峙逸下了朝回來,就看到蘭璇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站在花園子裡頭賞景兒。
蘭璇見了他,笑一笑,迎上來:“爺今兒回來得早啊!”
峙逸臉上笑得溫潤:“大冷的天兒,你在外面站着幹什麼?”
蘭璇嗤一聲笑了,半晌不說話,看着那幾顆梅花樹,目光有些迷離:“若不是在這裡站着,我又哪裡有機會能同你說上話呢!”
峙逸最不喜歡她說話夾槍帶棒,一肚子彎彎繞的,卻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一時覺得煩悶,皺了下眉頭。
那表情看到蘭璇眼裡就是嫌棄了,這嫌棄幾乎沒把她一顆心撕裂。她百般惦念着他,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他居然連同她多說一句話都嫌煩。
蘭璇忍了忍,到底沒下淚。一個人喃喃道:“……這梅花原是你親手種的呢,因着我最愛梅花的高潔,那時候你總是想着法兒讓我高興,常常……算了,如今你怕是都不記得了。”
峙逸想着艾維還跟在身後,覺得有些尷尬,拳頭舉在臉邊輕嗽了一聲:“那你先看着,我先走了。”轉身就去了。
蘭璇原以爲他多少還有些情分的,如今看來卻如同陌路。
她最是要面子,忍着心痛,躬身行禮:“爺慢走!”
她看着峙逸的背影,明明臉上漾着笑,手上卻疼得厲害,低頭一看,長長的紅指甲不知什麼時候都插進了肉裡,那傷口滲出血來,生疼。
錦墨從後面走過來,用帕子按住蘭璇的手:“奶奶,錦燕那丫頭折了幾隻梅,您看看?”
蘭璇定了心神正要回頭,就看到老太太屋裡一個婆子笑嘻嘻的過來了:“奶奶原來在這兒啊,老夫人那邊來客人了,讓幾房奶奶都過去坐坐呢!”
錦燕站在梅樹下頭,跟那婆子離得近,問道:“朱嬤嬤,什麼客人這麼大的排場?莫非連東屋那邊的也要去嗎?”
那婆子嘻嘻笑了聲:“自然要去,那人客原是東屋奶奶的妹妹,老夫人的乾女兒,自她爹出事以後,她都受着咱家的照顧,這週二小姐打小就是個懂事兒的,今兒個親自登門感謝老夫人呢!”
錦燕、錦墨面面相覷。
峙逸同那週二小姐的事情他們原是有過耳聞。可是周家不是同艾家有仇嗎?
再說了,那周大小姐在艾家還不夠受罪,那週二小姐來湊什麼熱鬧?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蘭璇笑道:“早就聽說這週二小姐是京城裡才貌無雙的美人兒,又是同爺打小熟稔的,今兒倒是真要去見識見識。嬤嬤先去,我隨後就來。”
那婆子笑着應了一聲:“都知道奶奶最是好說話的!”轉身去了。
錦墨看着蘭璇:“奶奶這?”
蘭璇冷笑了下:“無妨,哼,沒人要的貨色,還知道往這裡來討便宜。”遂吩咐了錦燕領着下人先回去,自己帶着錦墨去了大屋。
蘭璇進了廳堂就看到雲鳳同素琴坐在老夫人側手邊兩張木椅上。
雲鳳穿一件水藍織錦貂鼠毛小皮襖,下面系一條灰色的裙子,頗有些心不在焉,素琴倒是一臉熱絡。扭頭見了蘭璇,忙起身相迎:“奶奶來了!”
