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天北,易水城。
這是一座凡人的城市,處於大陸的北端,一年四季有五個月份都在落雪,易水城很小,算不上什麼大城市,也沒有多少凡人的商會會來到這裡,然而這座城市一直存在着,甚至比凡人的國度存在得更久,即便是王朝更替,這座城也一直屹立在風雪之中,以前如此,今後也會如此。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易水城後,最北的大山中的仙人門派。
一重天很少這樣的門派,而且仙人多集中於中域,在這樣偏遠的地方很多人甚至連仙人都不知道是什麼,他們只會耕種,然後休息,次日再耕種,就這樣默默走完自己的一生,偶爾有遠方的來客來臨,他們便燒上一壺酒,留那客人度過一夜,聽那些浪人劍客大談天下奇聞,偶爾會有離開易水城的衝動,但是付諸行動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過。
也多虧了易水城後的仙人門派,這座小小的城市才得以一直存在至今,每隔十年還會有年輕的,不年輕的仙人馭使着自己的法寶從山門上飛下,每到那時候就是易水城最熱鬧的時候,整個大陸北域的豪門都會聚集於此——那是那個門派大開山門接收門人的日子,凡人都希冀着成仙,都希冀着長生,但是那些被挑選上山的人,再過十年下山的時候,往往都已經淡下了昔日的富貴之心。
見過了仙的世界,就再也不想回到凡界來了。
那個門派一直爲易水城裡的凡人津津樂道,年老的的說書人喝着別人贈與的燒酒,一派悠然地搖着紙扇,把那些飛昇的故事娓娓道來,溫暖的酒館之中,聚集着很多的孩童,少年,稚嫩的眼神裡滿是渴望地看着說書人,彷彿那個年老的老頭就是這座城的神明。
然而仙人在凡人的腦海裡也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聽過了傳說之後,生活依然要繼續,易水城雖是常年飛雪,卻是一個溫暖的城市,萬家的燈火將雪白的大地映出一片黃,走到那些屋子裡的話,想必那溫暖可以讓一個人從內到外地掛起笑容來吧?
孩子靜靜蜷縮在街道盡頭的角落,看着路上民居中透出的光這樣子想。
孩子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別人都叫他災兒,他也就接受了這個名字。災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小小的腦海裡只有對母親懷抱淡淡的印象,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遺棄在這易水城外的樹林裡,有仙人門派的人發現了他,但發現他毫無靈根,便託了易水城中的人,也算是結個善緣。然而很快,第一戶收養災兒的家庭出事了,那家裡的男人本是個商人,在外經商的途中被強盜襲擊,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商人還沒有娶親,家裡的僕人很快瓜分了他的財產逃之夭夭,於是災兒又被遺棄在那個家裡,有好心人把他從那個家裡抱了出來,那時候的災兒才三歲,他清晰記得自己一步步走在雪地上,回頭一看,那個自己曾經住過半年的房子裡黑燈瞎火,小小的身體裡突然就滲出幾分刺骨的冷來。
於是災兒被第二戶的人家收養了,這個易水城裡好人還是很多的,那戶人家沒有子嗣,對於收養災兒一事很是坦然,然而好景不長,很快那家人夜裡睡覺的時候,廚房中不知爲何燃起了火,當四周的人匆匆救滅大火之後,只看到年幼的災兒被放在水桶裡,那戶的夫妻已經葬身在大火之中。
從此災兒就有了一個叫災兒的名字,再也沒有人敢收留這個孩子,都說他是被上天詛咒了的生命,那個說書的老人不信邪,把災兒接到了他家,結果在不久後的某日老人就在一次說書中心痛而死。有人說那是老人本就有心痛的病,怪不得災兒,也有人說是災兒給老人帶來了這個病。
災兒變成了瘟病一般的東西,但還是有好心的人們會在見到災兒的時候帶上一些吃食與衣服,災兒也就這樣子活了下來,他回到了收養他的夫妻的家中,就住在那個已經被燒燬的角落裡,城裡人很少能看到災兒的出現,每次他出現都只會在雪地裡到處走,然後走到城中心廣場的角落靜靜坐在那裡。
孩子使勁縮在身上破舊的衣服裡,他覺得很冷,不是那種身體上的冷,就連心裡也在不斷透出絲絲寒氣,他感覺自己都快要被凍僵了,只有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的時候纔會感受到一點點的暖意,身上的衣服是這幾年來街上的人送給他的,很多已經穿得破破爛爛,孩子把那麼多破爛的衣服披在身上如同一個臃腫的黑球似地。
下雪了,災兒想。
他擡起頭,感覺到一片雪花落到自己臉上,涼冰冰的,易水城的雪他已經看了幾年了,那片始終陰沉着的天空他也看了幾年了,聽說在外面的世界裡,天空是藍色的,但在易水城,一直只有烏雲,天空上的烏雲厚重得彷彿要壓下來,將這座城市壓毀。
街道上沒有人,所有人都去了易水城的北城門外,那裡有着一個非常大的廣場,每次北方的仙人門派打開山門,他們就是在北城門外的大廣場中招收門人,北域很多很多人都會在這個月趕到易水城,帶着自己家裡的年輕人來參加,這幾天易水城裡一直人山人海,所有的客棧都住滿了人,就連災兒那個被火燒燬的家也有人跑了來霸佔了去。
要去看看麼?
