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忽然間俯身過去,黑眸緊鎖着時愛,距離拉得太近,時愛有種難以呼吸的恐懼,“怕我?”
他的敏銳,鋒利地直達她內心深處,時愛本能地搖頭,一雙毛茸茸、霧濛濛的眼眸盛着清淺的水光。
方南嘴角勾了笑,他本來就是很容易讓人失神的俊美長相,只是淺淺一笑,就能勾人三分魂魄。
“早該聽我的話。”方南微涼的指尖拂過她線條秀美的小巧下巴,摩挲了一下,壓低的聲線磁性十足,又像是音樂大師手中流淌出來的優美樂聲,“下次聽不聽話?”
時愛小扇子一樣的睫毛顫抖了一下,“聽……聽話。”
她有強烈的預感,如果在這個時候再犟嘴,後果可能會超出她的想象。她安慰自己,謠哥總說,識時務者爲俊傑,爲了保命,先且讓他一步。她這不是慫,就是聰明。
方南明顯很滿意她的表現,在牀邊坐下,“告訴我,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時愛露出難堪的表情,她忽然發現方南有些時候真的是特別的強勢,她已經說了不想談,而他卻非要撬開她的嘴。
“方南哥哥……”時愛長嘆一聲,把臉埋到手掌裡,“今天真的沒什麼事情。”
方南明顯不相信這個說辭,“是不是欺負你的人另有其人?還是他又給你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當你的未婚夫?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實在不想說,那我只有打電話告訴你爺爺。”
時愛咬住下脣,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方南,“不……你不要告訴爺爺。這種小事,不要讓他煩心。”
爺爺爲着爹地的事情剛剛住過一次醫院。
“小事?”方南咀嚼着這個詞,咬牙切齒的語氣,“難不成哪一天我去停屍間看你,那纔是大事?”
時愛摸摸手肘,“哪兒有那麼誇張。只是捱了一巴掌而已。”
“只是一巴掌?你當我瞎?”方南英挺的眉宇間浮現出一個深深的川字,看她這樣閃避的態度,不免想多,“跟誰有關係?你在袒護誰?”
時愛抿緊脣,看方南這個架勢,估計不說真話這件事就沒有辦法過去,“我爹地打的。”
“因爲我不能勸我那個姐姐認祖歸宗。”
“還好啦,又不是第一次被他打。”
終於說出來了,時愛故作輕鬆,努力堆起無所謂的笑意,讓自己看上去並不是那麼傷心。
又不是第一次捱打了,有什麼好難過的。
她真的,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但是哪一個孩子,不曾期盼過父愛?
時愛也希望父親給她一句誇獎,然而不管她怎麼做,這個父親總是漠視她,而她也無法給他期望中的表現。
方南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己都做不到事情,居然讓你去勸?就爲了這麼一件破事兒,爲了一個只是跟你有點血緣關係其他什麼感情都沒有的外人打你?還不止一次打過你?”
方南低沉的聲音像是兩個巴掌,狠狠得撲面而來。她從小到大習慣遇到事情不去想太多,有些事情看得太通透,容易傷心。
她習慣用蠢蠢笨笨的遲鈍包裹自己。
即使是這樣,她那顆心也已經傷痕累累。
方南質問就像是一陣狂風,吹開時愛心上的塵埃,露出斑駁的傷痕。
時愛扒拉了兩下頭髮,往被子裡面一縮,絲毫不覺得自己變成一個鴕鳥,“我好累啊,我要睡覺了。”
時愛留了一個背影給方南,“你不要告訴爺爺。爺爺身體不好。你也不要告訴你媽媽,她懷着孩子不容易。”
她想到了所有人,好像唯獨漏掉了一個人。
“那你呢?”
沉默一陣之後,方南輕輕反問。
時愛沒有回答,緊緊閉上眼睛,像是進入到睡夢中。
起初,時愛是裝睡的。
但是到了後來,裝着裝着就真的睡着了。
夢裡,有嘆息聲在耳邊,還有微涼的東西拂過她的眼角眉梢,動作輕柔,如同春風拂過。
……
好在睡了一覺,臉上的巴掌印消了不少。
時愛早上接到渣爹打來的電話,提醒她,一定要抓住機會,讓她趕緊去學校,也不管她的腿是不是康復到了可以上學的程度。
渣爹命令的語氣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隱約間,時愛聽到他那邊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他似乎要準備離開南城。
時愛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面無表情地去換衣服出門。
門口兩個保鏢見到她出來,立刻迎上來,恭敬道,“大小姐”。
時愛頓時有種上學如同上墳的煩悶。
“我要去上學,你們確定也要跟着我?這樣很煩啊。”
“大小姐,這是老爺子吩咐的。我們只是跟着你,不會打擾你的。”
兩個保鏢都是典型的北方人長相,大高個,壯實,偏偏呢,生了小眼睛。
時愛跟他們說話的時候還要費力仰頭。
“隨便吧。”
時愛知道自己拗不過爺爺的好意,只好讓他們跟着,前提是距離三米。
久違的校園,時愛一走進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時愛同學,恭喜你終於康復出院。”
“你的腿真的好了嗎?需要幫忙嗎?”
