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和峙逸前夜鬧得太晚,後半夜才睡,早上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覺得脣上軟軟的,峙逸原是峙逸在她嘴上親了一口就走了。
雲鳳皺着眉頭輾轉了一番,便再也睡不着了。
起身吃了點東西,拿起那幾只不起眼的簪子細細琢磨。這簪子一共三隻,看樣子是一副套簪,樣式並不好看,談不上什麼工藝,粗重碩大,不清不楚的刻着幾隻蝙蝠圍着一圈銅錢,圖個福在眼前的好兆頭。
雲鳳記得阿誠說過這簪子關係着阮家的命脈,她就奇怪了,這明明是她母親的遺物,又怎麼關係到阮家去了?
雲鳳拿着那簪子搖一搖,裡頭悶悶作響,他父親曾叫雨珠同她傳過話,爲了方便她跑路,這簪子裡頭鑲了金珠。
當然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她同峙逸,原不是現在這般。
這麼想來,不免唏噓感嘆。
心中對這簪子更加好奇。
如果這裡頭不是金珠,又是什麼呢?
阮家的傳家寶,究竟是什麼呢?
真的在這簪子裡嗎?
峙逸起先爲什麼要藏住它呢,會不會他已經把它打開過了,將裡面的東西換掉了?
雲鳳這樣一想,心中不免焦急,拿了那簪子就仔細看起來,卻連個縫隙都沒瞧出來。
想起昨夜峙逸的眼神怪怪的,不免自忖:他到底在想什麼呢?他竟親口問出了阿誠的名字,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他會相信她嗎?
他會對阿誠不利嗎?
雲鳳正想得入神,腳步聲響起,卻是柳媽端了托盤進來:“一大早就悶在房裡搗鼓啥呢?老悶着不是辦法,外頭春陽正好,曬曬日頭也是好的。”一邊說着一邊將那托盤放在雲鳳面前。
雕花木托盤上放着一碗粘稠的黑色湯藥,雲鳳皺着眉頭道:“你又拿了些什麼給我喝?”
柳媽一臉喜色,神秘兮兮的低聲道:“這是我好不容易給你弄到的偏方兒,上次我讓我遠房大侄子給弄來的,這東西可有效了,他們村上的李大娘都四十歲了還沒生過孩子,一喝這個,一年抱倆。快喝吧,我熬了幾個時辰呢。”雲鳳同峙逸好了一年了,肚子裡卻一點信兒都沒有,柳媽也是急了。
雲鳳低頭嗅一嗅,一股又臭又香的怪味,還夾着一股肉味,到底怕傷了柳媽的心,顫顫巍巍端起來,一副要喝又不要喝的樣子:“……這裡頭到底是些什麼?”
“好東西,我的奶奶,你就喝了吧!”
雲鳳依言低着頭就要去喝。
柳媽喜滋滋道:“放心喝吧,都是好玩意兒,兩隻羊□,一對兒青蛙眼……”
雲鳳幾乎要把藥汁噴了出來,柳媽見她要放碗,趕緊的把那碗往上推了推,一碗藥汁就全部給她灌進去了。藥汁順着下巴,滲了下來,一件月白春衫都沾滿了深棕色的藥汁。
柳媽喜滋滋的拿着空碗,對着雲鳳擠眉弄眼:“奶奶晚上加把勁,咱也一年抱倆。”
雲鳳皺着眉頭拿茶水漱了口,看着滿襟淋漓的藥汁,哭笑不得。起身自取了一件淺粉色繡鵝黃芍藥花的衫子轉到屏風後頭,脫了衣裳換起來,心中不免有些愁悶:她自十五六做了人婦,便如何都生不出孩子,如今她都二十四歲了,一般女子到了她這般年紀都已經兒女成行,她有時候懷疑她是不是根本不能生育。
但是陳御醫給她看過,說她明明就沒有病,她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看着歡蹦亂跳的大姐兒,她心裡總空落落的,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峙逸總是一副不急的樣子,她同他說起孩子,他總是跳過,她想或許他也是急的,只是不表現出來罷了。他那個人,她哪裡又知道他總是在想些什麼呢?
這麼想來,又不免憂傷起來。他那麼聰明那麼能幹,是不是她拖累了他呢?但是如若離了他,她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了。
雲鳳這麼想着,一顆心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一樣疼痛起來。不知道爲什麼,明明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卻總是心酸得想落淚。
透過屏風見到一個人影影影綽綽的進來了,她只當又是柳媽,隨意的道:“過來幫我係一下腰帶。”她待會得出去守着,說不定什麼時候阿誠就來了,把這簪子交給他,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了。只願他平安離開,從此無病無災,不行,還得提醒着他,不要在京城開什麼戲班子,這麼招人眼,越發不安全……
雲鳳心不在焉,便沒有多看一眼柳媽。
那“柳媽”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後,接過了雲鳳遞來的帶扣,雲鳳低了頭,身子卻一震。
這東屋是老式屋子,格局非常老舊,屋子建得十分高,窗子更高,此時正是晌午,春日的暖陽透過窗眼照進來,斜斜射到屏風這邊,波斯地毯上就清楚的出現了兩條人影。
她身後的那個人雖然挽着髮髻,卻身材高大,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枚細針,似乎正要向雲鳳頸間插來。
雲鳳本能的往前一突,回身看他:“你是何人?”
