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初陽透過軒閣的窗櫺緩緩滲了進來,沈苾芃微睜了眸子,大紅的顏色將自己狠狠的嚇了一跳。
“少夫人?”宋媽媽在門外面輕輕喊了一聲,她帶着鬱夏和潤春還有之前世子爺身邊的綠羅,紅裳等丫頭們早早在新房外候着。
沈苾芃半坐了起來,錦被滑落了肩頭,露出一點兒寒涼。君謇一夜未歸,不知昨夜身處何方?
“進來吧!”
宋媽媽等人忙邁步走了進來,身後的幾個沒出閣的小丫頭臉色微窘,尷尬的垂下了頭。地上還散亂着昨夜被君謇撕下來的沈苾芃的外衫,鬱夏和潤春紅着臉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揀了起來。
宋媽媽掃視了一眼屋內,卻猛地一愣神,綠羅和紅裳手捧着世子爺要穿的常服也是愣在了那裡,屋子裡竟然沒有新郎官的身影?鬱夏這才擡了頭,也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同潤春彼此交換眼神,隨即垂下頭,走到沈苾芃身邊幫她換上一套新的褻衣。
宋媽媽將牀榻上的那塊兒白色絲帕面無表情地取了出來,小心翼翼收在了箱籠裡,上面乾淨的很,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來。她暗暗嘆了口氣,世子爺和少夫人的事兒,也當真是說不清楚。
綠羅和紅裳也瞅了那乾淨的白色方巾一眼,具是表情古怪,上面沒有血跡也就罷了。好得少夫人之前是世子爺的妾,也許早就開了臉,可是現如今竟然連那歡好的痕跡也不曾有。難不成昨夜世子爺就沒有在房裡嗎?
沈苾芃穿好了內裳,整了整睏倦的容妝掃了一眼伺候的下人:“陳媽媽呢?”
綠羅忙上前一步:“回稟少夫人,陳媽媽上一次病倒後,身子骨越發不好了的。癱在牀上總是昏迷着。”
沈苾芃眉頭一皺:“罷了,你們好生伺候着,陳媽媽不比別人,用着心些兒。”
“是,”綠羅緩緩退開。
“鬱夏今兒好日子,望月堂上下都打賞下去。這個月月例每個人多加三兩銀子。”
“是,”鬱夏拿起了一邊小定用的赤金頭飾,“小姐,今日要去祠堂,是等世子爺回來還是現在就開始裝扮?”
沈苾芃看着銅鏡中自己有些青白的臉緩緩道:“不等了,廟禮儀式繁瑣,早早準備一些纔好。”
“少夫人,要先吃點兒東西嗎?”宋媽媽陪着笑,“雖然靖安侯府的祠堂也不遠,但是這一趟兒趕下來卻也乏得很。”
“嗯。”沈苾芃想想也在理,儘管她現在毫無食慾。
潤春忙喊了兩個小丫頭傳菜,不一會兒佈置了一小桌,君謇依然沒有回來,沈苾芃鎮定自若。揀着幾樣可口的用了些,撤了菜餚。又去東隔間沐浴,然後準備祭祀用的盛裝。
“林青家的求見少奶奶,”軒閣門外傳來一箇中性溫婉的聲音。
沈苾芃一陣詫異:“這是誰?”
宋媽媽忙笑道:“林家嫂子梳頭梳得不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都搶着這麼一個人才,不知怎麼的被世子爺僱了來。今天特地爲少夫人梳妝,打賞和月例都是公中出銀子的。”
“叫她進來!”
不一會兒簾子一挑,進來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眉眼雅秀的婦人,月白襖衫,翠綠布裙看起來頗爲精幹。
“林氏拜見少夫人。”她福了下去,看到沈苾芃後眉眼間卻是一訝,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標緻的人兒?怪不得現如今整個京城都在傳言着靖安侯府這新少奶奶的話兒。
“起來吧!”沈苾芃微微一笑,“有勞林家嫂子了。”
林青家的忙臉色一窘,這少夫人也太客氣了些:“早聽聞少夫人天仙似的人兒。今日一見果然不俗,連着我這粗鄙婆子看了也心動不已。”
“偏你是個會說話的,”沈苾芃微微一笑,此人倒也爽快,眼風靈動,“鬱夏,賞林家嫂子。”
鬱夏將一個重重的銀錁子捧到了林青家的手裡,林大嫂子更是眉開眼笑,一時間打趣逗樂兒,竟然將之前喜堂內部沉鬱尷尬的氛圍一掃而光。
小丫頭櫻桃此時匆匆邁步走了進來:“回稟少夫人,世子爺說不在這邊吃飯了,在望月堂那邊已經吃過了。世子爺還吩咐一會兒少夫人移居望月堂,那邊已經收拾出來了,麗明軒的東西也搬了過去。”
歷來半月汀正室夫人居住在望月堂這也是無可厚非的,沈苾芃淡然的笑道:“櫻桃你去回稟世子爺,望月堂那邊我就不去了,今日行完祭祀之禮我要搬回到梅亭去,那邊已經修繕好了。”
沈苾芃此話一出,屋子裡的人登時都愣了一下,這是怎麼說的?正室夫人不去望月堂居住,反而新婚第二天便要同世子爺分居嗎?這也太離譜了吧?最關鍵是,那梅亭素來不祥,加上地處偏僻,世子爺自是不能過去的。難不成這花兒一樣的少夫人竟然想着要離世子爺遠一些嗎?
鬱夏推了推愣了的櫻桃:“還不快去回話,傻站着做什麼?”
