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相遇
四年前的一個晚上,還是高三學生的陸蘇匆匆走在路上,昏黃的路燈光在空蕩蕩的馬路上投下四瓣搖晃的影子,他的手裡拎着一袋從便利店買來的飲料。
前因後果本人已經記不清了,到底是同學來家裡聚會,還是準備買幾聽咖啡熬夜苦讀,反正,比起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通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紅燈亮起,雖然路上沒有車,但他還是選擇在那裡等。這時馬路的對面傳來一陣洶涌的發動機聲,幾乎是發生在瞬間,一輛速度過快的轎車在轉彎的時候突然側翻,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瘋狂地翻滾着砸向已經呆若木雞的陸蘇。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根本連拔腿跑開都來不及,甚至失聲尖叫也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暴走的汽車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朝自己飛來。
這時,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陸蘇面前,看清楚時才發現那是個穿着黑色連衣裙的女人,身材曼妙動人,長而微蜷的頭髮披散在兩肩,一對修長白皙的玉腿,腳上穿着一雙高跟鞋。光是背影就足以引人浮想聯翩了……c,這個時候還觀察得這麼細,可悲的男性本能啊!他在心裡吐槽自己。
那個女人微微彎腰,右手按在腿側,在那輛車就要砸過來的瞬間,長裙翩然揚起,右手疾速地從下向上揮出,似乎有一道刀光掠過。然後那輛車居然從正中間被攔腰斬斷,變成兩截的車身繼續翻滾前進,一半撞折了旁邊的路燈杆,另一半嵌進了一家商店的門裡,引來一片尖叫聲。
女人轉過身,那是一張如同冰雪雕成的冷酷面容,斜剪的齊海自然地遮住一隻眼睛,看上去有幾分邪氣。光是美麗不足以概括她的外貌,應該說是一種危險的美麗。
女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高速鋼鍛造的匕首,透着森森的藍光,刀背上有一串鋸齒,雖然很鋒利,但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能砍開一輛汽車的,長度就是個bug啊!
“啊……謝謝!”陸蘇能想到的只有這句話,臉紅了一下,因爲被對方注視着很不習慣。
“自己小心點啊,對人類拔刀相助可不是我的習慣,不過今天路過而已……喂,你沒看到吧?”
“看到什麼?”
“內褲啊!”
“沒有,絕對沒有!”拼命搖頭。
其實當她揮刀的瞬間,陸蘇還是看見了粉色的底褲,只是當時哪有心思去想,嚇都嚇傻了。
“那我就不殺你滅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着可怕的話。
只見她把匕首在手裡轉了下,動作很快地收進大腿上綁着的刀鞘裡,與其說是收進刀鞘,倒不如說是被吸進刀鞘,因爲太過精準了,要是普通人這麼幹肯定會刺到自己的。
剛纔的問題居然直通badend啊!陸蘇暗想。
然後她從陸蘇手裡的袋子裡拿過一聽咖啡,不客氣地打開,喝了一口:“拜拜,傻瓜!”
不是“呼”地一下飛走,而是很平常地轉身離開,搖曳的黑色裙襬漸漸融進黑暗裡。
她到底是什麼人?
陸蘇久久地盯着她遠去的方向,心臟抑制不住地狂跳着,被那危險又美麗的倩影擾亂的內心一直在問:
她到底是什麼人?
或者說……她是什麼?
第一章相遇
今時今日。
陸蘇的舅舅去世了,他的舅舅其實只比他大一歲,說是舅舅,其實完全是個哥哥樣的存在。
葬禮上,他看着黑相框裡的黑白照片,梗在心裡的與其說是絕望,不如說是對現實的難以接受。只有身邊的至親好友去世,“死亡”這個詞才能被切切實實地體認到,一想到躺在那裡的熟悉面孔再也不會睜開眼,再也不會微笑,再也不會說話,陸蘇的心裡像被洞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蘇,辦完葬禮幫着整理下你舅舅的遺物吧,看看哪些要丟,哪些留下來!”媽媽說。
“我知道了!”
三天之後,舅舅被送進火葬場,變成一個沉甸甸的黑檀木盒子,跟着家裡人走完送葬的程序,一夜沒閤眼的陸蘇去了舅舅的住處……應該說是曾經的住處,自從陸蘇上大學之後,他的舅舅就很少回家,四年裡一直行蹤不定,只不過偶爾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
有時陸蘇在網上問起他正在乾的事,他也只是簡單地說一句“我在探險!”