災兒想了想,寬大的帽子下他小小的,漆黑的眼眸裡空洞無光,最終孩子站了起身,伸手探入懷裡,取出了幾個銅錢——這些都是街上爲數不多的好心人給他的,只是災兒其實很不喜歡這些贈予,他感覺這樣子自己就像是一個再低賤不過的人,所以平時別人給他的銅錢他都埋在家裡的地下,從來沒有用過。
呵,自己不就是乞丐一樣的人麼?
災兒看了看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突然化成了一隻大手緊緊將他扼住了,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一步步向着街道上走去——在那盡頭有一間小小的酒館,嗯。。。那個說書的老頭經常在那裡說書的,災兒也曾經跟過去聽過老人的說書,他只記得那裡面很溫暖,人與人都擠在一起,空氣中散着淡淡的酒香,每個人都滿臉潮紅,酒館裡的燈火搖曳如同絕美的舞蹈。
老人死後,災兒再也沒去過那個地方。
但是今天他心裡有一股衝動,他要去那裡,他要去喝一喝酒,心裡有一股鬱悶一直梗在心頭裡,他還小,但是他突然很想喝喝酒,聽別人說酒可以消解一切的不好的東西,雖然自己只有幾個銅板,但他必須要去,冥冥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催促着他。
酒館的老闆並沒有去北門看熱鬧,災兒輕輕推開門口的布簾,老闆坐在櫃檯上,拿着抹布擦着酒壺,隨着災兒掀開門簾,老闆擡起頭眯了一眼,突然笑了:“是災兒啊?快過來,外面冷着呢。”
自己已經兩三年沒來過了,老闆還記得自己。
災兒感覺自己心裡像是透出了絲絲暖意,果然。。。這個酒館裡,很溫暖,跟外面的大雪不同,這裡很暖,暖到了心裡去。災兒的腳凍得通紅,有些僵硬地走到櫃檯前,將手裡的銅板緩緩放到櫃檯上,漆黑的大眼睛看着老闆。
“你要喝酒?你會喝麼?”老闆笑了,伸手輕輕拍了拍災兒的頭,嘴上疑問着,卻從底下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壺:“不過這麼冷,喝一喝也是好的,拿去吧,以後想喝酒儘管過來,別人怕你叔叔不怕,要不是家裡那婆娘害怕,叔叔肯定接你過來,這幾年吃了不少苦吧。”
災兒搖了搖頭,伸出雙手將那個酒壺捧在懷裡,酒應該熱過,有着淡淡的暖意,孩子抱着酒壺一步一步地走到火爐邊,卻發現已經有一個老頭坐在了這裡,身邊散着五六個酒壺,臉上佈滿了皺紋,卻是一片紅潤。
這個人很面生,災兒沒有見過。
然而老人卻是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災兒,又抓起手中的酒壺往嘴裡拼命灌了起來,彷彿什麼人來他都不在意一樣,災兒看着這個老人,心裡有些奇怪,這個老人坐在這樣一個偏遠城市的酒館裡,身上穿着並不華貴的衣服,但災兒卻生出了一種這個老人並不屬於這裡的感覺。
彷彿。。。他並不屬於這個城市,不屬於這個北域,不屬於。。。這片天地。
但很快災兒就沒再想了,他喝了一口那酒壺裡的酒,一股無比辛辣的感覺頓時就涌了上來,像是有一團火從自己的口裡直流而下,一直燒到肚子裡,所過之處有如刀割般難受,孩子一把放開酒壺,被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拼命咳嗽起來,災兒咳嗽着,卻彷彿有一股快意從心底裡涌現了出來,那團喝下去的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越燒越大。
“哼。。。哼哼。。。”災兒嘴裡漸漸出現了哼聲,隨後他爆發出一陣大笑,依舊稚嫩的聲音迴響在酒館之中,老闆看了看他,發現孩子臉上滿是眼淚跟潮紅,不禁低低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繼續擦自己的酒壺。
