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芊掏出車鑰匙,在手指上繞圈甩,“玉州四大賭石名人,‘玉念君子’孟夏是你的父親,‘一刀神’高秉魁是你的師父,‘釣翁’郭寶川、‘天眼’陳正堂,你都叫伯伯,你整個一個‘根正苗紅’啊!可幾次見你,你裝得跟個文藝青年似的,我咋看都看不出你這根正苗紅的傢伙!這到底是叫‘潛伏’呢,還是叫‘高人不露相,露相非高人’啊?”
孟瑭捏捏自己的鼻子,也幽默了起來:“第一次見你,你跟個大學生似的,背個亞麻蠟染揹包,一邊走路,一邊發短信、聽音樂,我還尋思:如今的大學生真有幹勁,勤工儉學都跑到賭石俱樂部來了,有膽識,有魄力啊!後來我見你在小巷子裡倒車,嫺熟的車技無與倫比,我就琢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第二次見你,你開白色寶馬來個神龍擺尾,並且說你與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蟬是同鄉,我就愈加疑惑好奇了,到今天,又跟我師父正兒八經地談起了生意……你說說看,咱倆比一比,到底是誰潛伏得更深呢?”
趙芊打開白色寶馬的後備箱,左右兩腳各朝前一踢,兩隻白色高跟涼鞋,“嗖嗖”兩聲便飛入了後備箱裡。這一招“獨門絕技”,直看得孟瑭是瞠目結舌。
趙芊拉開車門,對孟瑭說:“去兜風不?”
孟瑭撇撇嘴,用手指指師父家的大門,搖了搖頭。
“人常說‘名師出高徒’,你師父姓高,你們就是‘高師出高高徒’了!好吧,我先走了,拜拜,高高徒!”
看着趙芊駕車遠去了,孟瑭立在原地,臉上笑意猶在,他覺得:每次跟趙芊說話,總能給自己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快樂,這種輕鬆快樂,除了在趙芊這裡,似乎別處都無法再尋到了……
師父高秉魁忽然出現在孟瑭身後,問:“這姑娘你認識?”孟瑭說,“算是認識吧!”師父“噢”了一聲,不再說話,在孟瑭屁股上狠拍了一下,笑了……
整整一下午,師徒二人一直在交流着“做石”與“渾全石”的區別,孟瑭感覺賭石狀態特別好,甚至一眼便可看出“做石”之端倪來了。
晚上,孟瑭決定去那家地下賭石莊,再去玩一回“八仙過海”。
一到地下賭石莊,孟瑭發現今晚參賭“八仙過海”的人特別多,服務檯前購買籌碼的人,都排起了長隊。
孟瑭走到原石展臺前瞟了一眼,見許多的人在對八塊原石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看來“看石”的環節纔開始不久。於是,孟瑭決定先對八塊原石進行一番“憑意虛賭”,而後再去購買籌碼。
孟瑭將八塊原石逐個看了一遍,心中立刻有了自己的判斷:1號、7號、8號原石爲“渾全石”,其餘的皆爲“做石”,其中2號原石是利用“仙女散花”的手法,在本無松花的原石上面撒上膠水,再將磨好的翡翠粉抹撒在表面;3號、4號原石,很顯然是“借屍還魂”的手法:這兩塊皮相不錯的原石,解開後卻不甚理想,於是莊家將其接合起來,恢復了原來面貌。但孟瑭一眼便看出了:接口處的砂,比其它地方緊細,不成顆粒,這是“借屍還魂”的典型特徵;5號原石用的是“瞞天過海”的手法:這塊原石質地較差,莊家在上面切了口,並在切口處移植上與切口大小相近、質地優良、色彩鮮美的翡翠,用局部的好質量來掩蓋整體的壞質量。但這瞞不過孟瑭的眼睛,孟瑭對比了一下切口下部的砂粒與母體上的砂粒,發現切口下部的皆是散砂粒,成不了顆粒狀,而母體的砂粒則又是顆粒狀,整體的與切口下部的砂粒有明顯區別;最有賭石難度的是6號原石:孟瑭感覺這是一塊經過“管中窺豹”手法處理過的原石,可是師父也曾告訴過他,賭石江湖,風雲變動,有時候“管中窺豹”與“自然窗”是一個道理,很容易使人先入爲主地進行逆向的判斷……
這時候,孟瑭覺得自己便有些“先入爲主”了,於是決定用篩選法,先去“虛賭”1號、7號、8號三塊“渾全石”,結果,孟瑭發現這三塊“渾全石”均有各自的毛病,要麼是種嫩,要麼是色差!孟瑭結合上次和馮彥梅的父親馮敬山玩“八仙過海”的經驗,腦袋中忽然靈光一現——賭石如兵道,詭者也,莊家這一回在玩“欲蓋彌彰”!今晚的“鐵柺李”原石,正是6號!
