娘子,二公子讓我帶話,說今日午時在側門相候,邀您去看個宅院。”
“看宅院?”譚懷柯瞭然,“我知道了。”
“大娘子,我、我有句話……”
“怎麼了?”聽她支支吾吾的,譚懷柯放下手中賬簿,問道,“沛兒,從雲河香階回來你就有些不對勁,是有什麼話想說?”
“大娘子,我先給您請個罪。”沛兒忽然跪下,朝她磕了個頭,“那日在樂府,我不是有意聽見您與二公子說話的,我本想着您逛了大半天鋪子,定然又餓又渴,想把栗子糕和茶水給您送去,誰知就聽見您說,自己是被人牙子……”
“原來是這事,我以爲什麼呢。”譚懷柯連忙扶她起來,“我不是真正的譚家小娘子,是被人牙子賣進譚家的,比你進譚家也早不了多久。
“這件事本就不想瞞你,只是在譚家處處受拘束,譚安芙生怕我跑了沒人替嫁,把我關在屋裡,我也不敢說漏嘴,萬一出了差錯,還會連累你。進了申屠府也是片刻鬆懈不得,前陣子蓼媼時時盯着我們,我纔沒有特意說明。
“但我早已把你當做自己人,這些事遲早要告訴你的,請什麼罪呢。”
“大娘子,你相信我,我絕不會說出去的。您是我的恩主,跟着您,我才覺得日子有了盼頭。”沛兒懇切地說,“以後有什麼您不方便出面的事,也可以交由沛兒去做,大娘子請放心,我一定護您周全。”
“好,你我也算同病相憐,咱們相互扶持着,會越過越好的。”
主僕倆說開了,到了午時,一同出現在偏院側門。
等待多時的申屠灼瞥了沛兒一眼。
譚懷柯道:“無礙,沛兒是自己人。”
申屠灼摸了摸玉珏佩飾,調侃道:“哦,她是你的自己人,那看來我也是咯?”
譚懷柯擡擡眼皮,諷刺道:“當然是了,你可是那個懷疑我、威脅我、試探我、戳穿我的厲害小叔啊。”
沛兒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申屠灼:“……”這麼記仇?
不久,三人來到了人牙子家的院外,沛兒看見門上的封條,猶豫道:“官府的封條還在呢?不能進去吧?”
申屠灼大手一揮:“沒事,我有辦法!”
帶着她們多走了幾步,在僻靜的院牆上,架着一截梯子。
譚懷柯訝然:“你要帶我們……翻牆進去?被衙差抓到怎麼辦?”
申屠灼道:“我問過了,衙差都撤走了,裡面沒人。”
於是譚懷柯沒再耽擱,利落地爬梯翻牆,還順手把沛兒拉了上去。申屠灼的手尷尬地撐在梯子上,他本想小小展現一下自己的身手,扶她上去,沒想到全無用武之地。
院牆另一邊是個柴堆,三人順利地跳進院中。
譚懷柯邊走邊看,辨認着這個地方。
其實在她來到這座院外的時候,就隱約知道自己所料不錯了。她數次想要逃出這裡,又數次被那個人牙子拖了回來。
她在這個院子裡被打過,被踢過,被辱罵過,直到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
怎麼會忘記呢?
踩過地上乾涸的血跡,譚懷柯停在了地窖的翻板前。
她說:“就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