只見那人做少婦打扮,頭上盤着髮髻,插着幾支時興通草花兒,身材高大,臉上塗着粉,不男不女,眼中還含着一種戾氣。
他本不把雲鳳放在眼裡,卻不料被她發覺,此時便收了手在背後,臉上堆起笑來:“奶奶這是做什麼,難道不認得我了嗎?”
雲鳳往後退了退,準備隨時喊人:“……你……你是何人?”
“小的是慶熹班的頭牌小叫天啊,昨兒來見您的貨郎也是小的扮的。”
雲鳳細細看他面目,倒確實有幾分似曾相識。
想起剛剛他分明對自己不軌,心中卻只是恐慌,沒有半分親切,只是往門外退。
小叫天又做出一副嚴正的表情:“奶奶,我們老闆正等着您呢,您還是跟着我去吧。”
雲鳳皺眉:“去哪裡?你昨日不是說他要親自來的嗎?”
小叫天冷冷笑一笑:“這不是計劃有變嗎?今日一早你那夫婿就將艾府佈下重兵,夫人不會不知道吧!”
雲鳳怔怔然:“你說什麼?”難道峙逸知道什麼了?以他的能力以及對她的瞭解,這倒不是不可能。
艾府現在重兵把守?
如果是假的,這小叫天做什麼要這麼說,難道是爲了騙她出去?
騙她出去做什麼?
她明明同阿誠說的清清楚楚的,阿誠也從未有爲難她的心思,她越想腦子越迷糊,只是想起小叫天想拿針扎她後頸的事情就更加惶恐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她心底一個聲音不斷叫囂:“峙逸、峙逸、你在哪裡……”她害怕極了,如果峙逸在這裡該有多好。
小叫天似看出她的掙扎,哼一笑:“夫人怕小的騙您不成,幸虧昨日我沒有出府,今天一早才探清楚虛實,不然今日我們老闆怕是要着了您的道了,好在那艾峙逸很是寵愛夫人,把夫人當眼珠子一般護着,所以,還勞夫人同小的走一遭。”
雲鳳定了定神:“我哪裡都不去。簪子已經在我手中,你拿去交給阿誠便好。”
小叫天笑得邪邪的:“沒了奶奶,小的也出不去啊!”
雲鳳正待苦思,那小叫天卻縱身一躍,跳到了她的背後,雲鳳大喝一聲:“陳媽媽!”順勢拿起一旁笸籮裡插着的一把剪刀,就往小叫天臉上擲去了。
小叫天臉一偏,雲鳳轉身就往門外跑。
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陳婆子,一臉的歡喜。
陳婆子將她擋到身後,也不多說,對着那小叫天道:“你想幹什麼?”那語氣有些氣憤又有些熟稔,雲鳳以爲自己聽錯了。
那小叫天冷笑一聲:“你懂得什麼,給我讓開。”
陳婆子揚起手中鐮刀:“角,你僭越了,她是小公主,你不可以傷她。”
“箕,你讓開,我不過是給她施一針定魂針罷了,讓她以後千依百順,免得節外生枝。”
“放肆,試了定魂針,她還有幾年活頭?你這樣,蒼龍一定會殺了你的。”
小叫天目光森冷:“蒼龍昏了頭,你也昏了頭?她背叛了蒼龍跟那艾狗打得火熱,如今更是同他一起謀害蒼龍,豈能留得?”
雲鳳本來抓着陳婆子衣襟的手鬆開了,他們分明是一夥的,她越發迷糊了。陳婆子照顧她已然一年有餘,難道她是……
那小叫天見雲鳳同陳婆子有了幾分距離,抓住機會就要過來抓她:“哼,你這老婆子武藝如此低微,難道還以爲真的能攔住我?”
陳婆子拿鐮刀一擋:“放肆。如果她有了閃失,江南十路舊部還會聽命與蒼龍嗎?你這個莽夫,如若復國大計毀在你的手中,你萬死也不足。”
雲鳳看出來了,陳婆子同小叫天雖是一夥的,但是陳婆子是保護她的,而小叫天卻是想害她的,趁着他們混戰的時候,她還是跑的好。
“蠢婦,你小心別讓她跑了。”
陳婆子停了同那小叫天拆招,回身捉住雲鳳:“小公主,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小公爺在等你。”
雲鳳不住掙扎:“我不是什麼小公主,你們誤會了……”
小叫天皺眉:“懶得和這賤人羅嗦,何必這麼麻煩?”
陳婆子似是氣急,卻也不理會他,只是對着雲鳳認真道:“小公主,您是前朝皇族,如今小公爺深陷危險,您必須挺身相救。”
“小公爺?”
“就是阮大少爺。”
雲鳳越發迷糊:“你們在說什麼,我不懂,我不要離開艾府……”
雲鳳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叫天一個手刀打暈了。
雲鳳暈暈乎乎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阮俊誠坐在一邊。看着她的雙目眼神複雜。
雲鳳眨眨眼,喉嚨乾澀:“……是你,這是哪兒?”
阮俊誠溫柔笑道:“自然是我,剛剛受驚嚇了吧。”
雲鳳抓着他的衣袖道:“剛剛……算了……他們說峙逸在艾府佈下重兵,是真的嗎?你遇到危險了嗎?”
她焦急的問了一大串。
阮俊誠卻只是看着她,一雙眼睛黑黑深深,看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