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喪信送進宮中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姜韶華用早膳的時候,陳舍人飛快地稟報:“……鄭夫人用剪刀戳進了胸口,傷口不夠深,又刺了第二回,可見死志堅決。”
“鄭家人凌晨時設好了靈堂,喪信也沒送幾家。想來沒有大肆操辦喪事的意思。”
這也是理所當然。鄭宸身爲逆賊,被朝廷剿滅。理論上來說,鄭家要等着被處置問罪。這等時候,恨不得縮着脖子做人,哪有大肆張揚辦喪事的道理。
這樣低調,也有示弱扮可憐搏衆人同情的意思。
大梁第一外戚鄭氏,已經淪落到這等地步。諸位就請擡一擡貴手,別再窮追猛打了吧!
姜韶華扯了扯嘴角,目中閃過譏諷:“鄭夫人這一死,倒是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陳瑾瑜撇撇嘴:“真是便宜鄭家了。”頓了頓,一臉期待地問道:“臣要不要去一趟景陽宮,將喪信告訴太皇太后娘娘?”
“不必了。”姜韶華淡淡道:“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不宜逼迫得過緊。”
陳瑾瑜有些遺憾,點頭應了。
姜韶華又道:“鄭夫人是太皇太后的侄媳,太皇太后定會派人去弔唁,給鄭家撐一撐臉面。”
“你也代朕去一趟鄭家,也算是給景陽宮一些體面。”
陳瑾瑜拱手領命。
鄭夫人的死訊,也傳進了景陽宮。
噩耗一樁接着一樁。鄭太皇太后被重擊得多了,幾乎都麻木了:“趙春明,你代哀家去鄭家弔唁。”
趙公公早料到這倒黴差事要落在自己身上,忙張口應下,還不忘安撫主子:“奴才斗膽,說句不該說的話。鄭夫人這時候輕生自盡,對鄭家倒不是壞事。人死爲大,朝臣們總不好再緊逼不讓了。”
這可是鄭家的當家夫人,是安國公的髮妻原配,鄭宸的親孃,太皇太后的親侄媳。在過去的十數年中,鄭夫人出入宮廷,在一衆誥命夫人中,也是最光鮮最頂尖的那一撥。
鄭宸死了,鄭夫人隨之輕生殞命,勉強算是給衆人一個交代。
鄭太皇太后疲憊至極,不想說話,閉上雙目。
趙公公換了素服出宮,去鄭家弔唁。
昔日風光熱鬧的鄭家,如今門庭寂寥。一堆管事僕婦穿着白衣在門口,卻沒迎來幾個弔唁的貴客。
現在的鄭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誰都不想沾。
趙公公代鄭太皇太后前來弔唁,安國公立刻迎了出來。鄭家所有老少一併出來相迎。
趙公公忙扶起安國公,長嘆一聲道:“國公爺請節哀。太皇太后娘娘驚聞夫人殞命噩耗,心中悲痛難過。娘娘不能親來,令咱家來弔唁,也來寬慰國公爺幾句。”
“有太皇太后娘娘在,鄭家就會安然無事。”
安國公短短一日間經歷了喪子喪妻之痛,一夜間冒了許多白髮,腰身佝僂,滿額皺紋,眼睛赤紅:“多謝趙公公。請公公回宮後,代我向太皇太后娘娘謝恩。”
趙公公點頭應了,扶着安國公進了靈堂,在鄭夫人的棺木前躬身行禮。
趙公公在鄭家停了約莫一炷香功夫,便回宮去覆命。
趙公公前腳剛走,後腳陳舍人便來了。
安國公一臉惶恐地相迎。
陳舍人待的時間更短,也沒有安慰安國公的意思,弔唁後便走了。
不過,天子肯派陳舍人前來弔唁,也算是對鄭家老少的一大安慰。至少,短期內不會尋鄭家的麻煩了。
果然,陳舍人來過之後,來鄭家弔唁的女眷立刻就多了起來。
本冷冷清清的靈堂,也終於有了些喪事該有的模樣。
還有些太皇太后黨的官員,也登門來弔唁。見了安國公,少不得要好言寬慰一番。
“鄭公子誤入歧途,走了岔路。萬幸朝廷大軍去的及時,豫州已經被平定了。沒禍亂到他處,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夫人悲痛輕生,這等時候,國公爺可一定要撐住了。有太皇太后娘娘,有國公爺,鄭家就沒什麼大礙。”
生死麪前,名利前途權勢就不必提了,好歹沒被送去刑場鍘一刀。
安國公勉強打起精神應對。
到了晚上,王中書令親自登門弔唁。
安國公顫巍巍地相迎。
王瑾忙了整天,匆忙出宮來鄭家,眉宇間還有倦色。
看着王瑾,安國公難以抑制地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心中驟然一痛。
這場喪事,不僅是爲鄭夫人,也是爲了鄭宸。
鄭宸是朝廷逆賊,被逐出了鄭氏家譜。便是日後頭顱送到京城,爲了避嫌,鄭家也不能爲鄭宸操辦後事。
不能進祖墳,就成了孤魂野鬼。
他口中對鄭宸恨之入骨,心裡卻痛如刀割。暗中在妻子的棺木裡放了兒子生前穿過的衣服,到時候一併葬入鄭氏的陵墓裡。好歹也能得些香火供奉。
這件事不大不小,好在沒人會去掀開鄭夫人的棺木細看。
“鄭伯父,請節哀順變。”王瑾話語不多,句句都切中要害:“太皇太后娘娘因傷心過度,再次病倒了。這等時候,鄭家不能再出事。”
安國公低聲應道:“多謝王中書令提點,我能撐得住。”
王瑾看一眼安國公,又道:“朝堂上,有不少官員上奏摺,請天子懲處鄭家。皇上將奏摺一律留中不發。等左大將軍班師回朝再議。”
也就是說,鍘刀還是懸在頭頂。落不落下,就看皇上願不願意高擡貴手了。
安國公當然是聰明人,無需說得太明白。稍微暗示一句,便足夠了。
只鄭夫人一條人命,就想過這一關,自然是遠遠不夠的。想求皇上開恩特赦,鄭家得表露出誠意。
安國公沉默片刻,低聲道謝:“多謝王中書令提醒。”
……
“王中書令總算回來了。”
王瑾回府後,迎接他的是王丞相冷嘲熱諷的臉:“怎麼?替皇上去鄭家傳過話了?”
“堂堂中書令,竟做起跑腿傳話的差事,也不怕被人笑話。”
王瑾神色坦蕩:“食君之祿,理當爲君分憂。而且,皇上並未吩咐,是我揣摩聖意,主動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