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逃走
?高潮過去,佛朗明哥也接近尾聲,幾聲吉他的“淙淙”之後,依娜原地徐徐兜轉圈子,末了如盛放過後幽香澹澹的玫瑰,靜止在會場中央。
掌聲隨即如雷響起,燈光也旋即亮起。其實這樣的受人矚目令依娜不適,眼看着無數好奇、愛慕甚至妒嫉的男人與女人朝她靠攏過來,她有了想逃跑的衝動。
一旋身,她卻撞入了某個男性的懷抱,還觸到詹姆士龐德那冷靜中又饒富興味的眼神。她的老闆,似乎正一眼拆穿她。
“想逃?”陶健方露出龐德式的致命微笑。同時,他的眼繞了周圍一圈,制止所有人——包括好奇的、仰慕的、甚至充滿妒意的男人和女人全在他犀利的眼光下做鳥獸散。
“呃,我既不是你的對頭,更不是你的龐德女郎,我幹嘛要逃?”甩甩頭,她一臉的不在乎。但其實她很緊張,心虛的連聲音都變了。
“能參加這個Party,你自然是‘我的’員工,你是哪位?”他問得頗爲禮貌,但眼神卻充滿刺探。
“我是無名小卒,你不會認得我的。”依娜含糊地答。
“我的確不認得我所有的員工,但卻直覺你很熟悉!”
“你一定對每個你遇見的女人說同樣的話。”依娜故意壓低的聲音中充滿了不自覺的批判。
“或許,不過所謂‘每個女人’並不包括小女生和歐巴桑。”陶健方不甚在意地自我調侃,他在意地是:“你是誰?”
“我是誰對你並沒有意義!你不會真的想認識我。”依娜移動腳步,惶亂地想着該如何擺脫自己老闆的緊迫盯人。
“這一刻我不正是急着想認識你嗎?”陶健卻亦步亦趨且專斷霸道。“至於你對我形不形成意義,這得由我自己決定。告訴我你是誰?或者,脫下你的面具!”
他自大的態度令她氣急,可是他急於結識她的樣子,又令她莫名的欣喜。“戴着面具,保留些許屬於個人的私秘,維持一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正是化裝舞會的目的。”
陶健方以莫測高深的眼光審視她。有小片刻,依娜害怕他會不顧反對地扯下她的蝴蝶面具,但稍後他只是攤攤手,承認自己的挫折。“好吧!我同意你的說法,但你也得同意不會在我轉身的一刻逃跑,畢竟,我是個有強烈好奇心的人,也愛玩面具躲貓貓的遊戲。”
他的意圖很明顯了,他已經當她是“遊戲”的對手了!
換做是平常時的唐依娜,這種挑釁與挑逗兼俱的話只會換得她的厭惡和輕蔑,但眼前說這句話的人是她的老闆陶健方——一個她慣於扮演他的左右手卻感覺他仰之彌高的男人,而荒謬的是,她爲他的言語心絃顫抖。
“我說過……我……不會逃走。”像替自己的話加蓋了封印,她已後退無門。
陶健方信任地點點頭,淡淡地改變話題。“來一杯雞尾酒好嗎?”
“好!”再拒絕就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接過老闆遞過來的酒杯,啜了一口裡頭淡黃色的酸甜酒汁,依娜逐漸放鬆緊繃的情緒。
接下來陶健方——她的老闆——和她幾乎須臾不離。
他算是霸定她了。大膽地摟着她的腰肢,他向所有有意朝她獻殷勤的男士投以警告的眼神。他只和她跳舞,而且是跳每一隻舞,不論是吉露巴、哈哈、探戈或華爾滋。口渴了,他會體貼地替她端來一杯又一杯的雞尾酒,任由她仗恃着原住民族天生的好酒量,一概來者不拒的喝着。
半個小時之後,那些看似無害的雞尾酒開始在她體內揮發,令她一向藏得緊緊的熱情不自覺的揹着她的理智往外擴散。
另半個小時之後,她已經很自然地倚在陶健方的胳臂裡,露出開懷、釋然,甚至有些冶蕩的笑。
又開始有人揹着他們竊竊私語了,可是依娜渾然未覺,她耽溺在受珍視、被嬌寵的愛情迷藏遊戲當中,難以自拔。
而陶健方又何嘗不然!
即使眼前這個教人迷惑的神秘女郎堅拒卸下面具,堅持不吐露姓名,他還是決意奉陪她到底。
如果要反省他爲何對她如此執意,也只能說他在她身上看見某人的影子,窺見了某種熟悉。而那種感覺不僅僅是驚豔這麼浮淺,而是一種震撼,一種發自內心深處,原以爲早已隨着某人逝去而死去的撼動。
她像極了某個人,她們都有嬌小窈窕的身軀,靈活澄淨的眼睛,微寬卻形狀優美的嘴脣,以及深愛舞蹈的天性,尤其是熱情激烈的佛朗明哥。
剛剛!當DJ播出NanaMouskouri的西班牙唱遊曲時,他的心情就無端的躁動,然後突然間她就立在聚光燈匯聚的地方,教他的腸胃糾結、心情絞痛。
有多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那個心愛的人——他摯愛的未婚妻魏絲絲四年前在香港失事,落水溺斃之後,他一直心如止水。不久,他把陶家偌大的事業重心由香港轉移到臺北最大的目的,是想暫時離開傷心地。
這幾年,感情上或許不算空白,但頂多也只能說是渾渾噩噩,他深信再難找到如絲絲那般、能體貼契合、甚至能撼動他的女性。直到這一刻……他有了甦醒的感覺。
但這真的是種復甦嗎?
他當然明白在一個人身上尋找絲絲的影子是不公平且不可行的。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即使外貌相仿,並不代表內心相同。),也沒有人甘願成爲別人的影子。
在走近眼前這個穿着大膽的豔黃與黑色,跳着佛朗明哥的神秘女郎之前,他不是沒試過要自己別招惹她。但一如他懷疑這算不算一種復甦般,他必須證明他一度冬眠的感情能否甦醒?
於是,他驅策自己趕在她溜走之前抓住她。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有逃脫的意圖。她是個矛盾的綜合體,跳佛朗明哥時,她冶蕩狂野,美豔的不可方物,可是樂聲一停,她又像一葉急於閉合的含羞草,忙着想隱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