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東屋園子裡的花兒相繼開放,香氣襲人,卻因沒怎麼修剪,一昧瘋長,看着美得有些失了章法。
柳媽端了菜上桌,喊園子裡的雲鳳回屋吃飯。
一出門就看到她手握一對玉珠,正閒着沒事對着園子裡的柳樹發呆。
柳媽心中腹誹:這奶奶有這閒工夫真不如放在少爺身上啊,以前手能用的時候,就見天兒的刺繡,如今手不能用了,就見天兒的對着柳樹發呆。
反正,就是不幹正事兒。
嗐,自己咋這麼倒黴,跟了這麼個稀裡糊塗的主子。
嘆口氣,無奈道:“奶奶,吃飯吧。”
雲鳳看到桌上的小菜、雞湯還是很有胃口的,拿着勺子笨拙的在那裡一口一口吃着。一口氣吃了兩碗白米飯。
柳媽看不下去,咕噥一句:“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啊。”
雲鳳仰面看她,嘴邊還沾着粒飯。
柳媽欲言又止,到底說了:“……奶奶還記得你一棒槌拍到湖裡去的那個丫鬟小婉嗎爺如今收了她在屋裡了,不止如此,老夫人還在外頭尋思給爺找個妾呢。”
雲鳳好半天才消化了她這句話。
柳媽不待她回神,接着說道:“我今兒還聽廚娘說,原是好多人家巴巴的要把女兒往咱艾府裡送呢,爺要纔有纔要貌有貌,還正當年,就是做妾,都搶着有人要啊。”
以前這種事,爺是絕不答應的,如今竟鬆了口,算算日子,他也有許久沒來咱這裡了,估計啊,這回算是想開了。”說完,還有意無意撇了雲鳳一眼。
雲鳳聽她的意思,似乎有些埋怨自己,她原是不在意的,只是不知爲何,嘴裡的飯竟有些發苦,咽不下去了。
大早上府裡要差人來收拾東屋的花草,都是些府外的男匠人,爲着避嫌,柳媽早早的就遣杏花棗花兩個帶着雲鳳去院子裡放紙鳶。
雲鳳原是不願去的,看兩個丫頭都一臉期待,不想掃他們的興,,也只好拽着個大翅膀蜻蜓紙鳶,跟着兩個喜得屁顛屁顛的丫頭,一同去了。
花園裡早已有幾個丫頭在放風箏了,看到雲鳳,不認得的倒還好,認得的臉上均有些尷尬,叫了聲“奶奶”就不知該如何是好,雲鳳笑一笑,自撿了不遠處一顆大槐樹樹後一片草地坐了,只讓杏花棗花兩個丫頭去和他們玩。
本都是小孩子,在一處也是極開心的,一忽兒就忘記了雲鳳。幾個丫頭嘻嘻哈哈玩玩鬧鬧的將一個美人、一條蜈蚣、一隻蜻蜓一共三隻紙鳶一齊放上了天。
雲鳳只是默默坐在那兒轉着珠子,也不知想到了甚麼,怔怔的呆着,眼中還有一絲哀慼。
棗花年紀大些,懂事一些,玩了一會子,就把紙鳶的線遞給了杏花,自己跑來跟雲鳳坐在一處:“奶奶可是悶了?”
雲鳳搖頭:“不曾。你們自去玩便是。”
棗花知道自己這趟出來原是爲着伺候雲鳳,若是真的這麼同杏花在外頭瘋一上午,回去必然是要挨柳媽一頓數落的,遂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紅線:“奶奶,咱們翻花繩吧。”
雲鳳一笑,梨渦顯出來,她雖骨子裡倔,生活上倒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行啊,可惜我現在手忒笨。”
二人就這麼翻起花繩來,雲鳳雖然手上比較慢,但是她原是翻花繩的高手,玩着玩着,就變成她指導棗花怎麼翻些古怪繁難卻很漂亮的花樣子。
棗花不過十三歲,想着自己將這些新鮮花樣兒學會了,自然是可以在姐妹們面前顯一顯威風的,就學得越發賣力。到後來,簡直就是雲鳳陪着她玩兒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快到了飯點,丫頭們都收了紙鳶相繼離去,園子裡一時間除了他們三人,再沒旁人。
棗花喊了一聲:“杏花,咱家去吃飯了,收線吧。”
杏花本來就年紀小,又貪玩,半路才從棗花手裡得來的紙鳶,正玩得意猶未盡,開心不已,見時候確實不早了,也沒什麼風了,只好鬱悶的匆匆收線。
突然也不知哪裡吹來一陣風,那隻大翅膀蜻蜓竟一個倒栽,綴在了大槐樹的樹冠上,怎麼都拽不下來了。
杏花哭喪着臉看棗花:“……棗花姐姐,怎麼辦吶?”
