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易感覺像是有一束微風,輕輕從自己的心間緩緩掠過。
那股風很輕柔,很輕柔,彷彿是母親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一點點拂過,又像是有個輕柔的聲音伏在自己耳邊輕輕低語,少年有些癡迷,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領略過這樣的感覺,他曾經有過可以稱之爲父親的人,但他失去了那個人。
母親。。。麼?
那個聲音很溫柔,彷彿歌唱着什麼美好的物事,這一刻,蕭易有一種若是時光從此停滯在此刻,那該多好的感覺,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四周有陣陣清風擁抱着他,彷彿自己是一個嬰兒,正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
突然,四周一冷,那個懷抱,那些低語,彷彿被什麼強絕的力量撕扯而去,蕭易睜開眼,一擡頭卻看到了一張充滿了溝壑的臉!
老人身穿着大大的衣袍,自己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嶙峋的肋骨,枯瘦的兩隻手將自己拖在胸前,他正看着自己,身後燃起滔天的火,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流淌着濃重得化不開的悲哀。
“那是,這世界只有人與不可稱之爲人的生物存在的時代。”
老人低聲道,然後他身上開始燃燒起赤紅的火!
蕭易的身體緩緩變大,從孩童,變成了高大的少年,他的四周燃燒着滔天的大火,天空是血紅色的,大地是碎裂的,乾枯的地面有鮮血化成的河流不斷流淌,少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老人,不在這裡。
“我們的道,到底是什麼。”
有一個聲音彷彿從天而降,蕭易擡起頭,卻看到一個身穿麻布灰袍的人影靜靜懸浮在血色天空上,手裡持着一支金色棒子,那人的頭髮灰白,長長地垂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眼睛漆黑,然而卻像是有一團火,在那片漆黑中,不斷燃燒!
強!
看到那個身影,蕭易腦海裡,就只有一個字——強!那個男人身上凝聚着滔天的兇戾與煞氣,彷彿他就是墮天的魔,毀地的惡,他目所及處,大地震動,天空被焚燒,他是天生的強者,那股單純之極的。。。
強大!
他僅僅是懸浮在那裡,四周就已經燃起這般毀滅一切的大火,無數靈魂在其中哀號,無數修士在大火中掙扎,那是他心中的火,在釋放出來的時候,通過他的眼睛,燃燒了整個天下!
然後蕭易看到那個男人舉起手中金色棒子,對着天空狂笑起來,那笑聲裡有恨意,有狂妄,也有不屑,他踏出一步,卻像是調動起了四周無窮無盡的兇焰,兇焰頓時拔長,一路燃燒到天上!
一座巨大的宮廷突然爆發出萬丈金光,將天上的雪雲驅散,從天外降落,出現在天空之上,其中凝聚着萬古威嚴,一個個閃耀着金光的身影身穿金色的鎧甲,手執金色的寶器,無數虛影在其身後凝結,更有一個彷彿太陽一般的身影靜靜端坐在最上手,手託着下巴。
他們高高在上,每個人都彷彿分了一分天意,出現之際就將漫天的兇焰壓制了下去,化出金光後蔚藍的天空來,他們高傲,手握着金光閃閃的武器,不可一世彷彿天都是他們的。
那灰袍的人影突然狂笑起來,他這一笑掀起了地面的無盡火焰,那些魂魄的哀號更盛,男人張開了雙手,那根金色的棒子上燃起了金色的火焰被他遙遙舉起,卻彷彿能把天都捅出一個窟窿!
那個身影彷彿游龍一般颳起了滔天的兇焰,那個並不偉岸的身軀裡凝聚出了開天闢地的力量,他狂笑着,無窮無盡的兇戾與煞氣從他身上化出了濃密的血暈,他高高躍起,一棒對着那座金光宮廷狠狠砸下!
但見嗡地一聲巨響,蕭易腦海中一暈,七竅流血,耳邊只餘下那個男人放肆而且瘋狂的笑聲不斷迴響,腳下一軟,只覺得自身氣血沸騰,幾乎滿腔的熱血都要衝破全身經脈衝出來一般!
一段強光充斥了天地!
“每個人心中,都潛伏着一隻猛獸。”
強光彷彿要刺瞎少年的眼睛,蕭易擡起雙臂護在自己頭上,他聽到狂笑聲漸漸遠去,聽到山海倒塌的聲音,聽到一聲聲細碎的破碎聲,聽到無數人的哭號與呼喊,然後四周強光盡褪,世界變成了一片灰白!
蕭易茫然地放下雙臂,卻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嘴巴長大,彷彿有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就在前方,少年的雙手顫抖,向後退了兩步。
前方是一個廢墟!
地上有倒塌的石塊,還有半倒的城牆,可以看得出這裡原本是一個巨大的城市,然而現在卻變成了一片廢墟,陰沉的天空上有陣陣灰色的氣息不斷飛舞,那是亡魂在嘶叫,地平線遠遠的那一頭,一片血紅!
那城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到處是破檐殘壁,然而這廢墟之大,實在是蕭易平生所未見過的,只怕這城市輝煌之時,足足有整個天府加上妖森那麼大!然而這麼大的一個城市,如今卻被摧毀得只剩幾片殘破的城牆,無數亡靈呼號在天,彷彿在傾訴,在詛咒。
再向前望去,少年的雙腳有些發軟,一陣極其沉重的血氣從前方穿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無盡的屍體!
