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子。都一把年紀,居然還懷孩子,真是,以爲原來的太太走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我當初一見到那個方太太就覺得不是什麼好人,妖里妖氣不說,一個寡婦,怎麼好意思到處晃?是我,早就羞死了,哪兒好意思勾引別的男人。”
兩個傭人因爲方南給他們臉色看,一直說個不停。
他們沒有注意到臥室裡的時愛已經醒過來,一向懶散慣的人,說八卦說興奮之後,聲音漸漸大起來。
頭重腳輕的時愛立在他們身後,冷冰冰的視線落在他們的身上,啞着嗓子開口,“說夠了沒有?”
兩個傭人轉過來,看到還蒼白着臉色的時愛,並沒有什麼畏懼之色。時愛對下人一向沒架子,性子又軟和。
“大小姐。”
“大小姐。”
時愛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半大的孩子,傭人甲一臉我爲你好的神情,“大小姐您可千萬別被姓方的母子倆騙了。你父母親當年離婚就是因爲方太太。”
反正老爺不打算娶那個老女人,方家遲早要滾蛋吧。
時愛舔了舔乾燥起皮的脣,臉上沒有表情,這倆人並不會看人臉色以爲時愛沒出聲是因爲繼續想聽,又添油加醋說了很多時愛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時愛去南城讀大學之後,方太太經常作伴陪宿在時家原先程女士住的院子,以及方太太費心思懷孕出醜的事情,甚至連方南都被編排進去,被描述成一個貪婪小人,在時家耀武揚威。
時愛面無表情地聽着,兩個傭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或許是太生氣,或許是傷心被人利用。
大家都知道,方南對她很好,現在終於有人告訴她,那不過是方南在利用她而已。
“大小姐,您不用傷心,現在他們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僕人們送上安慰,看我們多麼忠心耿耿。
時愛深吸一口,越舔越乾的嘴脣覆上一層淺薄的焦白,看上去像是隨時要倒下的人忽然間提高聲音,聲音不大卻氣勢十足,“滾!”
“什麼?”傭人們顯然沒反應過來,怎麼一片好心換來一句滾?
時愛擡起手,手指在空中直哆嗦,雖然她表面上很平靜,可是這個動作已經出賣了她內心的情緒波動,“給我滾。”
傭人們還在勸,“大小姐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滾,聽不懂嗎?”
時愛臉色都變了,平和溫柔的又安靜的大小姐突然間變得十分凌厲,“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否則我讓人把你扔去喂鯊魚。”
平常沒脾氣的人忽然間生氣的時候特別可怕,時愛開口就要人命。
傭人們因爲她的沙啞語氣低沉又冰冷嚇得渾身一哆嗦,馬上離開時愛的院子。
終於安靜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時愛慢慢折回去,跌坐在沙發上,從昨晚上到現在她什麼都沒有吃,剛纔那幾句話幾乎耗光她所有的力氣。
她緩緩地吐息,努力平復自己身體裡面的難受以及眼前旋轉的風景。
等到那股難受終於過去一些,時愛哆嗦着撥內線給管家,“開除我院子裡的傭人,他們對我不敬。以後,在港城,我不想看到他們。”
管家被她的話嚇到,擔心下人是不是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於是出於關心問上一句,“大小姐,發生什麼事情了?”
正在氣頭上的時愛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沒了理智,不能思考,她低沉聲音冷冷反問電話裡面的管家,“聽不懂我的話?你是不是不想當這個管家了?你們每一個人是不是都覺得我很好欺負?”
管家嚇得,不敢多說,“大小姐我會照您說得做。”
相處的時間久了,會忘記身份的差異。這個一直文靜善良有些怯弱的姑娘再好相處也是時家的大小姐,是主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時愛扔了手裡的電話,強行撐着身體從沙發上起來,走到牀邊重重跌下去,臉蛋埋進柔軟的被窩裡面壓抑地哭出來。
誰都不能侮辱方南,誰都不可以,那是她的夢想啊,這些人爲什麼這麼殘忍,連讓她做夢的機會不給?
