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案之後,容氏因爲宣景帝而日漸衰微了數十年的皇權,再度興起。
年輕的皇帝用兩次血洗,告誡了朝野上下,何謂乾綱獨斷。
作爲跟隨容睡鶴多年的嫡系,雖然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但習慣了宣景一朝長達三十餘年皇權旁落、臣子們勾心鬥角當家作主的局面,前朝遺老卻到底有些適應艱難了。
這種不死心的反抗在隨後的日子裡發生過幾次,無一不是以血濺三尺、閤家株連爲結果,到了貞慶五年的時候,朝野上下才終於徹底的平靜下來,不敢再擅自對貞慶帝的舉動,尤其是宮闈之事指指點點。
但是這樣的情況對於盛蘭辭夫婦來說並不能夠完全放心,因爲容睡鶴的說一不二,在他對盛惟喬還一往情深的時候,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有朝一日,他變了心,那麼同樣也沒有人能夠制約他什麼。
也就是說,盛惟喬的未來,將在他的一念之間。
盛蘭辭夫婦所以反而越發的煩惱了。
可這個時候容睡鶴氣候已成,就算國丈夫婦想做點什麼也是無能爲力,還有坑女兒的可能,也只能暗自祈禱了。
五年的時間,太子容珒已然入學,他的老師是容睡鶴親自選的,以羅樸爲首。
這個人選在世人看來,是對容睡鶴恩師桓觀瀾的緬懷,也是貞慶帝知恩圖報的證明。
當然這個時候的容睡鶴對於這樣的名聲已經看的很淡了,他選羅樸只不過是因爲羅樸的學問確實很不錯罷了,到底是桓觀瀾的得意弟子。
要知道桓觀瀾當年門生遍天下,聲勢既浩大,以他彼時的身份,也不可能隨便選擇一個人就收作入室弟子。
羅樸出身貧寒,是寡母辛苦養大,這樣的情況,能夠成爲桓觀瀾的入室弟子之一,是實打實的才華橫溢天資卓絕。
論到功底的紮實,其實還在容睡鶴這個考取過狀元的皇帝之上。
畢竟容睡鶴當年唸書的目的性很強,就是衝着金榜題名去的,從來沒有沉下心來做過學問。能夠有獨佔鰲頭的成就,大部分靠的其實是天賦。
只是容珒似乎沒有太多的傳到他這個父皇的資質,這孩子也不能說不聰慧,然而對於唸書實在沒什麼熱心,倒是對於舞刀弄槍興趣濃厚。這情況讓朝野上下都很擔心,畢竟這個時候如果茹茹還在,出了這麼個太子,還能說是個好兆頭,這是上天賜下來要驅除異族、振興中原的人選。
可這會兒茹茹已然覆滅,海上的盜匪們在海匪出身的貞慶帝面前瑟瑟發抖,甚至都不用派人去招降,就有人舉着白旗三跪九叩的上岸,乞求歸順……這情況,要是出個好大喜功愛挑事兒的,豈是社稷之福?
不止他們擔心,盛蘭辭夫婦也是頭疼,私下裡就跟女兒旁敲側擊,想知道容睡鶴對這太子是否滿意?
雖然說盛惟喬除了容珒之外,還有個兒子容聿,但一來容聿還沒入學,資質尚且看不分明,二來好好的嫡長子,若是被廢,哪怕不影響盛惟喬將來太后的身份,到底也是一場折騰。
“貞慶說了,如今四境太平,天下正休養生息,太出挑的儲君反而不甘心就此守成。”盛惟喬如實告訴父母,“太子雖然在學問上的資質不算卓絕,貞慶倒覺得比起常人也是出類拔萃,無須驚慌,到底太子還小呢!”
馮氏憂慮道:“這話是他說說的還是真心話啊?畢竟尋常人家都會盼望麒麟兒,何況皇家?尤其蕤賓還是太子!”