災兒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發笑,但他就是很想笑,他八歲了,卻像是度過了八十年一樣,這八十年他只有最初的幾年有過笑容,但是那個外出的人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之後災兒就像是忘記了什麼是笑,這一口酒喝下去他彷彿被那陣火刺激得回到了當年,那個男人拍着自己的腦袋說爲父很快就會回來,你在家裡好好等着。
然後他在外面被強盜殺死了,回來的只是一具屍體。
火爐邊的老人突然睜開眼,冷冷看着狀若癡狂的災兒。誰也不知道老人在想什麼,他只是看着那個孩子,眼裡很平靜,然而那目光卻像是要看到孩子心裡去,在這樣一個下雪的日子裡,一個老人來到一個酒館裡喝酒,他彷彿在等着什麼,又彷彿在尋找着什麼,但是他等不到,也找不到,於是他就一直坐在火爐邊喝酒。
災兒一邊狂笑着,一邊使勁往嘴巴里灌着酒,肚子裡那團火焰已經燒得他無法忍受,但是他要喝,他停不下來,彷彿一旦停下來就又要回到那個一個人的被燒燬的家裡去,四周燈火通明唯獨自家一片漆黑。
災兒也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像是一瞬間,又像是很長的時間,當他感覺到手裡的酒壺已經沒有了酒水之後,孩子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往酒館外走,老闆正待出言阻止,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嘆息不止,沒有出聲挽留。
孩子一路走着,向着北城門,他想自己總歸是要看看那個場面的,他要看看那些仙人的樣子,他要記住那些仙人的樣子,因爲當年將他從樹林裡抱出來的就是一個仙人,他想只要自己看到那個人自己一定會認出來的,他要好好向那個人道謝。
然而腳下一個不穩,災兒撲倒在雪地上,冰涼的雪頓時讓他腦海一陣清醒,胸中的那團火彷彿都熄滅了不少,災兒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四肢發軟,根本站不起來,孩子就那樣伏在雪地裡,感受着那些冰冷的雪,天上依舊在下雪,災兒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倒在這裡的話很快就會被這雪埋了去,然後就會冷死在這個雪地裡,所有人都去了北門的廣場,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死在這個地方,或許有些人知道自己這個災星死了還會鬆一口氣,畢竟自己是個不祥的人,一直住在這個易水城也許會爲這座城市帶來什麼災難也說不定呢?
災兒覺得生下來自己第一次這麼平靜,心裡沒有了恨,也沒有了怨,就連原本心底的一點點愧疚都沒有了,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並不害怕死亡,他以爲自己很早之前,很早之前就該死在那個樹林裡了,是一個仙人救了自己,現在他倒寧願那個仙人不要救自己了,自己是個災星啊。
他第一次開始想。。。
自己被生下來,到底真的是有意義的麼?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每個收養自己的家庭都遭到了不好的境遇,害得別人家破人亡,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真的是被允許的麼?
災兒想自己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那種孤獨,受夠了那些目光,受夠了如同瘟疫一樣的自己,自己還小,不明白什麼大道理,但是災兒是知道的,每次自己蹲在一個角落看着那些屋子裡透出的燈光,聽着那些笑聲,心裡就空蕩的像是什麼都沒有一樣。
對,自己什麼都沒有。
這樣子的生命,是不是早就該結束了呢?
