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妃疑心他是想替盛惟喬殺人滅口,沒肯直接回答:“總之這個消息絕對可信!鶴兒,你是不是不知道?!”
“之前上林苑重五宴,你對我身上的傷十分震驚,回來之後,在府裡折騰了好幾日。”容睡鶴見她不回答,目光又冰冷了幾分,卻沒追問,而是彷彿自語道,“據說是因爲高密王跟慶芳郡主一塊騙了你……那麼這次你想了解康昭的底細,肯定也不會再相信這兩人給你的消息了?你多半會派自己的得力手下去南風郡吧?”
他推測到這裡,直接回頭問外面的公孫應敦,“給你半天時間,找出王妃派去南風郡的人,再問出來龍去脈,做得到麼?!”
公孫應敦舔了舔嘴脣,露出一抹陰鷙,笑道:“郡王放心!”
高密王妃顧不得爲心腹擔憂,扯着容睡鶴的袖子急切道:“鶴兒,你聽母妃的!母妃是你生身之母,難爲還會害你……”
“你不會害我,我是怎麼在玳瑁島長大的?!”忍無可忍的容睡鶴,怒極反笑,“王妃,這種話,你可以留着跟在你膝前長大的孩子說去,跟我……”
他陡然沉下臉,輕描淡寫的拂開高密王妃的手,還有些嫌棄的拍了拍被她抓過的地方,淡淡道,“我覺得我們以後都沒什麼好說的了!”
高密王妃僵住。
好一會,容睡鶴的身影都已經走的不見,她才晃了晃,看着小兒子離開的方向,低聲呢喃:“你……沒有失憶?”
她驟然落下淚來,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順着慶芳郡主跟高密王的勸說,順水推舟的告訴容睡鶴他流落在外的“真相”時是何等可笑:若非這孩子在三四歲的時候就展露出過人的天賦與驚人的記性,又怎麼會……就算他流落在外時才五歲,然而,二十歲就高中狀元,足以證明他天賦未失,如何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了?!
“娘娘?”匆匆趕來的趙姑姑一把扶住她,擔憂的問,“郡王生氣了麼?唉,要不,咱們就依了郡王?”
“……現在再依着他,還有用嗎?”高密王妃潸然而下,有些事情,不提起來,還可以裝,但哪怕是點到爲止,卻是再也裝不下去了。
就好像盆中月,不碰,它是一輪落在人間的冰魄,清冷動人;碰了,只水微瀾,也就不見。
十五年前的一幕幕從眼前翻過,無論有多少苦衷多少理由,想到當初那個扯着自己裙襬不放、跌跌撞撞跑過庭院與迴廊、一聲聲央求自己不要丟下他的小小孩童,高密王妃仍舊覺得一陣暈眩。
這十五年來她想過無數次母子重逢,想了許許多多的解釋與說辭,可是她沒想到容睡鶴回來時,會是自稱失憶。
然後她更沒想到,自己稍微心疼了一下,就接受了,甚至罔顧了種種矛盾的跡象。
今日之前,高密王妃以爲自己是疏忽。
今日,王妃才發現,自己是心虛,心虛到迫不及待的相信,容睡鶴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樣她纔可以從頭開始,做個關心兒子的母親,寵溺他的母妃。
假裝那些曾經,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真的是個意外失卻了心愛的孩子的生母,飽受失子之痛的折磨,純粹的受害者,值得原諒與體恤。
高密王妃不敢想象,這段時間,容睡鶴聽着他們告訴的“過往”,聽着高密王時不時的呵斥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實際上容睡鶴此刻的心情沒有她想的那麼差。
因爲高密王府在他心目中本來就沒什麼分量,而且他這會兒忙着平息盛惟喬一干人的憤怒都來不及呢!
這平息的方式歸根到底還是要着落到舒氏姐妹頭上。
當初容睡鶴之所以在捱了高密王訓斥後,立刻跑去求見舒貴妃,可不僅僅是用這門親事委婉爭取舒氏姐妹的支持,也是真的希望貴妃幫忙的。
本來這只是他以前經歷造成的重要事情都留上一手的習慣,沒想到這次還真被高密王妃坑了一把。
當然對於容睡鶴來說是坑,對於舒氏姐妹來說卻是件好事了。
舒貴妃和顏悅色的接受了他的求見,才聽他起了個頭,就故作驚訝道:“本宮前幾天就聽到這樣的傳言了!當時就覺得奇怪,康昭那孩子,本宮覺得挺好的呀!單純的可愛,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而且心地特別好,你看那天在春波湖畔,孟氏那些族女,都沒個敢出來幫皇后遞梯子的呢!這孩子就站出來了!雖然此舉是落本宮面子,但本宮也要說一聲:這孩子是個有良心的!怎麼趙王妃竟看不上她?莫不是見的少,被什麼人在耳邊嘀咕了閒話,誤會了那孩子?”
容睡鶴對高密王妃失望透頂,這會兒壓根就不想提這個親孃了,就嘆了口氣,說道:“伯母是小侄最後的指望了。如果伯母也不答應幫忙的話……”
“難爲你們還能私奔不成?”舒貴妃似乎打趣的截口,卻暗中觀察他的神情,以判斷盛惟喬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卻見容睡鶴朝自己微微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道:“伯母您忍心見死不救麼?”
舒貴妃掩嘴笑,說道:“伯母當然是捨不得的,不過……這事兒你父王母妃既然都不同意,這會兒你母妃還把人家盛家那邊統統給得罪了,伯母要成全你們,可不是一般的操心啊!”
