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去了,沈苾芃的傷勢愈加惡化,整個人非但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反而變得更加虛弱。麗明軒中的陳媽媽等人幾乎要發瘋了,鬱夏端着沈苾芃傷口上換下來的棉紗,化了膿,烏青散出來好大一片,又是個不能見人的地方兒,她每天只能像一隻萎靡的貓軟塌塌的趴在榻上。
“陳媽媽怎麼辦?要不要再去找太醫來?”
陳媽媽也不曾遇到這樣的狀況,按理說這幾日對沈苾芃的照料幾乎是無微不至,每一樣環節都考慮周詳了,每一樣藥材都是派了潤春親自抓了回來,這到底是怎麼了?莫非姨少奶奶身子骨弱,雖然捱了兩板子,可是也承受不住?
“找徐太醫,必須得去少夫人那裡稟報,少夫人派了人去才能請了來,鬱夏你先在這裡候着,我讓潤春隨我走一趟。”
鬱夏雖然萬般着急也只能如此了,這麗明軒中必須得守着一個人隨時照料着。
陳媽媽走到了後廚,裡面專門隔開了一個空間,潤春在這隔間裡負責將藥熬好。空間不大,卻被潤春收拾的乾淨爽利。
“潤春!”陳媽媽喊了一聲,卻不聽得人應和,眉頭一蹙,這隔間裡分明還熬着藥呢!這個粗枝大葉的孩子,她邁步走了進去卻撞見一個有些慌亂的身影。正是少夫人遣了過來在麗明軒幫忙的翠兒。
“陳媽媽安好!”翠兒臉上的驚慌失措一晃而過,如不仔細分辨倒也很難看得出來。
陳媽媽眉頭一蹙,這裡一般不準小丫頭們隨便亂闖的,這丫頭怎麼在這裡?
“潤春呢?”
“回陳媽媽的話,”翠兒的禮數倒是做得極其周到,“潤春姐姐出去行個方便,讓我照看着點兒火候。免得熬壞了藥誤了大事。”
陳媽媽在她的臉上掃視了過去也不像做假,許是自己這幾日累了,怎麼疑神疑鬼的?隨之緩和了神色道:“這幾日你們多擔待些。姨少奶奶的病若是好了些,咱們都好。若是不好,都得擔着這份責任。盡心便罷!”
“是,陳媽媽教訓的極是,奴婢這幾日也是心焦得很,姨少奶奶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這麼多災疾?唉!奴婢看着也是……心酸……只是軒閣中都是潤春姐姐和鬱夏姐姐忙乎着,像奴婢這等小丫頭縱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只希望姨少奶奶能早一些好起來……”
所謂言多必失,翠兒若是不說這話隨意客套幾句倒也罷了。但是她這談吐從容哪裡像是一個下等小丫頭出身?陳媽媽也是歷練的久了,倒也不動聲色,擡眸看去,發現翠兒的姿容雖然不是絕色。卻也是上等。眉眼之間盡是世故老練,這等資質做了一個燒火配菜的小丫頭着實可惜了些。
“翠兒以前不是宣平侯府的吧?看起來好似很面生?”陳媽媽假裝等人,隨意翻看着那些被送到這裡的藥材。
翠兒緊緊盯着陳媽媽檢查的那一包包藥材,眼神裡明顯有點兒緊張,卻笑道:“陳媽媽好眼力勁兒
。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只是粗鄙不堪,倒不如冷霜姐姐在少夫人跟前兒混的伶俐些,所以陳媽媽自是對奴婢沒什麼大的印象。”
“哦,”陳媽媽的手停在了一包藥材上。她在府中混了幾年的老人了,人雖然老了,記得事兒卻是一樣樣的清清楚楚。這包散開的藥材裡面很明顯與之前潤春買回來的有幾分不同,但是又說不上哪裡不同,只可惜了自己不懂得,也辨別不清。剛要仔細查看一番,潤春從外面走了進來。
“陳媽媽,”潤春臉色蠟黃,神情萎靡,她是個急躁性子,近幾日眼看着沈苾芃的傷勢越來越惡化,心中焦急萬分,沒日沒夜睡不踏實,也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剛纔竟然暈倒在了淨房,不得不讓看起來和善的翠兒幫忙照料着熬藥的火候。
“你隨我去一趟少夫人那裡,姨少奶奶這幾日不得好,少不得要再去請徐太醫來一趟。”
“是,陳媽媽,待我先將這藥端給鬱夏去!已經熬好了的!”潤春轉過身湊到爐子邊端藥,翠兒也是個伶俐的忙上前幫忙。
陳媽媽看着翠兒粉嫩的衣衫,心頭不知爲何竟然有一種恐懼升騰,她強壓了下去,待到潤春將熬好的藥裝在保暖的蓋碗中,便和她一起回了一趟麗明軒的內堂。
鬱夏迎了出來,接過潤春手中的藥,剛要趁熱給沈苾芃灌下去,只聽得一邊的陳媽媽突然喊了一聲:“鬱夏姑娘!”