棗花也正惱着,杏眼圓睜:“你這個沒用的,還能怎麼辦?上去給我扯下來唄。”
杏花看那高高槐樹,臉垮得更厲害了:“我怕……我上不去。”
棗花秀麗的眉頭都絞在了一起:這裡也沒旁人,她自己也一站着高處就腿軟,更何況,這麼高的樹,就是男人也會腿軟的吧……
誰知雲鳳竟站了起來,將懷裡的玉珠遞給棗花,繡鞋一蹬,將長裙往腰裡一別:“幫我看着點。”就蹭蹭上了樹。
那熟練麻利勁兒,兩個丫頭當即就愣着了,一疊聲的道:“奶奶不要啊……”
雲鳳已然爬了幾尺高了,低頭道:“別擔心,幫我看着點,我馬上下來。”
棗花和杏花四隻眼睛跟着雲鳳的動作而動作,兩顆小心肝懸吊吊的,害怕着呢。眼看着雲鳳將那紙鳶拿在了手上,又一陣開心,一起拍着手笑:“奶奶真厲害……”
話音未落,突然聽到一陣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呵呵呵……艾大人真是會說笑,我爹說了,他年紀雖大,卻也沒有什麼佩服的人,倒是艾大人,年紀雖輕……”
棗花和杏花互看一眼,只道不妙,一起仰着脖子遠看,就見到艾峙逸同一個妙齡少女一同從不遠處的石子路轉了出來。
二人擡頭看雲鳳,見她正把手指放在嘴脣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指指遠處,然後使勁的擺手。
二人立即就懂了雲鳳意思,原是讓他們不要讓峙逸知道她在樹上。
其實他們心裡又豈會不明白,這艾少爺素來對大奶奶多麼緊張她們又不是看不見,如今大奶奶手傷還沒好利索,她倆就讓她爬這麼高,艾峙逸怕不是要生吃了他們。
兩人心中一陣計較,忙恭恭敬敬的站在樹前頭,將雲鳳一雙繡鞋藏在身後。
突然香風一陣,原是峙逸和那女子走近了些。
那女子穿了一件藕荷色掐銀邊的裙子,銀紅撒花褙子,梳着一條長辮子,豐潤黑亮,油光水滑,一張鵝蛋臉也很是俏生生,算是個難得的美人。
這姑娘原是姓顧,芳齡二八,同峙逸站在一處很是般配。可惜到底年輕,又太過急切,顯得過分活絡,見艾峙逸始終淡淡的,只差沒貼到他臉上去,一張小嘴不住的說着奉承話兒,讓艾峙逸有些煩。他雖笑着,眉毛卻是擰成一團的。
身後的艾維看自己主子這副最難消受美人恩的樣子,只是偷笑。
原是艾峙逸前幾天終於答應了艾老夫人給他再找個女人的想法。
其實老太太原本是看到那小婉現在似乎和蘭璇是一條心了,不過是想去人牙子那裡買幾個漂亮丫頭充作自己的心腹,往峙逸屋裡一放的。這事兒不論峙逸答不答應,她都是要做的。
誰知如今峙逸竟首肯,艾老太太就一不做二不休,趁機想要將蘭璇一軍,對外放出話來,說是要爲峙逸新娶一門妾室。
一時間,探消息的有之,送禮的有之,還有的臉皮厚的,竟把女兒先送過來給艾峙逸看看的也有之。
這位顧姑娘的爹,雖然不過是個小小的從五品官兒,但是善鑽營,又對女兒的美貌極有信心,就一臺轎子,把女兒給送來了。
而艾峙逸之所以會這時候帶這顧姑娘逛園子,其實有兩個原因,一呢,既然她爹把人送來了,他看也不看一眼就送回去,挺得罪人的。
二呢,他故意讓柳媽今兒個讓雲鳳出來逛園子,就是想要雲鳳看到這一幕。
可惜他都逛完了大半個園子,就是沒看到雲鳳,心裡正着急呢。
峙逸鳳眼心不在焉的閒閒一挑,就看到抖抖索索站在槐樹下的杏花和棗花,兩個丫頭遮遮掩掩的,臉色蒼白。
峙逸心裡只覺蹊蹺,面上不動聲色,側身對着顧姑娘說:“起風了,怪冷的,你先去飯廳等着吧,我還有點事情,待會過來找你。”他半貼着顧姑娘的面,低聲細語的說着話,氣氛一時間變得曖昧難當。顧姑娘頓時一張俏臉紅透,眼風虛浮掃過峙逸面龐,就跟着身後的艾維去了。
杏花棗花兩個見艾峙逸直直向自己面前走來,一時間如篩糠一般抖起來。
還是棗花膽子大:“爺……爺午安。”
峙逸看着他們,道:“大中午的,跑這裡來做什麼?”