蘭璇笑着“嗯”了一聲,又給老夫人行了禮,這纔不慌不忙的擡眼看那坐在老夫人身邊的周雲英。
只見這周雲英身穿一件銀紅緙絲白狐毛小襖,露出一雙紅酥手。頭髮盤作時興的同心髻,插着幾支玳瑁花,鵝蛋臉,櫻桃口,同雲鳳眉眼有三四分相似,雖不及雲鳳的書卷氣,卻明豔照人,眼角眉梢自有一番風流。
雲英見了蘭璇,也忙起身行禮,只是略略一躬身,那婉轉嫵媚的做派就讓蘭璇心裡如灌了鉛一般疼痛。一個寡婦就讓自己那般難對付,如若這個周雲英真的進了門,她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艾老太太牽着雲英的手笑道:“英兒快別拘謹,這是你蘭璇嫂子,你峙逸哥的另一個太太,比你姐姐進門晚個一年,也是個好性情的。”
雲英笑得格外燦爛:“早就聽說蘭璇嫂嫂的大名了,今兒一見,真是名不虛傳,比外間傳言得還要美上幾分,畫上下來的一般。怪不得乾孃這些年都不想着我,有這樣的美人兒陪着,哪裡還想得起我來?”
老夫人被她一張甜嘴兒哄得好不開心,卻又忍不住嘆氣:“乾孃可想你了,只是你爹原是個糊塗的,唉……兩家鬧成這樣,不然……”
雲英連忙哄勸着:“乾孃快莫這樣,早知道招乾孃不開心,雲英還不如不來呢……”
老夫人一聽這話,哪裡是願意的,捉着雲英的手道:“快別這麼說,乾孃想你呢,你如今既然來了,就陪乾孃住上一段時日。”言畢,瞟了雲鳳一眼道:“你姐姐那裡如今擠得很,怕是容不下你,你就同我住在一起就好了。”
雲英撅嘴爲難:“留母親一人在家,實在不太好。”
艾老夫人笑起來:“有什麼不方便,若不然把她也接來?”
雲英連忙擺手,老太太好一陣撮哄,她才答應了住下來,說得回去取些衣裳什物。
老夫人笑起來:“我命人替你回去取便是,我看你們孃兒倆如今這般樣子,也沒人知冷知熱的,如今都入冬了,他們幾個都要裁冬衣呢,待會讓素琴去庫房裡取幾批料子你看看,許多都是我珍藏的,你緊着自己挑,我命人給你同你娘做兩件便是了。”
雲英正要拒絕,老夫人皺眉:“你若是不答應,乾孃就生氣了啊?”
雲英這才紅着臉應承下來。
蘭璇笑道:“母親這般疼妹妹,是妹妹的福分,看妹妹這標緻模樣,莫要說母親,就連我都是極愛的,原是頭一回見面,沒什麼送妹妹的,恰好有一對金釧兒,原是打來自己戴的,如今卻連孩子都有了,戴出來不像樣子,妹妹這麗質嬌俏的模樣才配那金釧兒。”說着,轉身對着錦墨耳語一番。
錦墨笑一笑:“奴婢這就去取來。”
雲英趕緊道:“嫂子客氣了,這等大禮,怎麼好收呢……”艾老夫人按住她的手:“怕什麼,你嫂子原是我們這艾府裡的首富,難道還會捨不得那金釧,她喜歡你才送你的,我老婆子做主,你收下便是。”
蘭璇喝了口茶,笑道:“母親取笑我了。”
素琴見蘭璇這般慷慨,也只能咬着牙送了一對玉鐲,她原是個沒什麼錢的,過去還想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到了雲鳳那裡一看才知道,她不過是揣着艾府賬房鑰匙的高級丫頭罷了。
錦墨捧了那金釧出來,黃澄澄的,雕着花鑲着寶好不氣派。越發襯得素琴的鐲子寒酸。
素琴看着雲鳳道:“奶奶不送點什麼嗎?原是老太太高興,討個歡喜。”
還不待雲鳳開口,老太太先冷笑了:“她能拿出什麼好東西來?”
雲英早已看出雲鳳在這屋裡的地位,隨便說了句笑話,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一時屋中歡聲笑語好不熱鬧,若是外人不知道的,都道這艾府好一番花團錦簇和氣安康呢。
說笑間,下人來問再何處擺膳。老夫人先問了雲英的口味,又囑咐廚子加了幾樣菜務必要做得精細些,這纔想起峙逸來。虎着臉問一旁的婆子:“少爺可是回來了?”