……
方家。
打破母子之間對峙沉默的是時家師爺的電話,請方南過去處理一些事情。
方母當時就坐直了身子,顯然很感興趣。
她當然希望兒子得到時家老爺子的重用,現在時家想在商場上拓展自己的疆土,發展自己的王國,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
方南低沉的聲音溫涼,禮貌疏離地拒絕,理由是家裡有事,走不開。
至於到底爲了什麼事,師爺其實心裡面應該有數。
方母臉上露出怒容,無法理解方南爲什麼要拒絕,這個兒子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機會難得?時家又不是沒錢請不到人才。
她陰沉沉得看着兒子,“你要知道,大部分人缺的不是能力,而是缺的機會。”
方南將手腕擡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上面的白色紗布滲出一絲絲的紅,提醒她,他剛剛受傷。
方母臉上訕訕的,那些責備的話頓時說不出口。
方南擡手揉了揉眉心,“你在家裡面好好想想,我希望你能夠冷靜想清楚。”
方母的脾氣不好,因爲懷孕,她好像變得特別容易激動,“還要想什麼?這個孩子我要定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生下來。你不肯留在家裡,難道不能找個孩子陪着我?”
方母說了那麼多要留下這個孩子的理由,好像每一個都有道理。
方南冷漠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即使再不忍也要跟她點明,“你如今多少歲?這個孩子有幸出生長到成年的話,那個時候你多少歲?難道你不是靠着我給你養?說是我弟弟,其實跟我養個孩子有多大區別?你口口聲聲說要爲清掃人生路上的障礙,可是我遇到過的障礙全部都是因爲你!”
他的愛情,他的自尊,他的理想,全部都要因爲他的親媽,變成泡影。
方南已經因爲這件事疲憊,道理大家都懂,立場不一樣,溝通全部無效。
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還要自取其辱,方南真的不太明白。不如打掉這個孩子跟着他去國外重新開始,在南城的這些年就當是一個夢不好嗎?
方南上樓的時候,方母在他身後無比篤定地說,我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孩子。方南的身形頓住。
有一句話很想問問她,那他呢?難道他不是她的孩子?難道準備放棄他嗎?
方南沒有說出口。
他也不習慣撒嬌,從小到大他習慣沉默着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盡所能不給她添麻煩。
……
時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些年像是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面過了一遍。
她醒過來,手機在耳邊震動,是醫院打過來,提醒她今天下午四點來做腿部複檢。
時愛抹了一把臉,電話那邊重複得叫她時小姐?
她看了一眼時間,才下午三點,她卻覺得這一覺睡像是睡了一輩子。
“好的。”她沙啞着聲音回答。
鏡子裡那雙眼肯定哭得不能見人,一副大墨鏡戴上,她花了好長的時間從牀上起來,院子裡面沒有人。
那些喜歡嚼舌根的人已經被她開除。
時愛不打算在家裡面吃東西,她給方南打了電話。
等了一會,那邊才接通,幾乎要耗盡她本來就不多的耐性。
“你昨天你欠我一頓飯,你記得嗎?”
方南沉默了一瞬。
時愛沙啞着嗓音撒嬌,“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走到你家門口,我都出了一身冷汗。”
“等我。”
時愛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手機那邊沒了聲音,不過十五秒,她面前的門打開,方南立在她的面前,擰着眉頭瞪她,“爲什麼戴着墨鏡?”
時愛齜牙,“紅眼病。”
方南狐疑,伸手過來摘她的墨鏡,時愛躲了一下,“別碰。會傳染。”
“怎麼回事?又是發燒又是得……紅眼病?”方南的臉色不太好。
時愛扁嘴,“再說下去我就要餓死了。就在你家裡吃吧,我想吃你煮的面。”
方南準備伸手扶她,時愛擺手示意不用,躲開了他的攙扶。
一碗麪方南親自做好,不到十分鐘端到時愛的面前。
她嚐了一口,味道比以前要好很多。
她彎了脣角,“跟以前一樣好吃。”
方南沒吭聲,坐在她的對面,沉靜如許。
吃飽之後,時愛終於有了一些力氣。
“方南哥哥,一些話,我想問你。”
方南稍微調整坐姿,“你不是要去複檢嗎?時間來得及?”
時愛原本準備的那些話全部都說不出口。
她自己都記不得今天要複檢,還要醫生來提醒,他卻還記得。
視線悄然模糊。
“方南哥哥。”時愛輕輕叫着他,像小時候那樣,“你是不是又要打算離開港城了?”
方南愣了一下,妖冶的眸子裡的流露出猶豫。
有些事情一旦跟時愛面對面,方南根本做不到以前那種冷漠絕情。
時愛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胸口像是破了一個洞,冷風往裡面呼呼地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