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松山頂上,她的呼喚落入穆逸臣的耳中,他此刻正背對着她,嘴角微微的抽動,身子僵硬了一下,可是,瞬間又往車子走去,重重的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他熟悉的背影跟身體短暫的僵硬落入慕容若瀾的眼中,她顧不得腳的酥麻,跑着追了過去,她站在車窗外看着端坐在車內,冷冰冰的他,矛盾而又帶着一絲肯定:“雲崢!”
穆逸臣坐在車子裡,直視前方,既沒有回答,更沒有轉眸看他,整個人身上,籠罩着一層冰。
可是,他越是這樣,慕容若瀾覺得,他跟慕容雲崢像極了:“雲崢。”
穆逸臣的臉色越來越暗,突然伸手往方向盤上而去,腳下一踩油門,車子極速的發動起來,他什麼也不顧的瘋狂的開着車離去了,只留下一路飛揚的塵土。
短短兩三分鐘,穆逸臣和他的車子消失在慕容若瀾的視野中,而她,只是隱隱的聽見盤山道上車子急速開動的聲音,她怔然的站在那裡,思緒瞬間空洞起來。
冷冷的笑容掛在她的脣邊:傻瓜,你在做什麼?怎麼能對另一個男人喚雲崢的名字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只是長得像,只是身上的味道像,只是口中的綠茶味像而已。笨蛋,慕容若瀾,你是個十足的笨蛋,你明明清楚的知道,雲崢,再也回不來了。
這一次的她,眸中沒有淚水,只是,靜靜的走向之前穆先生站的欄杆前,靜靜的眺望整個南河,此時的松山頂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需要時間來撫平自己的傷口,她需要時間來讓自己安靜下來,她需要時間來讓自己的心保持平常的安靜。
她的手,不自覺的碰觸到包裡那部舊手機。
她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雲崢”,她突然間落淚,微顫着手按着“接聽”鍵,放在耳邊,電話那端,寂靜中。
“雲崢!”溫熱的淚水劃過她白皙的臉龐,“對不起… … 我不該把他當作你… … 雲崢,你好壞,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雲崢… …”
跟慕容雲崢的舊手機通話時,纔是她最最脆弱的時候。慕容雲崢去世五年了,五年的時間,說不長,可是卻也不短,原本,她已經不像剛失去慕容雲崢時那樣悲痛欲絕了,可是,穆逸臣的出現,讓她悵然起來,那樣熟悉的面孔,她無法忍住自己不去看他,她無法忍住自己不去想想那鮮活的面孔。
身後響起了車子行駛的聲音,慕容若瀾原本痛苦的心稍稍的有了一些波瀾,是他,回來了嗎?
可是,當她那輛車子出現在視野裡時,茫然間的失落讓她的脣邊帶着一抹淡淡的嘲笑:慕容若瀾,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你,最愛的是雲崢,除了他之外,任何一個男人你都不能放在心上。
“慕容太太!”老何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慕容若瀾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朝車子走去。
她覺得疲憊極了,全身毫無力氣,微閉着雙眸靠在椅背上,只感覺車子在徐徐的開動着。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街邊小販的聲音驚醒。
黃昏,並不寬敞的街道有些堵,慕容若瀾的車子停在一輛麪包車之後,一時間無法前進,車旁,有一個三輪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販手裡拿着秤,正在吆喝着:“香蕉香蕉,兩塊錢一斤!”