孟瑭返身到服務檯去購買了5千元的籌碼。剛從服務檯退回來,孟瑭忽然看見了兩個人:馮敬山和郭少鵬。馮、郭二人似乎關係極好,郭少鵬掏出一盒煙,先給馮敬山遞了一根,自己才又叼上了一根,馮敬山立刻將打火機伸了過去,二人看着賭石臺上的八塊原石,吞雲吐霧,有說有笑……
下注的鈴聲響了,孟瑭將籌碼裝進籌碼筒子裡,胸有成竹地看着一撥又一撥的賭石客,從帷幕一側的小門進去,又從另一側的小門退出。孟瑭將籌碼筒子在手裡搖了搖,“嘩啦嘩啦”地響着,等待着自己下注的時間。
這時,郭少鵬看見了孟瑭,走過來對孟瑭說:“孟瑭兄弟,你也來玩啊?‘八仙過海’對你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嘛!你抽空多到我那兒去,玩幾把真刀實槍的大賭石……”孟瑭笑笑:“少鵬哥可真會擡舉人,‘八仙過海’你都來玩呢,對於我,咋就成了小兒科?我還要多多向你學習幾招呢!”二人同時哈哈大笑。
郭少鵬彈出一根香菸,遞向孟瑭,孟瑭擺了擺手,說自己沒有煙癮,郭少鵬便說:“來一根吧,哥哥我要好好賄賂兄弟一下,改天我結婚,準備請你去給我主持婚禮呢,你人長得精神,知識廣,眼界寬,又學了一口北方普通話,這活你幹最合適了!”
“哦,是麼,你今晚不說,我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啊。少鵬哥,你這可真有點不夠意思。”
“呵呵,時間還早,都還沒說呢,你算是第一個知道的呢。”
“哈,那兄弟真榮幸!對了,嫂子是哪裡人?”
“就咱玉州人!”郭少鵬吐了一口煙,指着不遠處的馮敬山,眯着眼睛說:“瞧,那就是我未來的老丈人,叫馮敬山……”
郭少鵬的未婚妻是馮彥梅?那位曾和陳判非談過戀愛,前段時間,還向自己打問過陳判非情況的馮彥梅?孟瑭的腦子變得有些亂,一時間,說不出心裡是怎樣的一種滋味了……
這時,馮敬山走了過來,只簡單和孟瑭打了個招呼,便對郭少鵬說:“走,該咱下注了。”
郭少鵬下注出來,將孟瑭的籌碼筒子拿過來搖了搖,聽見裡面“嘩啦嘩啦”的響聲,笑着說:“看來兄弟下的是大注啊,呵呵……”
輪到孟瑭下注了,孟瑭走進帷幕裡,將籌碼筒子投到了6號原石前的下注箱裡。
解石結果出來了,果然如孟瑭所料:6號原石是今晚的“鐵柺李”原石!
服務小姐逐個地打開下注箱,進行清算,孟瑭發現:6號原石的下注箱裡,居然只有三個籌碼筒子。
清算結束後,孟瑭頗感意外:那兩個籌碼筒子,居然是郭少鵬和馮敬山下的,兩人都下了20萬的籌碼!孟瑭雖然賭中了,但區區5千元的下注,只分得了極少的“賭利”。今晚最大的贏家,是郭少鵬和馮敬山!