沒有工作,又不向家裡要錢,從不回家,他這四年裡,所做的事情都近乎謎團。
陸蘇把櫃子裡發黴的舊書還有衣物整理出來,放進紙箱或者丟掉。很多書舅舅都曾經向陸蘇推薦過,他也認認真真讀完了,此時一本本將它們放進紙箱永遠封存時,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當他清理一個抽屜時,發現了一本放在抽屜深處的日記本,他拿在手上撫去上面的積塵。
皮革的封面,很厚重,打開來,上面記錄着一些日常的瑣碎,記錄的時間停在四年前的五月份。
最後一天的記錄只有一句話:“要出遠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但願一切順利。”
細想起來,去年六月他自己差點被車撞死,卻被那個神秘的黑衣女人救了,那之後他經常跑到那條路上,卻一直沒有再見過她。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翻動日記本,一張泛黃的紙片掉了出來,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到這個地方!”後面附的是一個位於本市的地址。
難道舅舅很早之前就預知了自己會死的事情!?他隱隱地感覺,紙上的寥寥數語是一個鑰匙。
他把紙折起塞進口袋,匆匆收拾完東西,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便向那個地址趕去。
花了一個小時找到了那裡,是一幢老舊的民房,四面都在拆遷,只剩下碩果僅存的這一幢。這個區域在c城算是治安比較亂的舊城區,不知道他的舅舅在這裡藏了什麼。
他上了四樓,停在一間屋子前,門上上着鎖,不過這不算什麼阻礙。看看四周都沒有人,陸蘇找了一小截鋼筋,插進鎖環裡,左右一擰便折斷了鎖。
這一招也是他舅舅教他的……應該不能算非法入侵吧,陸蘇暗想。
推開門,這是個兩室一廳的簡陋民居,房間裡有摺疊牀,被子已經有點黴味了,靠窗放着一個寫字桌,因爲窗戶一直開着,桌上的幾張紙被雨水打溼又被陽光烤乾,已經變得皺皺巴巴了。
地上堆着一些飯盒,給人的印象是住在這裡的人每天都很忙,忙得沒時間打掃。到底舅舅在這裡做什麼,爲什麼要在本市另租一間房子。一旁的書架上放着很多書,光看書名就足以讓人退避三舍,比如《中世紀疾病考》、《中國民俗地理志》這些。
這裡沒什麼可探索的,陸蘇推門進入側面的房間,剛進門就看見牆上靠着一口漆棺,實在太醒目了!
屋裡沒什麼擺設,只有張小牀,牀邊扔着幾本書,主人大概相當隨便。空空蕩蕩的屋子,顯得很沒有人氣,要不要打開棺材看看,陸蘇暗想。
兩張牀,說明這裡住的是兩個人,朋友?合作伙伴?戀人?
哪種關係都不必躲躲藏藏地住在這種地方吧!
正準備去打開棺材看看的時候,窗簾突然飄動起來,陸蘇下意識地朝窗戶看了一眼,突然有人在自己身後說話。
一個冰冷的女人聲音:“你是誰?”
“啊!”他嚇得叫了一聲,看見一個身着黑色吊帶裙的女人抱着雙臂倚在牆上,她是怎麼進來的?
突然,他發現這張臉似曾相識,斜斜的劉海,冰美人一樣的面容,天生微蜷披散兩肩的長髮。
“喂,是你啊!”
眼前的人正是四年前救過他的那個女人,陸蘇有些激動地說。
“別拿手指指我。”
“對不起!”
“你是誰?”
“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四年前……”
“我宰過的人很多,怎麼可能記住每張臉。”女人離開背倚的牆,逼近陸蘇,帶着危險又魅惑的氣息。
“你弄錯了,我絕對不是你宰過的人,是你救過的人啊!”
“完全不記得。”她冷冷迴應,陸蘇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明明自己四年裡時常想起她來着,“爲什麼到我的家裡來。”
繼續逼近,一隻手按在腿側,陸蘇知道她那裡藏着能砍開轎車的兇器。
“等下,肯……定有誤會,是有人叫我來的。”
“誰?”
“我舅舅!”
“你舅舅?”
再次逼近,臉快要碰到臉了。
“程顧之啊!”
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女人的神情突然緩和了下來,不對,應該是黯淡了下來。她別開頭,似乎在掩飾自己的情緒:“是嗎?你是他的……”
“親人,我叫陸蘇,你叫什麼?”
“別和我套近乎,我們還不熟。”
“……”
“你滾吧!”