他的吆喝聲雖然驚醒了慕容若瀾,可是,她卻渾然從睡夢中醒來一般,是的,小販的聲音帶着十足的底氣,他身上的衣服雖然有些髒,可是,他臉上卻洋溢着朝氣,突然,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女人,穿得很樸實,手裡拿着灰色的毛巾,替他擦拭着額上的汗水。
小販給了女人一個笑容,女人會心的一笑,就這樣短短的一瞬間,卻讓人感覺到溫情在流動。
“爸爸,喝水!”一個稚嫩的小男孩的聲音響起,他約摸不過三四歲,手裡端着一個杯子遞給小販。
小販把秤放下,一把將小男孩抱起,在他的臉上猛的親了一口。
這時,人羣流動,有好些人圍到三輪車旁買香蕉,小販將小男孩放下,熱情的幫顧客挑選着。
車流漸漸的通暢了,車子已經駛離了,可是,慕容若瀾仍舊回頭望着,她的心,泛過一絲苦澀跟溫情:像她這樣,有再多的錢,又怎樣,那個寵她愛她的人早已經不在了,她的世界裡,早已經一片灰暗,沒有了生氣。
她,是否應該接受傅文茹的建議,開始尋找新的生活?
矛盾猶豫讓她的思緒漸漸混亂起來。
--------------------
慕容若瀾站在樓梯口,正欲下去,卻聽見客廳裡傅文茹的聲音:“老何,小姐去哪兒了?”
“松山。”老何回答:“我是在松山頂接到小姐的。”
“她怎麼去了松山?”傅文茹不解的說着。
“我也不清楚,只是接到一個電話,說是小姐在松山,讓我去接她。”老何老老實實的回答着。
慕容若瀾倒有些吃驚:除了穆逸臣外,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松山,而她,只顧着想心事,倒意忘了問老何這件事了。
“電話?是男的打的還是女的打的?”傅文茹問。
“是個男的。”老何說着,可是,電話那端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他卻想不起來是誰。
慕容若瀾的心微微的悸動的,這男的,怕就是穆逸臣了。
好奇怪,穆逸臣聽見自己喚他“雲崢”,爲什麼會丟下自己急着下山?熟悉的體味,熟悉的綠茶味,讓她覺得心微微顫抖着,一個極大膽的想法在心中萌芽,可是,她卻使勁的搖搖頭:不,不可能,穆逸臣絕對不可能是雲崢,雲崢已經去世了。
--------------
翌日慕容集團高層領導會議。
慕容若瀾坐在方形會議桌的最上面,手握着慕容雲崢留下的金筆,原本清亮的雙眸下有淡淡的烏青,她,昨夜沒有睡好。
而坐在她左手邊的陳至漢,更是一臉僵硬,會議上,他嚴厲的訓斥了幾個部門主管,慕容若瀾對這一切只是漠視着。
會議快結束時,慕容若瀾淡然的說着:“慕容物流東北那幾條線最近出現了嚴重的丟貨與發貨延遲的情況,”她揚揚手裡的報告,聲音裡帶着陣陣與她年齡不符的威嚴:“報告上顯示這些情況從今年3月份就開始了,可是,爲什麼到了現在,兩個月了,我纔得到這份報告?”
