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到了。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不相信姜韶華會有這麼高尚的胸襟。一定是爲了邀買聖心,搏太和帝信任和歡心。
一定是這樣!
一個黃毛丫頭,怎麼可能有明君之相!絕不可能!
王丞相迅速將洶涌的情緒按捺下去,對太和帝拱手道:“郡主眼明心亮,眼界格局非常人可比,老臣敬服。”
“老臣敢以身家性命爲左大將軍擔保。左大將軍忠心爲國,兼且受過郡主的恩德,絕不會做出刺殺這等事!”
“請皇上明察!”
太和帝嘆道:“丞相請起身!朕從未疑心過左大將軍和丞相。你們都是大梁肱骨之臣,朕若連你們都信不過,這滿朝文武,也無可信之人了。”
王丞相感動得老淚縱橫,拱手深深作揖,拜了下去。
太和帝起身上前,親自扶起王丞相,溫言道:“請丞相代朕去一趟左府,將此事原委告知左大將軍,令左大將軍寬心。”
“還有,朕打算讓左大將軍執掌神衛營。”
神衛營的主將原本是衛將軍。可惜,衛將軍前年領兵平亂,在平州吃了大敗仗,損兵折將。回京城後被問斬。
神衛營也因此一蹶不振,這兩年來淪爲京城駐軍中最弱的一支。
左大將軍往日是十萬邊軍主將,也是軍中第一號人物。現在起復執掌神衛營,自然有些委屈。不過,能重新在軍中立足總是好事。
現在也輪不到左大將軍挑三揀四。
王丞相忙代左大將軍謝過天子恩典。
太和帝面露倦色,衆臣紛紛拱手告退。幾位中書舍人代天子送衆臣出昭和殿。王瑾上前,扶住王丞相的胳膊。
衆人識趣地放慢腳步,給這對父子留出說話的空間。
“今日郡主若是順水推舟,左家便會陷入泥沼。左大將軍也難再起復了。”王瑾低聲道:“這份人情,左大將軍要領,父親日後也該對郡主客氣禮遇些。”
王丞相意味不明地看了王瑾一眼,忽地說了句:“我本打算給你定親,現在看來,還是再等一等吧!”
朝廷如泥潭,一旦踏入很難全身而退。
或許,姜韶華日後會改變主意,長留京城。
王瑾還有機會。
至於那個長寧伯崔渡,王丞相其實沒怎麼放在眼底。除了能入贅之外,還有什麼能勝過王家未來的家主?姜韶華若真對權勢有野心,就該知道,嫁入王家是最好的選擇!
王瑾聽出王丞相的話外之意,驀然有些激動:“父親……”
王丞相不緊不慢地打斷王瑾:“送到這兒就行了,你回去吧!”
王瑾應了一聲,腳步卻未停,一直送王丞相至宮門處纔回轉。
王丞相上了馬車,卻未急着走。等了片刻,一個熟悉的身影果然過來:“下官和丞相同路,厚顏和丞相同行一段路。”
正是戴尚書。
馬車平緩向前。車內風燈微微搖晃,王丞相的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戴尚書看着王丞相,忽地嘆了一聲:“不瞞丞相,今日郡主言行出乎意料,下官也爲之折服。”
戴尚書也是三朝老臣,論資歷,和王丞相相當。比起銳意進取鋒芒畢露的張尚書,戴尚書平日在朝中低調得多。論私人交情,王丞相和戴尚書倒是更親厚些。
也因此,戴尚書心裡有什麼話,就這麼直接說了出來:“後生可畏啊!郡主可惜是女兒身,若是男子,這大梁江山由她來執掌最合適。我等臣子,也不必整日爭鬥,個個都低頭當差做事便是。”
王丞相瞥戴尚書一眼:“你對郡主的評價倒是高得很。”
戴尚書苦笑一聲:“郡主進京城不過月餘,沒說過一句多餘的廢話,沒做過一樁蠢事。上能哄住太皇太后安撫住天子,下能彈壓衆臣穩住朝堂,朝議快了許多,六部衙門辦差效率高了幾倍。幾位中書舍人都是千里無一的俊彥,和郡主一比,頓時黯然失色。”
“說郡主是仗天子之勢,也不完全是。畢竟,皇上沒生病的時候,也遠遠做不到這些。”
王丞相終於皺了眉頭:“你說這些事是何意?莫非是想投入郡主麾下不成?”
戴尚書私下也不怵王丞相,張口應道:“再有半年,我就七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黃土都埋半截了。要是我再年輕二十歲,說不定就要更弦易張了。”
王丞相哭笑不得。
戴尚書笑了一笑,正色道:“下官是想勸丞相,郡主既有意緩和,丞相不妨順勢和郡主交好。本來也沒什麼解不開的仇怨,何必彼此爲敵。”
“我們都老了,還能風光幾年?這朝堂,終究會是年輕人的天下。”
王丞相眉頭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忍下了,良久才道:“本丞相會仔細思慮斟酌。”
戴尚書不再多言,閉上雙目假寐。
……
兩炷香後。
王丞相推開書房的門,就見一個高大勇武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聽到推門聲,男子立刻轉身拱手:“左鋒見過丞相。”
正是左大將軍。
王丞相進宮前,便令人送信給左大將軍。左大將軍心情急切,立刻來了丞相府等候。原以爲要等到半夜,卻未料到王丞相這麼早就回來了。
左大將軍低聲問道:“丞相大人進宮,爲末將求情,末將感激不盡。”
王丞相淡淡道:“不必謝本丞相。此次,你應該謝南陽郡主。”
左大將軍一驚,擡眼看過來。
王丞相低聲將此事原委道來。有些話語,便是轉述,也依然堅定有力。
左大將軍沉默片刻,嘆道:“郡主這份人情,末將不能不領。以後,定要找機會回報一二。”
姜韶華一席話,省卻了左家許多麻煩。不然,這盆髒水潑過來,左家滿身是嘴也解釋不清。
“這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王丞相直接了當地問道。
左大將軍立刻道:“絕對不是。末將絕沒有派人去刺殺郡主。”
王丞相沉吟片刻,低聲問道:“會不會是左家兒郎揹着你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