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桌和牆角之間有幾十釐米的空隙,什麼都還沒放。詹羽僵硬的手指還停在開關上。
月光透窗而入,將那個蹲着的人影照得十分清晰。影子披着一頭長髮,無聲無息。
他怔住了,背上冷汗涔涔。好在怎麼說也是當了幾年警察的人,他儘量鎮定下來,立刻開燈。燈光亮起,那處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詹羽又關燈。稀薄月光中,那影子依舊靜靜蹲在原處,幾乎和黑暗融爲一體,鬼氣森森。
他把臥室的燈開了,抱着被子枕頭走到了客廳,抖了半天才鋪好沙發。詹羽小聲唸叨着“急急如律令”“冤有頭債有主”,哆嗦着鑽進被窩,伸手關落地燈,擡頭時見到一個長髮披肩的人站在沙發後面看他。
詹羽魂飛魄散,嗷嗷慘叫着抓起錢包鑰匙手機衝出了家門,之後就一直住在所裡,不敢再回家了。
“我這幾天也忙,剛調到你們片區就遇到祝正義那件事,人手又不夠,我連續加了三天班,飯都沒好好吃一口。你給我個沙發就行,還有浴室衛生間隨便我用,其他沒有任何要求。”詹羽說,“衣服襪子什麼的,我在所裡都有備用。現在天氣熱,每天換一次,能幹。”
方易撓撓頭。詹羽說“以前也住過”,那麼現在拒絕就太不自然了。他很快點頭答應。
起身準備給他找一套被子枕頭時,詹羽叫住了他:“不急,我今晚再過來。話說方易,你沒有什麼辦法解決那個鬼嗎?”
“我怎麼解決?”方易心道能解決這種東西的不是我是冷麪冷眼的大大,可是你又看不到他。
詹羽站起來搭着他肩膀:“你不是一直都能看到這種東西嗎?給哥一些解決的提示,嗯?”
方易大吃一驚。詹羽表情很認真,說的話也非常自然——他不是開玩笑。
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方易淡定地將這個問題糊弄了過去。把詹羽打發走之後,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身上——這個身體身上的謎團太多。
他的好奇心已經在這幾天裡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願望只是搞清楚自己復活的原因,然後靠着另一個方易攢下來的錢好好生活而已。無奈身邊種種發展,他招架不來。
在詹羽鍥而不捨的勸說之下,方易無奈跟他回家。
“說好了,我如果覺得裡面那東西不對勁,我們立刻走。”方易再次重複。
詹羽:“好好好。”
方易在詹羽家門前站了幾分鐘。
詹羽:“方天師,你透視眼?看到什麼了?”
方易不搭理他。
他什麼都沒看到,自然也什麼都沒聽到。據他觀察,一般距自己十米左右的惡靈,系統都能檢測出來。此時耳邊沒有任何聲音,方易心想裡面那個應該不是壞東西,於是讓詹羽開門。
詹羽開門之後,把方易擋在身後,當先進門。他環顧客廳廚房,又跑到臥室和陽臺看了幾眼,回到玄關跟方易輕鬆地說:“哈哈!不在!果然白天不敢出來。”
方易看看詹羽,又看看站在詹羽身後、從他進門開始就一直跟着他的長髮女孩,默默地嗯了聲。
他讓詹羽坐下。詹羽身邊的女孩果然跟着詹羽移動到了沙發邊上。方易裝作四處打量,偷偷觀察那個女孩。
女孩令他第一時間想起葉寒。如果在路上看到這樣一個人,方易絕對意識不到她是個靈體。
柔軟的栗色長髮披在肩上,四肢瘦削,臉頰凹陷,眼神有點呆,注視着詹羽的神情可算得上是溫柔。女孩的衣着也算體面整齊,襯衫和長裙雖然不是時尚的款式甚至有些老氣,但很適合她。方易從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惡意,也沒發現她除了注視詹羽之外還有什麼別的舉動。
“你……你看什麼?”方易觀察得太專注,詹羽終於發覺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邊的空氣中,倒抽一口冷氣,“臥槽,她在這裡?!”
“是啊。你是不是惹了什麼風流債?”方易隨手拿起桌上表皮乾癟的蘋果啃,“挺好看的姑娘,表情特別溫柔。”
詹羽從沙發上箭一般竄起來,站到了方易面前,幾乎貼着方易的臉,咬牙切齒:“我去……你爲什麼不說……快快快快快快解決啊!”