物流仍舊是慕容集團重中之重,大的方向一直是由陳至漢管控着。
此時慕容若瀾跟平常不一樣的威嚴,讓在座的各位部門負責人們,都沒人敢說一句話,她的雙眸向會議室的衆人掃視,最後落在陳至漢身上,由心底生出的厭惡感讓她微微的噁心,她的聲音沒有了之前的嚴厲:“陳助,這件事,你怎麼看。”
因爲昨天被拒絕的事,陳至漢極度不悅,可是,穆逸臣的出現,讓他有了微微膽怯,而今天,慕容若瀾出乎意外的並沒有對他冷語相向,所以,他心底的那抹膽怯也漸漸消失了:“這件事,在上個月我就已經派人下去調查了。”
慕容若瀾將報告輕輕的扔在桌上,雙手互碰放在桌上,略略挑眉,語氣帶着不屑:“結果呢?貨物仍舊丟失,發貨時間仍舊延遲。”
由於陳至漢的工作量頗大,所以,像這種事,他幾乎都是安排別人去做的,於是,有了短暫的停頓之後說:“我會繼續督促調查的。”
“是嗎?”慕容若瀾冷冷的一挑眉。
被她當着這麼多人這樣問,陳至漢臉上稍稍的有些掛不住:“是的。”
“那好。”慕容若瀾的目光掃視着其他人:“關於東北分公司貨物出現的問題成立專門的調查小組,陳助任組長,爲保證調查的公證性,再由各個部門委派一位人員協助。調查組的全部人員明天立刻起程去東北分公司,陳助在公司的一切工作暫時由物流部楊華年代理。”她的聲音不僅冰冷而且帶着一絲不容他拒絕的態度:“我就等着陳助的結案報告。”
陳至漢的臉色愈發陰暗,慕容若瀾這麼做,分明是將他外派了,而他,從前一直是慕容權力的核心,現在,竟然讓他去調查分公司丟失貨物的情況,這分明就是將他一腳踢出權利核心。
“散會!”慕容若瀾走出會議室,目光沒有在陳至漢身上停留片刻。
陳至漢陰冷的坐在會議室裡,而其他的部門負責人則大氣不敢出,悄悄的走出會議室。
片刻之後。
“爲什麼?”陳至漢不顧宋秘書的阻擋轟然推開慕容若瀾辦公室的門,怒氣衝衝。
慕容若瀾正跟劉薇在談論房地產的事,看着站在門口怒氣沖天的陳至漢,她的臉,冰冷,微仰頭:“陳助難道不知道,進別人的辦公室要先敲門嗎?”
劉薇看看兩人對峙的樣子,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於是收拾自己的文件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劉經理。”慕容若瀾喚住了正欲起身的劉薇:“坐下吧!”
劉薇看看陳至漢,又看看慕容若瀾,緊抿着脣坐了下去。
“慕容若瀾!”陳至漢也不顧劉薇在場,直接喚住了慕容若瀾的全名。
“請叫我慕容太太。”慕容若瀾擡頭看陳至漢,眼眸中沒有絲毫畏懼。
陳至漢的眼眸更加陰冷,既然兩人已經挑破,於是他撂出狠話:“你的翅膀還沒長硬,你的所爲,會讓你自食其果。”
慕容若瀾淡淡的扯着脣角,故作疑問:“劉經理,陳助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聽懂了嗎?”
劉薇夾在中間,兩頭爲難着,只是抿脣不語。
慕容若瀾看着陳至漢,冰冷的:“陳助,我想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收拾行李,因爲,去東北分公司那邊調查,可能需要不短的時間。”
話已經說開了,而人事命令已經下了,此事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了,陳至漢伸手指着慕容若瀾:“沒有我,慕容很快就會崩塌,
慕容若瀾,你怎麼對得起董事長?對得起雲少?”
不提倒還罷了,他這一提“雲少”,慕容若瀾的臉色愈發的深沉:“陳助是公司的老員工,對公司的各項規章制度應該很熟悉,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
陳至漢在慕容經營十來年,在內部早已經有了自己的一派心腹,其實,暫時的將他外調,對他的人脈關係根本不能造成威脅,可是,他最不滿的是,慕容若瀾當着衆人的面將他外遣。
見陳至漢不說話,慕容若瀾手放在話機下欲撥鍵,可是卻看着陳至漢:“陳助不需要我幫你撥保全部的電話,派人送你回家收拾行李吧!”