舅舅讓他過來,應該不止這點事情吧,一直以來縈繞在心裡的謎題觸手可及的時候,陸蘇不想就此放棄。
“等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開在對方面前,“程顧之讓我來找你。”
女人託着下巴,掃了眼紙上的字:“找我?這上面沒有說啊!再強調一次,我們不熟,別套近乎。”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吧,他叫我在他死後過來,又沒有交代要我幹什麼,那麼這裡肯定有人會告訴我,除了找你,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哦?”
進展順利,陸蘇壯起膽子問:“那你是什麼人?”
“妖!”
簡單的一個字,卻是超乎想象的答案啊,像一滴試劑落進試管,瞬間在陸蘇的心裡激起沸騰的好奇心。
“真……真的?”
“恩!”
“什麼妖?妖精?妖怪?”
“妖就是妖啦,不要像白癡一樣地瞎猜。”女人很不耐煩地說。
“呃……你是狐狸精?”
女人動作極快地抽刀,一陣風從耳邊掠過,陸蘇驚愕地轉過頭時,看見後面的牆上插着一把匕首,顫微微地搖晃着。
“你可以繼續問了!”威脅完畢,女人說。
陸蘇嚥了一口唾沫,不知從何說起,“妖就是妖”?從小到大聽過各種妖怪的故事,現在反倒不知道什麼是“妖”了。
“抱歉,我脾氣不大好!”女人從呆立的陸蘇身側走過,拔出牆上的刀,有些自省地說,“你看啊,假如我突然問你‘人’是什麼,你也未必能一下子說出來吧,總之呢,妖就是……超越常識的生命體!”
“超越常識的生命體?”陸蘇皺着眉重複着,“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你說的‘妖’和我理解的‘妖怪’有區別嗎,別生氣啊,我只是想弄明白,比如你是什麼動物變的?”
“我不是動物變的,我是原型是聖骨,一截老僧的指骨,我是從爐子裡煉出來的。”女人耐心地解釋,“自己說自己的來歷,好奇怪啊!”
老僧的指骨變成女人了啊?這位老僧姓加藤嗎?不過現在可不是吐槽的時候,會被殺的。
“理解!”陸蘇消化着她的話,“你叫……”
“斷!”
“斷?”
“怎麼?”
“好彆扭。”
“我可沒感覺,顧之叫你過來,肯定是因爲那件事。”
“恩?”
把舅舅叫作顧之啊,顯然關係不一般。
“跟我過來吧。”
“哦!”
一前一後到了外間,女人在架子上翻找什麼。她讓陸蘇把門關上,門關上之後,陸蘇看見她正把一張紙攤在地上,那上面畫着繁瑣而神秘的法陣,這個圓型法陣的兩端有兩個手形的空白。
難道是某種契約?
“我的煉化人是顧之,他之前交代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
“什麼是煉化人?主人嗎?”
“啊?”她突然提高音量,瞪着眼睛,“你太不要臉了吧!”
“我錯了!”
你能客氣一點解釋嗎,好像我一進門就該知道這些事似的。陸蘇暗想。
“你得說明一下吧,我什麼都不懂。”
“好麻煩啊!”
女人拿過一張紙,在紙上畫來畫去,先畫了一個怪獸,然後畫了一個小孩被吃掉,在旁邊乾等了五分鐘,陸蘇問:“你畫的是什麼?”
“我只是試下這個筆能不能寫。”一邊說,一邊把紙翻過來。
多餘的動作太多了吧!
“你看,這個就是煉妖爐……”
“長腳土豆。”
“閉嘴!妖是從爐子裡煉化出來的,用各種能吸引天地靈氣的東西,比如說……算了不舉例了。”
“你自己不知道吧!”
“閉嘴!煉化妖類出來的人就叫煉化人,差不多就等於是……呃……”
“主人?”
“你做夢去吧!煉化人就是煉化人了,你記在腦子裡!還有呢,煉化人是可以轉讓的,一個煉化人死了,另一個人可以當煉化人……人類就是這麼麻煩。”
“我提個問題,煉化人有什麼權利?”
“權利?”
“比如生殺大權。”
“你做夢!”
“比如控制妖的力量。”
“你去死。”
“比如召喚妖的力量。”
“沒有的。”
“啥?”你玩我啊。
“你怎麼這麼白癡,人類不是有一種東西,這麼大,像肥皂一樣,上面有按鈕……”
“你是說手機?”
“對啊,用這個不就可以召喚了嘛。”
那古代怎麼辦,寫信然後等三個月嗎?