在兩個外孫裡,盛蘭辭夫婦明顯更重視更關心容珒。
這倒不是因爲容珒是太子,而是因爲他們當年幫着女兒很是照顧了這大外孫一段日子,傾注過心血,感情當然更深厚。
而容聿出生時,盛惟喬已經貴爲皇后,卻是一直養在宮裡,沒有讓外家代養過的。
所以儘管知道容珒的天賦遠不如容睡鶴,馮氏還是希望這個外孫能夠順順利利的繼承帝位的。
“娘您這話說的。”盛惟喬聞言有點啼笑皆非,提醒道,“那您女兒我當年,論才學論八面玲瓏的本事,哪樣比得上汾陽公主?可是讓您更疼汾陽公主一點,您肯麼?”
汾陽公主就是之前的靜淑縣主桓夜合。
容睡鶴追封恩師桓觀瀾之後,對其後人也有禮遇,桓夜合作爲桓家最早跟他搭上線的人,又跟盛惟喬關係還不錯,還是女眷,自然也有好處,從縣主直接晉升爲公主。
世人所以都對容睡鶴的品行讚不絕口……實際上這裡頭不無容睡鶴對公孫喜的寵愛的緣故。
“我跟你爹當然是疼你的,隨便你是什麼樣子,在我們看來,我們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馮氏聽了這話,嘆口氣,語重心長道,“但你要知道,這天下不是每個父母都跟我們這樣想的開!而且盛家那麼點兒產業,在容氏皇族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何況盛家我跟你爹足以做主,你祖父祖母,還有你叔父嬸母他們,鬧的再厲害,只要我跟你爹說定了,他們再怎麼折騰也是無濟於事!”
“因此我們覺得你好,那你就是好的!”
“可是皇室……”
盛惟喬攔住話頭,好笑的說道:“娘,皇室難道現在不是我跟貞慶說了算?”
“……主要是貞慶說了算!”馮氏噎了噎,道,“至於你……還不是夫榮妻貴?要是貞慶轉了主意,又或者你們兩個擰起來了,你說底下人會聽誰的?”
盛惟喬道:“蕤賓還不是貞慶的孩子?我疼他,貞慶豈能不疼他?何況蕤賓是太子,要學的是治國的本事,又不是要考狀元!總不能因爲貞慶考取過狀元,也要他微服私訪的去殿試一場吧?您想想當初太祖皇帝陛下的出身,那是稍微複雜點的字都要左右標註了才認識的,還不是建立了我大穆?”
馮氏無話可說,也就轉了話題。
只是回去之後跟盛蘭辭講起來到底不能放心,又感慨:“偏生乖囡兩次生產都不是很順利,這情況,不到萬不得已也真的不敢讓她再生第三次了……否則趁着年輕多生幾個,將來也更穩妥些!”
之前容睡鶴班師還朝後,知道了妻子生容聿時也很不順利後,這兩天就一直讓宮人備着魚鰾羊腸等物避孕,以免盛惟喬再次有孕,生產時遇見危險。
這事情因爲是帝后的私房事,盛蘭辭夫婦從來沒說過什麼,只作不知,但心裡是很滿意的。
只是如今隨着兩位皇子的漸漸長大,尤其是容珒:擁有盛蘭辭這樣的外祖父、容睡鶴這樣的親爹,他的天賦跟表現,只比尋常人好了點,根本沒達到驚才絕豔的地步,怎麼不叫一羣指望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人扼腕?
其他人覺得大失所望也還罷了,如果容睡鶴也覺得這兒子承擔不起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萬一容聿長大點後亦然……這?
“陛下要是當真要變心,哪裡是孩子就能夠約束得了的?”對於這個問題,素來溺愛女兒的盛蘭辭倒比馮氏看的開,此刻就是搖頭,“你想想先帝,那是爲了哄寵妃高興,親生骨肉都下得去毒手!舒氏姐妹一直到先帝駕崩都沒有生下一個皇嗣,小公主還是陛下登基之後才落地的,就是這樣,先帝還不是寵她們姐妹到閉眼?”