屍山血海!
一個個屍體堆積在廢墟的中心,每個屍體頭上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其中彷彿蘊含着無盡的恐懼與怨恨,滿地的血!那屍體堆成的山竟有幾近百丈之高,紛染的血色從中逸散出來,濃重的怨恨將天空化成黑色,將大地染成紅色。
那山一般的屍體堆上,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黑袍,身軀挺直,卻有無盡魔氣從那人身上不斷散發,他的頭髮灰白,靜靜站在屍山之上,手裡抓着一個粉衣女子,緊緊掐住了那個女子的脖頸,女子不斷搖着頭彷彿在說着些什麼,距離這麼遠,蕭易都看到了女子臉上的絲絲淚痕。
女子是極美的,蒼白的臉上有着一種滲人心扉的悽美,只是她的美在這樣的末日之境,卻多了幾分禍國殃民的意味,她的美或許照亮了無數人的眼,然而如今她被黑袍人掐住脖頸,彷彿有天地規則落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
或許,是她自己不想動。
地平線的遠處突然照來一束亮光,那個黑袍人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無窮無盡的黑氣從他身上不斷向着四方涌去,將身下的屍山全部籠罩在內,然後蕭易就聽到天上的灰色亡靈彷彿被什麼東西灼燒起來,痛苦地哀號。
“那隻猛獸會跳出人的心,用它的兇戾矇蔽人的眼。”
地上的屍體堆彷彿被什麼東西吞噬,在黑氣的籠罩下一點點化爲飛灰,那黑袍人身上的黑氣擴散了整片天地,將遠處照來的亮光隔絕,蕭易睜大了震撼的雙眼,看着那懸浮在天上的黑袍人!
被黑袍人掐住脖子的女人笑了,那一笑深深烙刻進蕭易眼中,那凌絕了天地的美得到了釋放,隨後女子伸手抓住黑袍人的另一隻手,動作很輕柔,彷彿抱着的,是自己一整個的世界。
那隻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刻紋,黑色的氣息從那手上散發,女子看着黑袍人,握着那手,突然臉色一厲,用力握着那手狠狠刺進了自己胸腹之間!
鮮血飛濺,劇烈的黑色氣息頓時將女子整個身體都吞沒,女子最後向着黑袍人投出一個眷戀的目光,很快被黑氣覆蓋全身,化成了飛灰,只有那一滴最後滴下的淚水,滴在黑袍人充滿刻印的右手上。
黑袍人的身影靜止了下來。
良久之後,他開始緩緩顫抖起來,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隨後一聲慘絕的嘯聲從他口中,傳遍了天地!
那黑袍人重重摔落到地上,在地上不斷翻騰着,痛哭着,籠罩了整個廢墟的黑氣潮水一般涌回了他的身體,他不斷撕扯着身上的黑衣,嘶叫着,彷彿在剝離什麼東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上的黑袍已經被他撕扯成碎片,男人緩緩站了起來,彷彿有無盡的悲哀從他身上凝聚了起來,朝陽照了過來,照在男人的臉上,他身上的魔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露出了一張佈滿淚痕的年輕臉龐。
那張臉上彷彿沉澱了萬年的悲哀與死寂,朝陽一照,反而迅速地蒼老了起來,一道道溝壑出現在他臉上,他的腰,也佝僂了些許。
蕭易突然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
只見那人的臉一息蒼老,漸漸地,一張熟悉無比的臉龐出現在少年眼中。
那是。。。蕭風的臉!
“猛獸就是猛獸,它會吞噬一切,最後把自己也都吞噬。”
眼前的景色又是一變,依舊是灰沉沉的天空,依舊是四處的廢墟,然而廢墟之外,卻是綿延不絕的森林,一座彷彿捅破天空的螺旋山峰佇立在遠處,四周是濃厚得化不開的血色,到處是修士的屍體。
倒塌的建築之上,一個黑色勁裝的男人靜靜站在那裡,右手握着一柄鐵劍,左手攬着一個女孩,男人身上迸發出道道漆黑劍氣,卻有魔性從男人高大的身上噴涌向四周,鐵劍上留着血。
遠處,密密麻麻的修士祭出自己的法寶,怒叫着,一道道神通向着男人的方向,釋放而來。
地面已然龜裂,不斷有絲絲黑色氣息從那些裂縫上涌出,男人握着劍,擡起了頭,微微蒼白的臉上帶着兇戾的狠辣與無情,那雙漆黑的眼睛裡。。。
彷彿藏着一隻咆哮的猛獸!
那是。。。我自己。。。。
蕭易呆呆看着那個男人,男人身上凝聚着滔天的憤怒與恨意,他擡頭看着天空,手裡攬着的女子穿着潔白的衣裳,看不清面貌,腹部有一個貫穿身體的傷痕,男人抿着嘴,卻像是一個深淵中的鬼魅,從此降臨於世!
“這一劍,我斬出你心中的猛獸,你的瘋魔意。。。終將掙脫牢籠!”
冥冥中有一個聲音降下,彷彿帶着無盡殘忍,那個站在倒塌樓閣上的男人突然將手中鐵劍狠狠刺在地上,發出一聲貫穿天地的長嘯!
那笑聲如同穿透靈魂,蕭易腦海一痛,身軀一愣,驚醒了過來。
蘇漓擔憂而稚嫩的小臉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