當着劉薇的面,陳至漢的表情更加陰冷,眉緊皺,眼神似是要殺人一樣,“哼!”他冷冷的哼着,怒氣衝衝的離開。
玻璃門由於過重的推拉,發出巨大的聲響,慕容若瀾的心上似也被重重的一擊,是的,將他外派了,可是,接下來,她該負擔的壓力就會更大了,不僅有外界的,還有來自內部的陳至漢那一股勢力。
“慕容太太——”好一會兒之後,劉薇看着慕容若瀾怔怔出神的模樣,輕聲喚道。
“咱們繼續吧!”慕容若瀾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雖然心底有些煩燥,可是,在劉薇面前,她卻保持着很好的儀態。
劉薇驚訝她態度的快速轉變,於是低眉看着手上的文件:“我已經在重新考查南河的土地資源了,爭取在這周之內調查出來。”
“凌江邊那塊地,不能放棄!”是啊,準備了那麼久,難道就憑穆逸臣的幾句話,她就該打消這個念頭嗎?打住,慕容若瀾,你不能再想起穆逸臣了,他,不過只是一個外來客而已。
“王局那邊的態度不明確,我怕——”劉薇有些遲疑。
“盡力去做就好了。”慕容若瀾沒有給劉薇施加壓力,因爲她知道,劉薇爲了房地產分公司的事,也付出了許多:“即使競標不成功,可是,至少咱們經歷過,也有經驗了,下一次就會做得更完美。”
劉薇心底很舒緩,是的,慕容若瀾雖然做事也雷厲風行,可是,卻沒有云少的那種帶有命令式的要求,相比之下,她更願意慕容若瀾做她的上司。
半個小時之後,傅文茹來到了慕容若瀾的辦公室,她提着價值不菲的手提包,穿着新一季的香奈兒夏裝,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剛從聚會上趕來。
“媽媽!”慕容若瀾起身。
“若瀾!”傅文茹的表情有些沉重,坐在沙發上,將手提包放在茶几上,正欲開口。
“我新買了一種黑苦蕎,特別香,媽媽,我去泡給你嚐嚐。”慕容若瀾不露痕跡的打斷傅文茹的話,然後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她徑直走到辦公室隔壁的茶水間,拿出小茶包放進茶杯,然後沖泡上水,再將第一泡的水倒去,然後再斟上開水。
隨着慕容若瀾走進辦公室,黑苦蕎淡淡的香味瀰漫整間辦公室,她乖巧的將茶杯放在傅文茹面前:“挺香的吧,我每次聞到這個味,都會覺得心情舒暢。”是的,因爲黑苦蕎,也是慕容雲崢的最愛。
“我現在心情不舒暢!”傅文茹不悅的看着她:“若瀾,——”
知道她要說什麼,慕容若瀾鎮定的擡眸看她:“媽媽,我做事,有分寸的。”其實,在對陳至漢的事情上,她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心底是忐忑不安的。
自己養的女兒,傅文茹又何嘗不瞭解不知道?她握住慕容若瀾的手:“媽今天來不是想責怪你,而是想問你,你真的想好這樣做了嗎?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嗎?”
慕容若瀾迎接她的目光:“我是慕容的一分子,既然媽將慕容交給我打理,我肯定會盡力去維護慕容的利益,所以,不管有任何困難,我都會迎刃而上的。”
傅文茹沉默良久,“真的決定了?”
慕容若瀾不容置疑的點點頭。
“那好,既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也不會干預,可是,若瀾,凡事要給自己留條後路,畢竟,計劃不如變化快,很多事,跟預想的結局是有差別的。”傅文茹語重心長的說着。
計劃不如變化快?慕容若瀾早已經嚐到箇中滋味了,可是,對於陳至漢的安排,她,早已經決定了,因爲她不想做待宰的羔羊,可是,事到如今,既然陳至漢與她都說開了,那麼,她就只有這一條路了:“媽,我知道。”
傅文茹保養得當的眉間深鎖:“媽還想告訴你,你真的決定這樣做的話,就沒有退路了。即使遇到任何的困難,你都必須承受,不管是什麼結果,所有的責任你都得承擔。”
她承擔得了嗎?慕容若瀾消瘦的脊背微微發涼,可是,她真的不能再回頭了,再回頭就是懸崖了。因爲,陳至漢要的,不光是她,還有,整個慕容,她絕對不能讓他得逞。昨晚一夜淺眠,直到清晨被噩夢驚醒,她才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媽,我已經想好了。”
傅文茹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