棗花說不出話來,杏花傻乎乎的答了:“回……爺,放……放……紙鳶……”
峙逸掃了她一眼:“紙鳶呢?”
“在……在……在……哎呀……給……春兒他們拿去玩了。”杏花差點露了陷,棗花在後面狠狠掐了她一把。她纔回過神來。
峙逸一看這倆丫頭,就知道有貓膩,撇撇嘴:“你們奶奶呢?”
“沒……看見。”
峙逸眉頭擰得更緊了:“你們身後藏着什麼?”
“沒……沒……”
倆丫頭還在遮掩。
峙逸冷聲道:“讓開。”
兩個小丫頭猶豫了下,到底讓開了。
一雙水綠色的繡花鞋一正一反的倒在她們身後,鞋上繡着嫩黃色的粉蝶,旁邊還放着兩個玉珠。
峙逸豈會不認得雲鳳的東西,卻因着見不到人而突然慌張起來,喝一聲:“她人呢?”
前面不遠就是湖,她的手還沒好利索,想害她的人……
峙逸素來想事情都是往最壞處打算,此時更是鑽了牛角尖,一張俊臉瞬時煞白。
棗花只道這事兒鬧大了,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的指着上面。
峙逸順勢看去,就看見老高老高的槐樹上,雲鳳正騎在一根粗枝上,一手抱樹,一手擎着一隻折了翅膀的大蜻蜓紙鳶。
她此時也正低着頭在看他,一雙眼黑漆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峙逸才鬆了口氣,卻又倒吸一口氣,仰着面孔:“……你等等,我去叫人拿梯子來。”就轉身要走。
雲鳳“誒”的叫了他一聲,淡淡一笑:“不必了,沒啥大不了的……”三爬兩鑽,抱着粗壯的樹幹,一忽兒就滑了下來,將風箏遞給一旁還在顫抖的棗花。
峙逸一時看得呆住,抓住她的手攤開看,她手骨纔好,手心就蹭破了皮。
他氣得變了臉:“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雲鳳笑嘻嘻:“沒事兒,就是玩兒唄。”
峙逸仰頭看那樹,再看她的人,心裡一陣後怕,又捨不得罵她,就遷怒於人,瞪着棗花杏花正待開口,雲鳳卻搶先一步道:“棗花,到飯點兒了,回去跟柳媽說,我想吃麪片兒。”
“是!大奶奶。”棗花看也不敢看艾峙逸那幅要吃人的架勢,忙牽着杏花一溜煙兒的跑了。
艾峙逸撇她一眼:“你這是幹什麼?這兩個混賬丫頭,看我不……”
雲鳳笑笑:“是我非要的,他們還是孩子,懂得什麼?艾少爺,要罰就罰我吧。”
她這話原是撒嬌一般,峙逸見他同自己親暱,一顆心突突狂跳,氣消了大半,哪裡還惦記那兩個丫頭,卻還是作出個兇惡的樣子:“你以爲我不敢罰你嗎?”
雲鳳抿嘴不語。
峙逸嘆口氣,蹲下身子,一隻手捉住雲鳳的右腳腕,拍拍她布襪下的塵土,爲她穿鞋。
雲鳳到底有些不習慣,腳尖瑟縮了下。
峙逸卻只是仰面對她笑笑,做得極其自然,站起來的時候,將她身上衣服也一併拍了拍。
雲鳳的心有絲顫抖,低頭:“艾少爺不必如此待我的。”
峙逸苦笑:“客氣什麼,嫌在下折殺了奶奶您不成?”