鬱夏和潤春折過來身子看着她,不知道陳媽媽有什麼話說?
陳媽媽看了一眼身後隨侍着的小丫頭笑道:“這幾日辛苦了大家,你們且退下休息吧,一會兒我命後廚做一些糕點來。你們也要撐着些,若是都累垮了,誰還有力氣伺候姨少奶奶?”
小丫頭們巴不得陳媽媽這句話,紛紛鬆懈了下來退了出去。陳媽媽看着小丫頭們退去,之前寬厚的神情卻陡然變得清冷起來,眼神凌厲的看着鬱夏手中端着的湯藥。
“鬱夏,將這個裝起來,我要帶出府去!”
“陳媽媽?”一邊的潤春大吃一驚,這是要做什麼?
“潤春,”陳媽媽看着她,“近幾日熬藥的時候可有什麼令人懷疑的事兒發生?”
潤春擰着眉頭,思索了片刻:“沒有啊……每日裡我親自抓了藥,回來,親自熬好了……莫非……陳媽媽!”她的眼眸中頓時含着眼淚,“陳媽媽!我對小姐的心日月可鑑,我怎麼會……”
“哎呀,說什麼呢,”陳媽媽給她氣的哭笑不得,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容易犯糊塗,“我怎麼會懷疑你,我只是讓你好好想想還有沒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不比如哪些人進出你熬藥的地方?哪些事兒讓你覺得不舒服?”
潤春忙垂下了頭,想了想,猶豫着說道:“近幾日許是我吃壞了什麼東西,肚子不太舒服,身子軟軟的,每一次去淨房的時候都是翠兒幫忙照看着些。可是翠兒爲人溫和,行事得體,特別熱心些,我也只讓她一個人進來過,但是她也沒待多長時間……”
“你這個粗心的……”鬱夏一跺腳,反而因爲氣急說不出什麼來
。
“先彆着急,”陳媽媽將鬱夏裝好湯藥的罐子接過來,外面包了一層錦繡遮掩着,擡起了頭,“我這便去望月堂回稟少夫人,求少夫人再請徐太醫過府一趟。”
鬱夏知道陳媽媽自有一些周全法子,當下也不多話,示意潤春好好跟着莫再出什麼狀況。
望月堂中四處都擱置着寬口的瓷盆,瓷盆中放着冰塊兒,用來緩解暑氣。陳媽媽命潤春候在二門,自己步履匆匆的走了進去。
冷霜打起了簾子,看着陳媽媽,顯得不冷不熱,上一回在映心閣陳媽媽爲了救助鬱夏卻是狠狠擺了她們一道。
“陳媽媽怎麼來了?麗明軒那邊不忙嗎?”
陳媽媽淡然的笑了笑,不和一個小丫頭計較:“少夫人在嗎?老奴有事求見!”
“少夫人剛睡下了,陳媽媽若是有事且在這裡候着吧,”冷霜微微一笑,端了錦凳放在了暖閣門邊。
陳媽媽臉色一暗,這才清早時分,怎麼又睡下了?難不成也病了嗎?
“少夫人身體可好?”
“回陳媽媽的話,少夫人前些兒日子靜修,也是累了,犯困。”
“哦,”陳媽媽在錦凳上挪了挪身子,心裡卻是急得要死,沈苾芃那邊的境況越來越不好了,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冷霜姑娘,”陳媽媽緩緩站了起來,“今日這會子來,確實是有些急事要稟報少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喚醒少夫人……”
冷霜臉色一冷:“麗明軒的事兒再急也急不過望月堂啊!現如今,少夫人主持中饋,身體疲乏的緊,若是一個個都來稟報這個急事,稟報那個急事,豈不是累壞了少夫人?少夫人千金貴體怎麼能受的了這個?陳媽媽還是耐着些性子等着吧!再者說來,我也不敢去稟報啊!這少夫人剛睡下了,就去叫醒也不合時宜啊!”
陳媽媽硬着頭皮聽她將官腔打完,隨後站起身來道:“既如此,我便告退了,等少夫人醒來我再來叨擾,省的擾了少夫人的清淨。”
“那……”冷霜眼角劃過一絲揶揄的笑容,“冷霜送送陳媽媽……”
“不必,”陳媽媽淡淡看了她一眼,“我自幼在這府中長大,閉着眼也能尋得回去的路,冷霜姑娘倒是有迷路的嫌疑。
冷霜一愣,隨即脣角泛起一陣冷笑,停在瞭望月堂的門口,輕輕搖着手中的團扇不語。
陳媽媽帶着潤春穿過了長廊,順着半月汀的湖邊往回趕,兩邊的蟬聲又開始了一年一季的聒噪,攪得人更加的心煩意亂。
“陳媽媽,少夫人這是……”潤春急了,緊追了幾步趕上了陳媽媽略有些急躁的步伐。
陳媽媽猛地停住道:“潤春,你得想法子出府一趟,你拿着這罐子裡的藥,去外面尋一個醫館,請大夫看看這罐中的藥可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