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羅裙的少女,撐着竹竿從荷葉深處遙遙駛來。
宛若天籟的嗓音從她的喉中傳出,聽調子,像是南方的音調。
碧水依依,有位佳人。
衛皇暮然起身,寬大的袖擺掠過青石做成的桌面,九條金龍在袖擺的縫隙中隱隱約約散着耀人的金光。
是誰?
衛皇蹙眉,一步一步挪下臺階。
而那羅裙少女已經靠了岸,從青筏上下來,雪絨白的繡花鞋踩在池邊泛黃的草色裡,帶着別樣的美感。
“去去……這不是你能來的地兒。”
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柳公公及時趕到,也不看那女子是誰,冷聲蹙眉,用浮塵趕着她,“不是雜家不給你面子,衝撞了陛下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快走吧,雜家就當沒看見你。”
那少女擡頭,盈盈一對雙目,水波瀲灩,驚訝道:“陛下在這兒?”
嗓音輕柔,似纏綿的風兒。
柳公公眉頭一簇,擡眼看她。
待看清面目,噔噔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你是婉君姑娘……不對,不對……”
來人正是周莞顏。
周莞顏照着凌婉君的畫像,將兩人化成了十成十相像。
而這柳公公是宮裡的老人,又豈會不知當初衛皇心儀女子的容顏?
也不是明珠郡主。
柳公公又細看了幾眼,急忙低下頭。明珠郡主和眼前這人雖然長的相像,但氣質截然不同,一個冷冽一個溫柔,是個人都能分清楚。
那這位?到底是誰?
難不成是凌婉君當年遺落在皇池邊的某一道遊魂?柳公公面色煞白,背上生出津津冷汗,急忙朝周莞顏腳底下看去。
還好還好,有腳有影子,不是鬼魂。
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在心裡啐罵自個兒一口。
想什麼呢!青天白日的哪裡會有鬼魂!
不是鬼魂,那定是哪家的貴女泛舟游到這邊了,絕不是宮裡的,否則憑這幅樣貌,早一朝便鳳凰獨寵六宮了。
收回心思,繼續道:“這位姑娘,還請原路離開吧。”
周莞顏眼底劃過一抹譏諷。
她既然打探到這個地
方又做了萬全準備,怎麼可能就此離開?
冷意劃過,佯裝在找人,微微側頭,將自己的面容暴露在熾熱的陽光之下,也被亭中的衛皇看個正着。
婉君!
衛皇死死盯着那張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裡的臉,身形晃盪不穩,搖搖欲墜。
怎麼可能!
跟二十年前初遇婉君時一模一樣!
這一刻,在皇位上待了幾十年早就歷經無數風雨而不動色的英明皇帝,心跳如亂鼓,面色紅赤交加,似回到了少年時,因心儀之人的一舉一動而起伏跌宕,不知今夕何夕。
見柳公公要趕走周莞顏,他怒斥一聲。
“大膽,還不把這位姑娘請進來!”
柳公公臉上的表情一僵。
下一刻,換成宮裡人常帶的笑,“這位姑娘,既然陛下有請,那您從這甬路過去吧,小心腳下。”
周莞顏點頭,轉身,青色的裙角在空中旋轉一圈落下,如在地上開了一朵青色的蓮花。
脣角勾起得意的笑,眼底精光炸射。
她等的,就是這一天。
入亭,盈盈一拜,“臣女周莞顏拜見陛下,貿然闖入不知陛下在賞景,還望陛下恕罪。”
衛皇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婉君只有一個,人死不能復生,今日的花開的再好,也不是昨日的花了。
只是聽到她自報家門,姓周又叫莞顏,便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莞顏……”
衛皇垂眼看她,帝王的威勢全開,亭內的空氣爲之一滯。
周莞顏額頭滲出冷汗,脣角慘白。
怪不得能執掌衛國江山幾十年,怪不得能被衛國民衆稱爲千古一帝,也怪不得父王在時是曾說過,只要衛皇一日不死,衛國一日不會坍塌!
這份氣勢無人能及!
衛皇的氣勢只一瞬,下一秒收回,嗓音放緩,“平身吧。”
言罷,指了指旁邊的石凳,“坐着答話,你怎麼一人?不跟那些貴女們一起?”
周莞顏依言照辦,只是一直垂着頭,聽見衛皇問話後,絞了絞手中的帕子,斷斷續續道:“臣女不是衛京人……剛來衛京尋親……沒有熟人……再加上父親官職不顯……
所以……”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衛京風氣素來如此,不是一個圈子的貴女不會有太多交纏,而這個圈子,則需要從小培養。
當年婉君幼時隨凌家主在西北長大,罕少來京,衛京中更是沒有一個閨中密友,當初也曾在這個亭子裡哭訴自己受人排擠。
世事境遷,沒想到多年以後,還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衛皇露出一個笑,不知是在回憶當年,還是在安慰忐忑不安的周莞顏。
“你放心,女子閨中密友有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能嫁個好夫婿。對了,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可有心儀的二郎?若有的話,朕可爲你指婚。”
就衝着這副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他也願意幫她。
周莞顏羞紅了臉。
攢足了勇氣,終於擡頭,水光盈盈的雙目全是敬仰和迷戀。
“臣女,臣女心儀皇上!”
衛皇身形一滯,眼神瞬間幽深。
他是個皇帝,又不是個傻子,一聽周莞顏這話,再聯想她獨自一人泛舟湖上唱歌,便知道這少女是衝自己而來。
不過也未惱,這樣的手段和算計還不能讓他生出不虞,反而擡眼問她,“朕有什麼可值得你心儀的?一個將行就木的老頭子罷了!你現在離去,朕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之前話你也忘了吧。”
顯然是不再願意給她承諾了。
周莞顏臉色一變,急忙跪地上,話音裡帶着哭腔,委委屈屈道:“陛下別趕臣女走!自臣女被陛下救過以後,臣女便起誓此生非陛下不嫁,就算是做個暖牀宮女,臣女也願意啊!”
救命?
衛皇冷聲道:“朕何時救過你?”
周莞顏猛然擡頭,臉上猶帶着淚花,美人垂淚,好不悽美。
“十年之前,您去江南遊行,若不是您隨手施捨的十兩銀子,臣女和祖父早就餓死在路邊了啊!”
謊話信口拈來。
反正十年之前的事沒有人會去考證,周莞顏編了個最俗套的救命之恩。
“陛下雖然忘了,但臣女此生絕不敢忘!”
砰砰!
額頭砸在堅硬的地面上,很快就見了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