又說,“而且嫡長子不夠出色導致的悲劇……之前的高密王府就是個現成的例子,陛下自己是這事兒的最大受害者,他又豈能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
好說歹說的,總算說的馮氏舒展眉宇了,只是少不得暗自祈禱容珒開竅,能夠成爲一個合格的儲君,彈壓住各方的懷疑與失望。
這五年當中,盛蘭辭夫婦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只在盛惟喬母子身上,親生兒子盛惟元差不多是等於送給許連山養着了,要不是逢年過節許連山會讓盛惟元回來跟父母團聚,夫婦倆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兒子了。
至於其他人,桓夜合跟公孫喜,趙桃媗跟酈聖緒,還有遠在南風郡的盛惟德、盛惟嬈等人,都陸續成婚。
桓夜合出閣之後就變得十分低調,一掃從前到處吃得開的八面玲瓏,除了必要的應酬外,幾乎是足不出戶,從她跟公孫喜在五年裡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來看,感情應該不錯。
盛惟喬私下裡打趣的問過她,爲什麼成了親就改了性子,可是公孫喜不喜歡她總是拋頭露面?
桓夜合笑着道:“阿喜最是沉默寡言,一天也不見得說兩句話的,這個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至於說爲什麼我成親之後就很少出門了……娘娘該不會以爲我從前願意到處竄門吧?還不是沒辦法?家裡父兄都是老實的,根本混不開!我們又不甘心祖父的遭遇,我不出門還能怎麼樣呢?如今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也如願嫁了人,不好好的過日子,還成天在外頭折騰個什麼勁兒呢?畢竟國朝雖然風氣開放,也沒開放到女子可以當官的地步。”
至於趙桃媗跟酈聖緒這對,大概因爲秦老夫人的緣故,趙桃媗婚後一直對外稱病,從來沒有再露過面。
不知道是不是憐惜妻子羞於見人的舉動,酈聖緒在三年前跑到盛惟喬跟前,磨着她幫忙說服了舞陽長公主,讓他弄了個外放的差事,帶着趙桃媗離開長安上任去了。
他上任的地方,距離趙適做縣令的地方不算很遠,單程坐馬車也就三兩日的功夫,去了那邊之後,據說翁婿倆偶爾會見個面,趙桃媗也能夠時常去探望父親,她出門的次數還是很少,但臉上的笑容倒是多了很多。
去年年底的時候,舞陽長公主進宮來跟盛惟喬說話,順口提到,自己的長孫即將落地,小夫妻答應在孩子滿周之後,送回長安,由長公主親自撫養。
雖然唯一的兒子帶着兒媳婦外放了,長公主倒也不覺得很寂寞。
主要是朝堂局勢已定,她終於可以放心的讓女兒女婿來長安定居了。
雖然三個女兒沒有全部都能夠過來,但小女兒一家子卻已經到了。
長公主沒有重男輕女的想法,甚至相比一直待在身邊的兒子,久別重逢的女兒更加讓她心疼。
如今跟女兒女婿團聚,得空逗一逗外孫外孫女,日子過的充實而平和。
跟桓夜合一樣,不需要八面玲瓏就能夠好好兒的,舞陽長公主也斂了從前的精明跟圓滑,舉止神情之間是一片悠遠的寧謐從容。
至於南風郡那邊,由於相隔距離遙遠,又存下了罅隙,所以來往就不那麼密切了。
盛惟喬只偶爾聽父親盛蘭辭提到,盛惟德最終還是在盛老太爺的做主下,娶了鄰郡一個勢家的嫡女,那女孩兒的出身固然遠不如洛家小姐,但性情溫馴懂事,跟盛惟德相處很好,深的盛老太爺的喜愛。
盛家二房的上上下下,也很尊重這位大少夫人。
而福昌縣主盛惟嬈,卻沒能嫁給之前戚家推薦的那個人。
倒不是那人悔婚了,而是他戰死在了大穆對茹茹的討伐之中。
這事兒並非容睡鶴故意,實際上容睡鶴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人,還是盛老太爺親自寫信託盛蘭辭去找,才找到的消息。
盛蘭辭如實跟南風郡那邊說了,至於二房跟明老夫人會不會多心,他也沒理會。
只在幾個月後聽說,盛惟嬈所以準備給這未婚夫守孝,一輩子不嫁人了。
這兩年明老夫人跟盛惟德夫婦一直在勸,這位堂妹最終是屈服還是堅持……還得看以後。
貞慶五年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