孟瑭很晚纔回到家。母親還沒有睡,見孟瑭有些悶悶不樂,便問怎麼回事兒,孟瑭啥也沒說,只衝母親笑了笑,便要去衛生間洗澡了。母親喊住了孟瑭,說:“你最近是不是交了個女朋友?”孟瑭一怔,“哪有的事兒啊……”母親臉一沉:“這孩子,交女朋友嘛,有啥瞞來擋去的?我都聽老高說了,說有個挺漂亮的女孩,假借買石頭去找你,她看你時的那眼神,老高立馬就察覺出來了:那女孩對你有意思……”
“媽,那都是師父瞎琢磨的,哪兒跟哪兒啊?”
“好,那你告訴我,你這麼晚纔回家,到底幹嗎去了?”母親一副“過來人”的神情,“一進門,我就見你情緒不好,咋了,是不是和那女孩鬧彆扭了?”
孟瑭正想說“八仙過海”的事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讓母親生氣!自打父親過世,孟家就陷入窘迫之中,若不是師父的照顧與幫助,很難想象如今會到怎樣的地步。欠師父的那一百多萬元,至今還沒有還,若母親知道自己拿着師父給的“子彈費”,去玩那“爲賭而賭”的“八仙過海”,不定有多生氣呢!她剛剛纔出院,身體尚在恢復之中,萬萬是生不得氣的……
“談戀愛嘛,有歡喜的時候,就有鬧彆扭的時候,只要不是啥大問題,彆扭鬧完了,還會照樣歡喜的。”母親從牀上欠欠身子,說:“瑭兒,改天你把那女孩領咱家來,讓我先見見……”
唉,自己如今這一窮二白的情況,還談什麼戀愛啊?孟瑭心裡吁嘆着,捏捏自己的鼻子,說自己有些困了,便轉身朝臥室走去。母親在身後嘟嚕着:“這孩子,跟你爸一樣,整個一悶葫蘆啊……”
孟瑭躺在牀上,忽然就想起了趙芊來。
其實,即便師父不說,孟瑭自己也能感覺出:趙芊是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意思的。在大學的時候,好多女孩子喜歡孟瑭,女孩子們示愛的方式五花八門,有借書還書沒話找話的,有在食堂裡打了好菜,而後又說嫌菜太過油膩,要孟瑭幫助消滅的,有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問你愛不愛我的,也有故意給孟瑭製造些小麻煩,給孟瑭找茬,與孟瑭小小地吵架的……從第一次見到趙芊,孟瑭便感覺,這女孩在看自己時,眸子中便有那種盈盈若水的東西。她故意與自己扎堆賭一塊洋芋皮原石,其後又找藉口說自己是賭石的“托兒”,再其後,又幾次開車送自己……
平心而論,孟瑭也是喜歡與趙芊在一起的。整日裡糾結於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在賭與不賭,賭漲與賭垮之間,孟瑭敏感着,亢奮着,思慮着,設若賭石之江湖,如滄海,孟瑭感覺自己便似一葉扁舟,隨潮起潮落,浪奔浪涌,自己那心的纜繩,不知於何處繫結,風浪來時,亦不知於何處擱淺。當趙芊在孟瑭面前出現,她那天外飛仙的說話方式,駕駛時手把方向盤的那一份自信與從容,那一笑起來嘴角略略擴出的半個括弧,那齊齊一條線的劉海……都讓孟瑭感覺到快樂和輕鬆。而那曾經的輕鬆與快樂,在今夜裡,演變爲惦念和默想了麼?
孟瑭一腳將毛巾被踢開,嘆了口氣,又將其蓋好,側過來,翻過去……孟瑭想到自己的境況如此窘迫,而趙芊呢,顯然是富家千金,駕乘寶馬,穿着不俗,自己與她之間,存在怎樣大而深的一條鴻溝……
窗外不知是誰家的公雞已開始打鳴了,孟瑭用毛巾被捂住頭,對自己說:睡吧!從明天起,做一個奮鬥的人,運用賭石技藝,淘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