“好累啊。。。”災兒喃喃,用盡了全力翻過了身,看着陰沉的天空,雪花不斷落下落到他頭上身上,很快就被他身上的熱氣化掉,變成一絲絲的雪水。孩子像是全身都沒有了感覺,就那樣看着天空,那個陰沉沉的很有壓迫感的天空,他突然覺得這樣子也是挺不錯的,就這樣看着那片天,然後死去。
但是。。。
“我不服!”災兒忽然大叫一聲,彷彿有什麼力量從他幼小的軀體裡一點點被逼迫了出來:“我不服啊!!!憑什麼!憑什麼!你——”
孩子伸出手指着天空,漆黑的眼裡慢慢的恨意與不甘:“你憑什麼這樣子對我!憑什麼你可以這樣子玩弄於我!憑什麼你就可以這樣子束縛着我!我不服!不服!不服!”
“若有來生,即便化作惡鬼修羅,我都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我要把你給翻過來!我要你匍匐在我的腳下!永生永世,我都不會屈服於你的!!!”災兒狂笑着,彷彿胸中有什麼枷鎖崩然破碎,他用一種仇恨而不屑的目光深深凝望着天空,彷彿要看到天空的最深處,即使自己弱小,他依舊伸出手指着那片蒼穹:
“總有一天,我會撼動你!來生也好,來來生也好!我總會撼動你!”
突然天空的烏雲像是加厚了幾層,頓時四周颳起了狂風,天上的雪更是快速飄下,那風甚至刮出了嗚咽的聲音,那是天的怒火,那是它對於這個不自量力的男童敢於挑釁於它而掀起的狂風,它要把這個人滅殺在這裡,讓他明白就那具身軀裡小小的力量,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吹滅!
災兒冷笑着,風颳着他的臉,雪掩蓋了他的眼睛,他全身都被這陣風雪凍得僵硬,那陣陣冷意不斷侵蝕着他,然而他望着天空,始終不曾閉上眼,即使視線被掩埋,即使狂風吹着他的眼,他依舊睜着眼,深深凝望着那片陰沉的天空,他的怒,他的怨,都在這一天爆發出來,他恨!
突然一陣嘆息聲傳來,四周風雪頓息,一隻佈滿老繭的手緩緩放到災兒臉上。
孩子一愣,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酒館裡那個喝酒的老人,此時他蹲在自己身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襖,然而臉上醉意不絕,那雙平靜的眼睛正深深看着自己,他就蹲在自己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災兒卻從心底裡涌出一種這個人僅僅蹲着,那身影都彷彿比那天都要浩瀚的錯覺來。
“你想反抗它麼?”老人沉默許久,突然伸手將災兒拉了起來,抱在懷裡,老人的身軀很高大,災兒小小的身體完全陷在他的大襖裡,老人一手抱着災兒,讓他看着天空,另一隻向上指去:“你在這裡只看到一片天空,我看到的卻是五片,古往今來還從沒有人能衝破那五片天空,你能麼?”
災兒感覺到老人身體裡磅礴的熱意,彷彿他就是一團火,跟自己喝酒那時候的火不同,老人的火彷彿能將這街道,這易水城,這天地都燒起來,那是焚天的火,災兒順着老人的手指望去,雙眼一縮,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
隨着老人那一指,原本佈滿烏雲的天空如有狂風吹過,那些烏雲隨着這一指瞬息間消散了去,露出了其後蔚藍的天空!金黃的光從天空盡頭照來,將這座終年雪白的易水城,都染成了金色!
“人是這世間最弱的種族,沒有巨大的身軀,沒有窺破人心的天賦,沒有飛上天空的翅膀,也沒有不滅的身體,我們比什麼都弱,即使是這樣,你還是想要反抗它麼?就算是擁有巨大身軀的種族,不死不滅的種族,都從來沒能成功地反抗那片天。”老人突然低頭,那平靜的眼裡突然爆射出攝人的精光來:
“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認爲,自己可以撼動它麼?”