“別怕,你回頭看她一眼。她沒惡意的。”方易說。
女孩腳下輕移,也靠了過來。走近之後方易才發現,她手臂和脖子上都有細小的傷痕。灰白色的傷疤已經癒合,留下了不細看不會發現的痕跡。
方易驚訝地注視着女孩。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緩慢轉頭,盯着方易。
“……她走了嗎?”詹羽半天沒聽到方易出聲,問道。
“沒有,她在看我。”方易心想糟了,他忘記了自己這種隨時隨地把惡靈拐帶回家的特性,現在面前這個女孩雖然不是惡靈,但顯然發現方易之後,她的注意力已經有一部分轉移到方易身上了。
方易一回到家立刻尋找葉寒。但喊了幾聲,到處也都找了,還是沒看到葉寒。葉寒不在,連廢柴也不見了,方易完全束手無策。他在客廳中央轉了幾圈,無可奈何地衝門口說:“你進來吧——哦,你已經進來了。”
女孩緊張地環視這個陌生的地方,隨後很拘束地在地毯上坐了下來。
她是跟着方易回來的。
詹羽是利用吃晚飯的空隙時間把方易帶回家的,因爲要趕着去值班,匆匆從自己屋裡逃走了。方易一個人走了大半程路,快到家時才發現身後跟了個黑沉沉的影子。
夜色起了之後他才發現,和在日光下不同,夜深之後這女孩的腳步變得謹慎,眼神也透着慌張。
他此時此刻真的太希望自己擁有能和它們溝通的能力了。
方易自顧自做了晚飯。打開冰箱門看到從祝媽那裡買回來的幾捆青菜,雖然心疼錢,但他還是扔掉了,轉而煮了個蛋面吞下。他做飯吃飯的時候女孩也幾乎寸步不離地緊跟着,溫和微笑。
真正尷尬的時刻發生在他去洗澡的時候。脫了衣服擰開熱水器,剛塗完沐浴露的方易轉頭就看到那姑娘靜靜站在門邊。
方易:“……”
女孩:“:)”
方易立刻關水弓身:“你……你先出去好嗎?”
女孩學他的姿勢也彎下腰,咧嘴笑了。
——無法溝通!
他邊自我暗示“人鬼殊途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又摸不到呵呵呵”,邊飛快擦淨身上泡沫,胡亂套了件衣服就衝出浴室。女孩緊緊跟着他走了出來,身影在涌出浴室門口的水蒸氣裡,看着有點飄忽。
方易這時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她雖然一直在笑,但這種微笑毫無意義。笑容似乎是女孩臉上的一種固定表情,方易站在她面前直直瞪着她。
嘴是在笑,眼神也溫柔,但她卻彷彿什麼都沒有想。
將近午夜,詹羽一身疲憊地回來了。
葉寒和廢柴依舊不見蹤影。廢柴常常在外面度春宵,方易也不太管它,而葉寒來去如風,自己根本不可能管。他看了一晚上電視,就爲了等詹羽回來問幾句話。
“坐坐坐。”方易讓詹羽坐下。
詹羽洗完澡泡了桶方便麪,舒舒服服坐着開吃:“訴衷腸?我不興那一套啊。你書架上那些小黃漫什麼時候清理,每次來都污染我眼睛。”
“先放下來好嗎?你可以不看。”方易說,“跟你瞭解下那個……鬼的事情。”
詹羽:“嘖,你這人太掃興。那鬼在我家裡,我在你家裡,你說點別的行不行?”
方易:“她也在這裡。吶,蹲你前面,看你吃麪。”
詹羽滿口酸菜牛肉麪的麪湯都噴了出來。
方易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毯:“……”
勒令詹羽清潔地面之後,方易認認真真跟他形容了女孩的外貌。
“你真的沒見過她?”方易忍不住又嘮叨了,“你和她沒關係她怎麼會跟着你?肯定是有點牽連的。你是不是招惹人家小姑娘又甩了?認真點!放下小黃漫好嗎,它們擋不住的。我覺得她這裡不太靈活。”
方易指指自己腦袋。
詹羽猛地坐直了:“你看看,她身上是不是穿白襯衫白裙子,襯衫左邊有個口袋,口袋上繡着朵花?掉了一半的。”
方易轉頭看,立刻狂點頭。
“……我知道她是誰了。”詹羽突然靜了下來,有些踟躕地撓頭,“原來如此。”
方易哼了聲:“知道就好,知道就趕快去解決啊。”
詹羽轉頭看着方易剛剛盯着的位置:“怎麼解決,人都已經沒了。”
他猶豫片刻才繼續開口:“這件事在我之前那個片區鬧得很大。她那件事是我調到這裡之前的最後一次出警。爹媽帶她去小診所打胎,大出血,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送醫院了。”
方易皺眉。
“這姑娘智力不行,十七還是十八歲,大概就九歲的智商。人挺好看的,不說話坐在那裡的時候你一點看不出來她和別的女孩子有什麼不同。非常乖巧,也不會到處亂跑。那一帶的大爺大媽都很喜歡她。”
方易驚呆了。“我擦……這他媽誰造的孽?”
詹羽搖搖頭:“不知道。沒查出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