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驕陽滾滾似乎要將天地萬物都烤焦了一般。一座規模不是很大的府邸坐落在河岸邊,青瓦白牆,秀氣溫蘊,門廳頂端高懸着一個簡單的鎏金牌匾,四個虯髯大字躍然而出“書香世家”,看起來倒是醒目的很。
這四個字是先帝御筆欽賜,沈家居於江南臨安府,世代累出狀元郎,多清流子弟,均爲人正直,不會鑽營謀劃,也不爲權貴所喜,所以一直保留着十分的清高卻留下一些寒破的意味在裡面。
沈家後花園中有一塊兒窪地,中間是五畝見方的一大片池子,石板橋通向池心島。池水清冽明淨,放了一些尺餘長的青鰱。四周種植了不少垂楊柳,龍鬚柳,微風一起,千絲萬條婆娑生姿。對岸中間茅檐斗拱上,懸着“山古齋”三字泥金黑匾,屋裡頭一色都是樸而不拙的竹木器具。
歇息的竹榻上此時卻橫臥着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大約十四五歲。一襲月白青蔥色的雲天水漾留仙裙,家常的淺藍緙絲上衫,挽一個螺髻。烏黑色的髮髻上只簪了一枚珍珠。孱弱似一抹剛出岫的輕雲,雙眉修長如煙雨蔥蘢,面若初雪,五官生得極美,整個人素淨典雅。
她便是沈家五小姐沈??,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一個月前行及笄禮時會落進水中。被人救上岸後性情大變,愈發的孤僻起來竟然單獨搬到了這處廢舊的書房居住,說是要好好研讀父親收藏的典籍,是失心瘋了還是讀書讀成了呆子?
此時沈??靠在塞滿了菊瓣兒和粟米的蠶絲靠墊上,慵懶地翻着一卷《太平廣記》。一邊把扇的小丫頭鬱夏身着一件寶藍色大袖衫,杏黃坎兒上繡着摘枝梅,劉海似煙,瓜子臉,雙目明亮。此時微微瞅了一眼五小姐手上的書,不禁微微搖頭。
上一次落水後,五小姐的病根看來好不了了,之前五小姐愛看書卻也偶爾和其他的姐妹們走動走動,如今非但把自己關起來,而且還看一些之前從來不涉及的雜書,並且興致盎然,莫不是真成了書呆子?
沈??又翻了一頁,思緒翻滾卻看不進去,她合上了書,微閉着眼睛。這麼多天過去了,她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重生的事實,那天晚上被下毒致死的慘景每天都會在夢境中出現,尖銳的痛楚和無法抹去的恨意折磨着她,讓她無法平靜。
屋內小白銀吊子上,咕嘟咕嘟滾着熱氣,煮着冰糖雪梨。五小姐落水後落下咳嗽的病根,沈夫人派人送了些雪梨過來,煮着喝希望能緩解病情。
外面的蟬鳴聲愈來愈鬧騰得慌,沈??放下書看向了窗外。窗紗統一換成了雲霧白的蟬翼紗,遠遠望去桃紅柳綠似得化在春水中一般朦朧,添了江南煙雨景緻。
“怎麼這麼吵?潤春哪裡去了?”
“小姐剛剛吩咐她去花房裡取那盆培育好的君子蘭,已經有些時候了,”鬱夏放下扇子,拿起了小銀勺子挖了西瓜出來,那銀勺子做成半圓,挖出來的果肉鮮紅圓潤,一顆顆盛在雪白的瓷盤子裡煞是可愛,以前沈府中從沒有人這樣吃過,也不知道身居閨閣的五小姐從哪裡學來的,好似也是最近才這樣的吃法。
“你去將外面臨窗槐樹上的蟬兒趕走,我還要睡一會兒!”
“是
!”鬱夏拿了黏竿走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沈??獨自一人臨窗而坐。
臨窗的書案邊放置着一個繡架,一幅“貂蟬拜月”的繡布繃得飽滿,沈??輕輕嘆了口氣,以前她是不愛繡工的,現如今情勢逼人她不得不爲自己好好打算。造化弄人,她絕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嫁入侯府之前,滿腔滿心的恨讓她怎麼也安靜不下內心,可是她究竟該怎麼辦呢?
這一世還會和靖安侯府有瓜葛嗎?或者老天垂憐,會讓她已經傷到離析的魂靈能夠自此安靜如斯,就讓自己這樣苟延殘喘活過一世吧!
沈??輕輕從竹筒中折了一支玉蘭簪在鬢邊,拿起了墨筆看着白白的宣紙發呆,這樣也好,從此以後,聽風望月,踏雪尋梅,圍爐煮酒,焚香撫琴,吟詩作畫……
“呵呵!五妹好閒情啊!”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順着湘竹簾子蕩了進來,沈??不得不放下剛剛拿起來的墨筆,擱在筆山上,款款站了起來。
外面的鬱夏忙放下黏竿,小跑了幾步掀開竹簾。迎面走來一位十六七歲的麗人,膚如凝脂,瘦不露骨。粉嫩嫩的淺青色緞子圓領直身長衣,領口繡着小朵點金水綠卷鬚花,袖口滾着葡萄花紋,一條藕色織銀百褶裙,髮髻間別着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子的雙結如意釵,整個人亮麗有加神采飛揚,正是沈府三小姐沈?茜,同五小姐一樣都是庶出。
沈長卿不喜女色,只擡了兩房姨娘,一房是沈夫人的貼身陪嫁丫頭,生下了三小姐和四小姐,四小姐早夭。另一房姨娘卻是來的蹊蹺,沈長卿在江州任上臨時娶了一個女子。那女子卻始終不肯回到臨安,直到病死後,沈長卿纔將六歲的沈??帶回臨安,因此倒招了更多的閒言碎語和白眼。只是沈長卿除了對大太太所出的長子沈筠給予厚愛,接着便是這個不明來歷的五小姐,儘管人心都是跟紅頂白可是沈長卿撐腰倒也沒人敢對五小姐做得過分些。
“三姐!請!”沈??命鬱夏將一把椅子搬了過來,請三小姐坐了下來。
三小姐大方的坐下,隨身的丫頭雲煙將一包茶葉遞到了鬱夏的手中。
“五妹,近日可好了些?這一包是檳榔參草茶,乾透了的,你喝着補補身子看。”
“多謝三姐!託大家照顧身子已是大好了,”沈??小心應付着虛禮,暗自納罕無事不登三寶殿,三姐今日來不會是前院發生了什麼事吧?
“身子養好了,什麼都好說,我們姐妹們好久沒有一起踏青了,過些時日便相邀去廟中祈福如何?”
“一切全憑姐姐定奪,”沈??一邊耐住性子看她還要說些什麼,一邊吩咐鬱夏拿茶具來。
果然三小姐壓低了聲音,笑道:“妹妹果然沉穩,前面可是熱鬧了去了。”
“什麼事這樣熱鬧?”沈??微笑。
“呵呵!遠在京城的靖安侯府竟然要和我們沈家結親……”
轟得一個炸雷響起,沈??的臉色瞬間蒼白,三小姐眉頭悄悄蹙了起來。
沈??忙掩飾着看向窗外:“這樣的天氣古怪的緊,怎麼突然打起了雷?委實嚇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