災兒看着老人的眼睛,這個老人挺直了腰脊,抱着自己站在雪地上,伸手一指便驅散了漫天的烏雲,彷彿天在他的面前都要妥協一樣,這就是仙人麼?但是自己沒有成爲仙人的資質,自己成不了仙人了,他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今生不能,就來生,來生不能,就來來生。”男孩對上老人的目光,他覺得在這個人的懷抱裡有一種讓自己很是安心的力量,暖洋洋的,這個看起來老得不行的男人,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意,然而卻有着凜然的氣息,災兒甚至可以感受到這個老人身上浩瀚如同大海一般的力量:“我今生成不了仙人,來生一定能,來生還是不能,那就一直等到我能成爲仙人的那一天。”
老子一愣,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震撼心靈,就連雪地都一陣顫抖:“仙?那羣斷脊之犬也配麼?就憑那羣狼狗一般的東西,只能永遠被這天空壓在腳下!”老人一邊笑着一邊將災兒放到地上,深深看着眼前的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災兒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災兒,因爲我只會帶來災禍。”
老人沉默許久,伸出手:“你可願拜我爲師?若是願意,便跪下,爲我扣下三首,我一生只收過三個弟子,你若是對我扣下三首,你就是我第四個弟子。”、
“我不會教你成仙,但入我道者,不存於天地,不遜於真仙,不得入輪迴。”老人低着頭,靜靜看着這個臉上還帶着稚嫩的孩童,這個孩童受過很多的苦,漆黑的眼眸裡被抹去了太多的天真,直到現在還能看出這雙眼深處的不甘與憤怒,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的火星一直在心中,只是不知道何時能焚盡天下:“這一條路,回不了頭,這世上還有很多走這條路的人,他們選擇了,就無怨無悔,這條路註定坎坷,無數天劫在這條路上等着我們,但我們始終相信,即使只剩下一人,也總有一天能戮仙崩天,遨遊天地之間,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束縛我們。”
“你若要入我的道,就跪下!扣下三首!”
“你的災禍,我接了,你的命,我改了,你的一生。。。須隨我成道!”老人一聲暴喝,天空上突然轟隆一聲,一道閃電就轟擊了下來!老人看也不看那一道閃電,只隨手一抓,那閃電就被他抓到手中:“這就是老夫的道,天地不容,但是。。。由不得它不容!”
災兒愣愣地看着老人抓取閃電,隨後將閃電強行收入袖中,這一刻老人的身軀無比高大,男孩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就那樣跪在了地上,隨後躬身——一拜!
轟!
天上雷聲陣陣,四周彷彿有什麼東西重重壓了下來,老人眼裡的目光黯淡了幾分,然而他始終站着,頭頂着一片天空雷霆,他靜靜看着男孩,滿臉潮紅,身上的氣勢卻是越來越盛,甚至他的臉,都以肉眼所見的速度慢慢變成了一個俊逸的青年人。
二拜!
四周狂風驟起,夾雜着雷聲席捲而來,不知何時老人與男孩身下的雪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那狂風,那雷電不斷落下,卻無法進入這兩人三尺之內,隨着男孩第二度拜下,老人變得年輕的臉龐再次年輕了幾分,成了一個少年人的樣子,一把隱隱約約的鐵劍在他的頭上懸掛着,其中涌出無盡威能,將那些風雷擋在三尺之外。
三拜!
男孩三叩而下,四周的狂風,雷電剎那間消散了去,天空上瞬息間再次烏雲密佈,再次落起了大雪,他沒有看到老人剛纔變得年輕的臉,一擡頭——老人的臉上佈滿皺紋,卻彷彿是比剛纔又老上了幾分——很多年後,男孩才知道那一天的老人,到底是做了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爲師姓蕭,單名一個風字,你既無父無母,今後便隨我蕭姓,你從易水城而出,就叫蕭易吧。”
男孩——不,現在該叫他蕭易了,他站起身,卻感到一陣虛弱,差點又跌坐了下去,蕭風咳嗽了一聲,伸手將他拉到懷裡,一步步走向北城門——那裡,有一個門派正在招收門人。
“那就是我們的門派麼?”
“那個門派,叫開陽宗,我們的宗派在那開陽宗後,第十座山上,一生都需記住,我們的宗派,叫獨劍門。”
老人嘶啞的聲音在風雪裡漸漸隱沒,蕭易蜷縮在師傅的懷抱中,偷偷看着外面的天空,他知道,今天他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名字都被換了去,從此往後可能真如師傅所說,走上這條路註定坎坷,無數天劫。
但他知道其實自己已經死了,那個小小地“災兒”已經死在了剛纔的風雪之中,現在的自己,叫做蕭易,他的禍有人幫他承下了,他的命有人幫他逆改了,他的路,也須追隨那人而走,即使無法回頭,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