“以後有什麼事情都來找我吧。”
那些噓寒問暖的人,時愛真的一個都不認識。偏偏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着充滿善意的笑容,讓人無法拒絕。
從校門到教學樓,不過幾百米的路程,時愛走了快半個小時。
直到看見賀書和,時愛才感覺看到希望,“賀學長!”
時愛立刻朝着他走過去,挽着賀學長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救命啊,賀學長。”
賀書和脣角漾開一個溫柔的笑,虛扶了時愛一把,“怎麼了?”
“好多我不認識的男生。”時愛腦子裡面一片亂糟糟的,“他們好像都在我住院的時候給我送過花。可是我真的……一個都不記得了。”
賀書和看了一眼時愛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明白她的求救是什麼意思,“這樣不好嗎?說明小愛受歡迎啊。新晉的校花名單上,你第一。”
時愛噗嗤一笑,“哈哈哈……誰評的,這麼沒見識?”
賀書和抿脣輕笑,時愛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美,她還是個小孩子心性。
“對了,賀學長,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時愛在a大唯一交到的朋友大概就賀書和,“餘戀,你認識嗎?”
賀書和瞳仁微閃,輕描淡寫道,“怎麼了?”
時愛輕咬下脣,一副很爲難的樣子,“我……我想和她交個朋友。”
賀書和微微一笑,“我還以爲你要跟慕清讓交朋友。”
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沒有幾個不喜歡慕清讓吧。
時愛的反應則是讓賀書和意外,“慕……清讓?誰啊?這個人很厲害嗎?”
在a大不知道慕請讓的人估計就是時愛了。
賀書和並不是很想聊慕清讓,又把話題轉回去,“我雖然認識餘戀,但是交際不深。她那個人,高傲,性子比較冷,要想跟她做朋友,可能有點麻煩。”
高傲、性子冷,這些特徵,時愛那一天在夜宮早就見識過。
時愛一張小臉苦巴巴,她雖然不夠聰明,但也不至於像渣爹那樣那麼直男得上去跟餘戀打招呼說,雷猴,我是你妹妹!我們一起回家吧!
這種行爲簡直蠢死了。
血緣這種東西在渣爹看來很重要,在餘戀那兒,明顯一錢不值。
“你要是想見她,也不是不可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賀書和把時愛帶進圖書館。
兩個人直接到了頂樓。
通往天台的鐵門被鎖上,上面還貼着警告的紙條。
賀書和無視那玩意兒,擡手直接拉開門,時愛才發現門鎖連同警告的紙條都形同虛設。
天台上的風很大,視野也前所未有的開闊。
整個a大的風景都一覽無餘。
時愛攏住被風吹亂的頭髮,“這裡就能見到餘戀嗎?”
賀書和嗯了一聲,“你往那邊走。我就不過去了。”
時愛往前走,果然在一根柱子後看到一個窈窕的背影,坐在欄杆上,眺望着遠方,玉白的手指間夾了一根點燃的煙。
時愛呆住。
如果渣爹知道他引以爲傲的女兒躲在圖書館的天台上抽菸,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餘戀像是感應到背後有人,帶着笑意的臉在扭身看到時愛的時候,瞬間凝固。
爲什麼來的人不是賀書和?
“你來做什麼?”餘戀的語氣很冷,“別告訴我,你只是偶然走到這裡來。”
“姐姐……”時愛艱難得出聲,嘴脣乾澀得厲害,餘戀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直接轉回去,只留給時愛一個背影。
“別叫我姐姐。”餘戀吸了一口煙,熟練地彈掉菸灰,儼然是吸菸的老手,充滿了滄桑感,“親情真廉價,呵。”
“不管怎麼樣,我們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你回家的話,不是對你更好嗎?”對着一張酷似小魚的臉,時愛實在沒辦法冷言冷語。
爲什麼小魚和她會長得那麼像?如果小魚在這裡,是不是也會嚇一跳?
“那麼想讓我回去?”餘戀眯着眼,對她招招手,“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