“哦……哦……奴婢……奴婢這就去……”櫻桃帶着一絲慌亂疾奔而去。
宋媽媽咳嗽了一聲拉了拉林家嫂子的衣袖笑道:“別愣着了,莫誤了時辰。”
林家嫂子此時也不敢再插科打諢,開始爲沈苾芃梳妝,畢竟是參加祭祀禮,而且還是延慶帝親自封賞的二品夫人,這妝容倒是極其繁瑣的。
上妝,塗脂,抹粉,描眉,畫眼,點脣,沈苾芃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漸漸披上了一層厚厚的僞裝。林家嫂子將一條梅花狀的小金箔貼到了沈苾芃的眉心,又拿起薄如蟬翼的織錦芙蓉別在了繁瑣的髮髻後,頂端插了一支赤金蝴蝶簪。嵌着紅色寶石。十二個寶石扣圍着花兒將髮髻一縷縷插了進去,髮髻兩側各垂下了蝴蝶釵頭的步搖,懸着長長的用金絲和翠玉片兒做成的折枝花吊飾。整個人顯得雍容華貴至極,沈苾芃滿意的點了點頭。果然這林家嫂子的手藝名不虛傳。
這邊收拾妥當,那邊綠羅和紅裳也將世子爺穿的禮服送到了望月堂穿戴整齊,沈苾芃穿過花廊趕到望月堂時,那個明媚的男子一襲紫色錦袍矗立在門邊,遠遠望了過來。他的頭髮用華麗的白玉冠高高束着,英俊的臉頰上顯示出一抹嫡子所特有的尊貴氣質。
兩人目光所交卻一瞬而過。彼此找不到對方的焦點。沈苾芃穿着厚重的暗紅色錦袍,一步步走了過去,福下了身子:“妾身見過世子爺!”
“走吧!”君謇將她虛扶了起來,隨即加了一句,“我已經將你的東西全都放在了梅亭。”
沈苾芃一怔,隨即淡然笑道:“謝過世子爺。”
馬車抵達了靖安侯府宗祠前,不多時安惠夫人同靖安侯也來了,隨行的還有穿了一襲玄色錦袍的君騫。他沉着個臉,不動聲色,也不曾向沈苾芃這邊瞧上一眼。之前的那筆交易他是真的有些後悔了。三殿下也好,九殿下也罷,他卻拿着自己的幸福參合進去,到頭來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三位執事籠着袖子站在一邊,長房爲先的規矩,君謇和沈苾芃站在了安惠夫人和侯爺身後。君騫孤零零的立在最後。說好不去看她,可是那抹華貴的身影還是刺進了他的眸子,他不禁閉了鳳眸,但是真的能做到眼不見心靜嗎?他猛地又睜開了,眼神中多了一份狠戾。
君門第十一代長媳沈氏,厚德孝悌,仁恭賢良,望祖宗保佑!祭者就位!
沈苾芃望着那些大大小小君家的牌位,心頭竟然淡然如水,她持香緩緩跪地。三拜天地祖宗。執事將祭品逐一端給了沈苾芃,她小心翼翼接過跪地祭拜,又一一回祭奉上。再行完三拜九跪之禮後才最終禮畢,當她再一次起身時,她便是君家的長媳了。她的視線緩緩掃視在了祠堂門外那些候在路邊的僕從丫鬟婆子們時。在他們的眼中分明看到了一種怯怯的畏懼,沈苾芃脣角微翹,隨在了君謇的身邊緩緩上了馬車。
正午的家宴開在了映心閣,靖安侯爺竟然親自參加這家宴,這倒是讓安惠夫人不滿至極。果然是那個女人的孩兒能入的了他的法眼。只不過席間剛用了一點米粥,靖安侯便起身離席。
安惠夫人等俱是站起來相送,靖安侯轉過身看着君謇和沈苾芃,眼眸中一抹溫情流過緩緩道:“謇兒,芃兒,你們二人定要攜手同心同力爲我君家光宗耀祖,開枝散葉。”
“孩兒謹遵教誨!”君謇眉頭一蹙瞬間展開,躬身扶着老邁的父親,心頭掠過一絲悔意,悔不該自己穆蘭圍場的那一步棋着實走錯了。若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天,他一定不再貪婪權貴,而是同身邊的女子平平安安走完一生。芃兒說不定早已經替君家開枝散葉了,可是……他一陣苦笑,現如今沈苾芃都不願意讓他碰她。
“還有……”靖安侯看了一眼沈苾芃道,“你母親一心禮佛,管着府中庶務也多年了,是該歇歇了。”
安惠夫人大驚失色,眼眸中頓時起了一層恨意,呵!這便要嫌棄她了嗎?熟不知她挑撥徐鈺和沈苾芃之間的爭鬥,設計謀害沈苾芃,卻沒曾想導致徐氏小產鬧出醜事,等等諸多不當。靖安侯卻也猜到了八九分,對她已是十二萬分的失望。
“騫兒如今升了西城兵馬司一職,於這家裡自是照顧得少一些,以後還是要多提點一下你的嫂子,明日你將府中賬冊交給她,讓她儘快接手過來。”
“是,孩兒遵命,”君騫的臉色如常,神情恭謹。
送走了靖安侯,席間的氣氛既然沉悶。君騫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飲,臉色卻是越來越青白。俗話說喝酒喝紅了臉倒是不怕,越喝臉色越白,也就越傷身。
他又灌下一杯,卻猛地咳嗽了起來,昨夜在梅林喝了一宿,卻是難受得緊。
“騫兒!!”安惠夫人臉色一變,一抹痛惜涌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