“伯母大恩大德,小侄沒齒難忘!”容睡鶴立刻撩袍跪倒,鄭重其事道,“從今往後,您就是小侄的再生父母!”
貴妃哪裡知道這傢伙賭咒發誓都是家常便飯,是否遵守諾言全看心情跟日後具體局勢?
見狀以爲這個人情是送到他心坎裡去了,連忙道:“瞧你這當真的樣子!這事兒本宮早先就答應過你的,這會兒難道還會反悔不成?快起來,這大冬天的地上涼,可別仗着身體好,不把身子骨兒當回事!”
等容睡鶴起身後,又嗔了他幾句,這才放他告退,跟着就命人請了舒昭儀過來說話。
舒昭儀那邊聽說容睡鶴進宮來了,就設法把宣景帝再次灌的不省人事的,所以這會兒正好脫的開身,一請就到。
聽貴妃說了事情經過,滿意的點頭:“本來趙子夜不做這事兒,我還想幫她做的,沒想到她自己沉不住氣,生生把密貞推到咱們這邊來了!”
“也不知道這些當孃的哪裡來的自信?”貴妃嗤笑了一聲,指了指馨壽宮的方向,“當初那老婦也是的,自以爲是陛下的生身之母,所以就算陛下喜歡咱們,她想把咱們搓扁捏圓都是小事!要不是咱們當初年輕,出身寒微,見着她是太后先心虛氣短了,那會兒那一場,不定就能把這老婦活活氣死,也就沒有如今的孟氏,更沒有望春宮裡那一位了!”
“趙子夜看着聰明,孟老婦的例子還沒死呢,她居然也不知道汲取點教訓!”
她們姐妹當年才得寵時,因爲宣景帝忽然從勤政變成了終日流連後宮,朝野都說她們是紅顏禍水,桓觀瀾勸不住宣景帝,就跑去找孟太后進諫。
孟太后本來還覺得自己母子當初受了那麼多委屈,現在總算出了頭,彼此好好鬆快下都是應該的。聽了桓觀瀾的話,才着手過問此事。
當時包括舒氏姐妹在內都認爲,太后親自出馬,要處置倆舞姬出身的寵妃,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壓根沒想到宣景帝會鬧死鬧活、不惜以跟生身之母決裂也要保下她們的姐妹倆,在馨壽宮瑟瑟發抖,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只求太后能夠饒她們一命。
結果後來宣景帝趕到,當場與孟太后懟上,非但將她們全須全尾的帶走,還在當天賭氣似的給她們晉了位。
那之後,姐妹倆的心態,才從舞陽長公主府的卑微姬人,轉變成驕行衆人的寵妃。
雖然在馨壽宮苦苦求饒的事情早就過去了,不過姐妹倆至今都對孟太后深惡痛絕。對於高密王妃這種自恃生身之母的身份干涉兒子婚事的行爲,自然也沒什麼好感。
此刻舒昭儀就說:“姐姐這麼提起來,我倒覺得這密貞跟咱們挺有緣的。”
“是有緣。”舒貴妃嘆了口氣,有些羨慕嫉妒恨的意思,“那康昭縣主也真是命好!同樣被重視到越過了生身之母,她跟咱們比,可真是天壤之別了!”
“且讓她先得意幾天吧!”舒昭儀倒不以爲然,“一個嬌生慣養出來,眼色都不會看的小丫頭而已……等回頭,密貞的嗣子,還得着落在咱們侄女兒身上呢!”
舒貴妃“嗯”了一聲,說道:“不過密貞還年輕,大事要緊,你也別太聽家裡那邊的話。總歸是咱們倆的晚年有個依靠更重要……莫忘記,當初咱們可是被父兄親自賣去舞陽長公主府的!咱們可不欠舒傢什麼!沒有絕對的把握,可別爲了他們的野心,賠上咱們倆!”
舒昭儀點頭道:“姐姐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又問,“既然姐姐應承了要幫密貞解決婚事的麻煩……卻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舒貴妃安然說道,“當然是分別召見兩邊親長,給他們說道說道了!這趙子夜哪,也是蠢!明明急着跟兒子修復關係,還要反對兒子娶兒媳婦?不喜歡兒媳婦,你也別表現出來啊!你就好好的順着兒子,再對兒媳婦各種好,就康昭縣主那樣沒城府的女孩兒,三下兩下就能哄的她掏心掏肺!到時候隨便做點什麼手腳,讓她自自然然的去了……回頭再在靈前哭個死去活來,既除了眼中釘肉中刺,又在兒子跟前扮演足了慈母,還叫外人說是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婆婆!”
“這麼一箭三雕的好主意,她也不知道用!”
“真不知道當初高密王府的‘時疫’,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你看吧,她要是知道密貞過來找了咱們,一準後悔的不行!”
“如今咱們稍微跟她說說,她肯定就要回心轉意去幫密貞了,但……她接下來再怎麼順着密貞,回頭密貞記的還不是咱們的人情?!”
舒昭儀笑道:“所以姐姐,咱們命也不錯。雖然未能生下皇子,可是架不住趙子夜把最出色的一個兒子朝咱們跟前趕啊!”
姐妹對視一笑,低聲商議起具體的舉措與說辭。
只不過舒氏姐妹不知道的是,這時候,高密王正被迎入盛府。
他是來代王妃賠罪的……當然這時候一門心思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王妃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