“回來都有一個時辰了,在東屋那邊呢。”
雲鳳一聽這話,本來黯淡的雙目忽然如有了亮光一般,卻小心翼翼的垂着頭,不讓人窺見自己的神色。
老夫人握着雲英的手道:“英兒莫見怪,你這個峙逸哥哥是越大越不長進了。”轉身對劉管家道:“快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正說着,峙逸就從外間進來了,身上朝服已經換下了,穿了件灰色織錦夾襖。一雙黑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在屋裡一掃,在雲鳳臉上略停了停,垂了頭給艾老夫人行禮。
艾母哼一聲:“你還知道來看你娘,我當你都不記得自己是娘生的呢,你有多少天沒有陪你娘吃飯了,可着勁兒跟那丫頭混。也沒混出個什麼好來。見了你雲英妹妹,怎麼話都不說啊!”她心裡憤憤的,這段日子她不知投了多少好藥材下去了,也沒見那秀雅有一點信兒,這孫子抱不上,就開始不滿意,嫌棄起秀雅出身低、手段髒,越發看着身側的雲英喜歡起來。
峙逸擡眼看了看雲英,只是點了點頭。
雲英卻連手掌心都溼透了,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峙逸哥哥……”
峙逸跟沒聽見似的,撿了雲鳳對面的位子坐了,雲鳳擡眼看他,二人目光相碰,又各自埋下頭去,嘴邊卻都帶着一抹不易覺察的笑容。
一旁蘭璇本就在一旁細細觀察,見到這兩人有文章,卻也說不出個究竟來,心中妒疑竇叢生。
吃飯時,老夫人還不住往雲英碗裡夾菜,說些雲英峙逸小時候的趣事,這些事情原是蘭璇素琴都不大知道的,也是不關心的,開始時還有人附和,到後頭看峙逸臉上淡淡的,也就沒人再出聲了,老夫人說着說着也覺得尷尬。桌子上一下冷了場。
這時候下人端上一盤酥炸排骨來,老夫人笑嘻嘻的道:“英兒啊,這是你最愛吃的菜,你峙逸哥哥小時候總是要自己夾給你吃的。”又對着峙逸道:“你快些夾一塊給妹妹嚐嚐,看這滋味有沒有變?”
峙逸面無表情的站起來,給雲英夾了酥炸排骨,又爲蘭璇、素琴、雲鳳各夾了一箸菜。
蘭璇原是愛吃清蒸魚,峙逸卻給她夾了同素琴一般的牛肉,她原是不愛吃牛肉,嫌肉質不夠鮮嫩,勉強吃了點。
雲鳳碗裡的卻真是她最愛吃的荷葉粉蒸肉,因爲這菜離得遠,她還以爲吃不上了呢,心裡默默的高興起來。
蘭璇一旁看得分明,腦中忽然閃現一個讓自己心疼的念頭:他給她們都夾了菜不僅是叫那一老一小絕了念想,同時也是個障眼法,什麼都是假的,他不過是要夾給周雲鳳吃罷了。再側頭看着雲鳳滿足的表情,心中越發篤定,一時五內俱焚。
這邊廂機鋒暗藏,那邊廂雲英對峙逸的冷淡卻似乎渾然未覺,一昧的哄着老夫人開心,幾乎把素琴平日裡做的事兒一股腦兒都包乾了。
雲鳳看她這般,暗地裡皺了眉頭。
老夫人年紀大了,沒吃多少就被丫頭伺候着更衣去了。
撤了飯,蘭璇笑一笑,說是不放心家裡的露華,帶着錦墨先回了屋。
素琴依着老夫人的意思,去庫房給雲英找料子。
一時間,屋裡只剩下雲鳳、雲英和峙逸三人,氣氛怪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