“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知道煉化人是幹什麼的?程顧之都做了些什麼啊。”
“買衣服啊,買吃的啊……”
“這不還是主人嗎?”
“總之,煉化人和煉化妖是聯繫在一起的。”
“同居在一起嗎?”
“閉嘴!好了,結下契約吧!”她熱情地一揮手。
“……”
“……”
兩人沉默對視着,陸蘇心裡在想,雖然再次見到她有一點點開心,但沒想過要當煉化人什麼的,這是什麼超展開?
“結啊?”
“我拒絕!”
“爲什麼?”
“我爲什麼要當你的煉化人啊,你能幹什麼?”
“殺人!”她認真地說。
“殺……殺人?”
“而且從來不會失敗,顧之幫我找過殺人的任務,賺過不少錢呢。”
這四年裡,舅舅在利用這隻妖當殺手賺錢……不敢相信。
不過,神神秘秘的,只是爲了賺錢?這樣的動機未免太卑微了吧。
“顧之說,如果他死了,就讓一個叫陸蘇的人作我的煉化人。”女人說,似乎是回憶起過去,聲音略顯傷感。
“別的,他沒有說?”
“沒有!”
到底舅舅的用意何在,想不明白,但應該不會是害自己。看着女人黯然的表情,陸蘇心頭一動。
“好吧!”
“咦,這麼快就答應了?”女人也很意外。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不試下就永遠不會知道了。”
“哦~你居然不像看上去那麼婆婆媽媽啊。”
“我看上去婆婆媽媽嗎?”
“來吧,把手按在這上面吧!”
兩人把手按在兩端的手形空白上,放了半天什麼也沒發生,陸蘇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這張紙居然是打印出來的。
“我發現一件事,你這張是打印的哎!”把“契約”翻過來,還有房地產的廣告,舅舅到底多隨便啊!
“什麼是‘打印’?”
“這麼隨便的東西真的有用嗎?”
“我想想,好像要一點血,對的,要劃破手指!”
她拽過陸蘇的手,在他的食指上劃開一刀,血流了出來,他慘叫一聲。
“你自己不用嗎?”
“先試試吧!”
“哦!”
結果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血不夠!”女人說。
拽過手又劃開中指,陸蘇慘叫。
“你肯定弄錯了,要兩個人的血吧,一般結下什麼契約都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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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試試吧!”
“唉!”
結果當然是什麼都沒發生。
“把手拿過來!”陸蘇吼道,奪過刀在對方的手指上劃了一下,鮮紅的血從指尖流出。
再次把手按在那裡,突然紙上的符咒煥發出燦爛的光線,古老的符咒緩緩漂浮到紙上數寸的地方,轉動着發出異彩。
一種溫暖的奇妙感覺從指尖鑽進身體,瞬間流轉全身,他的耳朵裡聽到一片空靈的歌聲,鼻子裡嗅見一片芬芳的氣味,似乎有個東西瞬間通過全身血管,鑽進了大腦,整個身心都非常放鬆。這感覺真舒服啊,當這種美好的體驗煙消雲散時,心裡甚至有一絲失落。
意識回到現實,女人擡起臉,眼裡有一些淚光在閃爍。
“哎,你哭了?”
“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她嘆口氣,移開視線。
“對了,雖然我什麼權力都沒有,給你改個名可以嗎?”
“爲什麼要改名?”
“‘斷’啊‘斷’的,總感覺叫着很彆扭……我好歹是你的煉化人啊,叫錦斷吧。”
“錦斷?”
“給你原來的‘斷’加一個姓,聽上去像‘錦鍛’,也很像女孩的名字。”
“我喜歡這個名字。”她突然笑了,原來她笑起來是這麼可愛,就像千年的冰雪融化,就像滿世界的花一起綻放,看得陸蘇都有些心醉了。
她站起身,甩動頭髮漂亮地轉過臉:“喂,慶祝一下我們認識,請我吃東西吧,新煉化人。”
“妖不吃人嗎?”
“不吃!”離開小屋的時候,錦斷對着晴朗的天空抻了一個懶腰,動作彷彿是要擁抱這個世界,“我們只吃同類。”
“吃同類?”
“對的,相殺相噬!”
很久之後陸蘇細想起來,如果不是那張意外發現的字條,自己絕對不會推開這扇名爲“妖”的大門,走進這個血腥殘酷、相殺相噬的世界,但是每每在經歷生死後看見錦斷那動人的微笑,一切又似乎是值得的了。
很久之後,他依舊發自心底的,感謝這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