雲鳳搖頭:“原不是這個意思。”
峙逸低聲回答:“我知道。”肩膀貼着雲鳳的肩膀。“以後再不要做這嚇煞人的事了,我看着,都害怕。”
雲鳳輕笑:“小時候喜歡做這種事情,覺得又刺激又歡暢。如今怕是真老了,也知道怕了,剛剛站在樹上,手心兒都冒冷汗呢。”
峙逸用手輕敲了她的額頭:“知道便好。”雲鳳頑皮的順勢一躲。
兩人之間的親密,若是旁人看來,莫不是要吃一驚的,他們二人卻全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雲鳳憋了許久,才問道:“剛剛那位姑娘是……”
峙逸被她一嚇,早把那顧姑娘拋在了腦後,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她說的是誰,心裡不禁樂開了花:原來雲鳳還是在意他的。
李穆那日給他的錦囊,其實只寫了四個字:“無中生有”。
他原聽李穆說過:測試一個女人對自己到底有沒有感情的方法,最靈驗最快的法子就是看這女人會不會妒忌。
想不到李穆這着“無中生有”纔開了個頭,就這般奏效。
真是讓他大喜過望啊。
雲鳳見峙逸臉色陰晴不定,又聯想到剛剛看到他同那姑娘的親密,心裡竟莫名絞痛了一下。他哄女人的招數原是有千百種,自己也許不過是他的小玩意兒罷了。
這樣想來,心裡更加悲涼,哪裡知道峙逸想的分明是另一番光景。
峙逸心情好極了,逗弄雲鳳:“你問她做什麼?”
雲鳳心痛之時,便知道自己如今對峙逸,已不是那麼簡單了,一時間心下情緒複雜,越發疼痛,聲音低沉了些:“我原是不該問的。”不再言語。
峙逸怎麼逗她,她都不再開口。
峙逸只道她性子倔,見她分明是生氣了,也不敢惹急了她,一邊歡喜一邊惶恐,忽而就孩子般的過來牽雲鳳的手:“你不要生氣,我原是同她逢場作戲,沒有旁的意思。我,我原是……看你不肯接受我,就去求了我一個朋友……幫我想法子,他原是這風月場裡的能手,他說若是想要測探女人的心思,就要看她會不會妒忌,所以……所以我,你放心……自此後,我自然斷了同所有女人的關聯,不再惹你不快……一心一意的同你好便是。”
峙逸一時間如同傻了一般,只是把心中想法原原本本的同雲鳳說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倒了出來。
雲鳳咬着脣,冷笑:“艾少爺花頭真多,又是逢場作戲,又是風月場的高手朋友,還要花心思試探我的底線,我都要糊塗了。”
峙逸急了,好不容易纔嚐到了一點點甜頭,她卻又要收回去,心裡哪裡肯答應,攥着她的手,聲音有絲哀怨:“你何苦又要同我裝甚麼糊塗,我這顆心如何待你,你難道真的不知道?莫非要我挖開給你看了它是紅是黑,你才同我說實話?”
原是極肉麻的話,但是他說出來,卻字字泣血,只因是心中所思所想。
雲鳳說不出話來,要抽回自己的手:“艾少爺,你……不必如此。”
峙逸卻攥得愈發緊了,放在自己胸口,人都有些癡了:“你明明心裡是想着我的,做什麼又不承認呢?”
雲鳳擡眼看他那一雙亮極的眸子,只覺得眩暈,費了好大的力氣,要掙脫開來。卻被峙逸整個人的搶進懷中,他一副要吞她入腹的架勢,向着她俯下面孔來,卻不過是溫柔的含住了她的脣。
雲鳳幾欲嗚咽,峙逸卻趁機伸了舌頭入她口中,雲鳳苦苦掙扎,卻被他緊緊箍在懷裡,動彈不得,一時只覺天旋地轉,滋味不能言說。
雲鳳逮着空當,狠狠的咬了峙逸的嘴脣,聽到他“啊”一聲痛叫,這才慌張掙脫了他,向東屋跑去。
峙逸卻也不追,怔怔的看着她奔跑的背影,癡癡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坐了一天一夜火車,人都是昏的
昨天就睡得很久
沒有及時更新
很抱歉
但是很高興的是,俺回來了,其實我的小摩托真的是出了點問題,要感謝我的堂妹一直幫我發文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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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章是草稿,大家輕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