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人才在甲板上站穩,許連山已經抱着襁褓從船艙裡大步走了出來,邊將容蕤賓抱到她面前,邊笑着請罪道:“屬下想着小世子年紀尚幼,吹多了海風不好,所以不曾帶着小世子在甲板上迎接郡王妃,還請郡王妃饒恕!”
“你是跟着密貞的老人了,還這麼見外?”盛惟喬搖了搖頭,沒有接過兒子,只打量幾眼,笑着讚了句,“小孩子長的就是快,這才幾天,蕤賓眉眼彷彿又長開了不少……嗯,瞧着越來越像我了?”
這時候宣於馮氏正被吳大當家扶上來,聞言連忙走過來,看了看說道:“我倒覺得更像密貞些。”
又說,“這裡風大,進去說吧!”
到了裡頭艙房裡,挨個坐好了,盛惟喬才招手讓許連山將襁褓遞給自己抱着,不知道是不是母子分別了好幾日,容蕤賓多少有些想念,這會兒卻沒有一沾她手就哭了,還笑彎了雙眼,特別給面子的朝她懷裡撲。
這一幕讓旁邊氣定神閒等着接手甥孫的宣於馮氏非常失望,小聲罵容蕤賓沒良心:“跟他親孃一個德行,過河拆橋!也不想想之前在親孃手裡哭的聲嘶力竭時,是誰哄好你的?”
船上的空間肯定不能跟岸上的宅子比,這艙房就這麼大,宣於馮氏固然沒有特別高聲,大家也都聽的清楚。
許連山跟吳大當家都笑:“老夫人吃醋了!”
“姨母還好意思說!”盛惟喬則是得意洋洋,“之前每次我一抱就哭,您一鬨就好,弄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您纔是生身之母,我是外人呢!這會兒我這兒子可算會過意來,知道誰纔是他親孃了!”
說着開心的在容蕤賓白嫩嫩的小臉上“吧唧”親了口,笑嘻嘻的說道,“蕤賓,咱們總算要回去嘍!回你母妃我長大的地方,見你外祖父外祖母曾外祖母還有舅舅姨母什麼的一堆長輩去!開心不開心?”
看她這喜笑顏開、充滿期待的樣子,許連山也還罷了,宣於馮氏跟吳大當家臉色都有點精彩:這次姨甥倆來海邊乘船,由吳大當家負責護送,容睡鶴幾次說親自送到船上,都被盛惟喬堅定的拒絕了。
於是就送了她們一小段路,然後在分別的時候,盛惟喬失控到當衆撲丈夫懷裡大哭,各種難分難捨。
弄的容睡鶴那麼城府深沉鐵石心腸的人都眼眶泛紅,開口勸慰時嗓音都哽咽了。
宣於馮氏跟吳大當家所以都做好了這一路上的日常就是安慰開導盛惟喬的相思之苦。
這會兒……
嗯……
吳大當家默默的想:郡王他……該不會……被騙婚……了……吧?
宣於馮氏則有點心疼:“喬兒這孩子,居然也學會強顏歡笑了……唉,既盼孩子長大,又捨不得他們失了無憂無慮……”
她們沉默的時候,許連山見盛惟喬跟容蕤賓親熱了一陣了,於是稟告道:“郡王妃,船上管事之類的人想過來拜見郡王妃跟老夫人,不知道現在可方便麼?”
盛惟喬聞言就看宣於馮氏。
宣於馮氏說道:“才趕過路,風塵僕僕的,容我們到樓上換身衣裙罷!”
於是盛惟喬戀戀不捨的將兒子交給許連山:“看你抱他怪嫺熟的,還請你幫忙照顧會兒,我同姨母上去收拾下。”
她們上樓梳洗,打扮的煥然一新了,又派丫鬟下去跟許連山確認人數以及具體的職位,一切弄好後,方纔下來。盛惟喬重新要了兒子摟在懷裡,叫許連山喊了早就準備好的管事們挨個進來磕頭。
受了禮之後,就有根據職位封好的賞銀髮下去。
因爲容睡鶴爲了確保妻兒安全,這次是把原本打算爲強攻北疆做準備的一整支船隊都派過來了,足足十幾艘大海船,單是打理海船的人就不少,遑論容睡鶴圖謀甚大,這些船上還藏匿了不少願意投靠他的海匪之類。
這會兒除了旗艦之外,其他船上的頭面人物都紛紛劃了舢板過來,縋上甲板,排隊請安。
畢竟他們投靠容睡鶴的時間晚,等閒可沒有這種在主母跟小主人面前露臉的機會。
盛惟喬自幼呼奴使婢慣了,對於這種場面應付的很是嫺熟,不一會兒,就打發了大部分人。
輪到比較靠後的一批管事時,她忽然發現,許連山有意無意的調整了下侍立的姿勢,從原本的漫不經心,變成了略帶防備。
這種防備其實也不是真的覺得即將進來請安的人就一定是壞人,倒是有種本能反應的意思在裡頭。
“大概等會兒進來的就是之前世子招安七海時,不願意投靠世子、被密貞手下藏起來的那些人?”盛惟喬見狀,心中暗忖,“這些人在海上燒殺搶掠慣了,最是桀驁不馴!密貞的人縱然壓制得住他們,心裡到底是不太信任的。”
果然接下來進門的幾個小頭目,看打扮跟其他人也沒多少差別,然而無論是臉上、手臂等裸露處的累累傷疤,還是那種通身都無收斂的凶煞氣質,無不透露出“老子不是什麼好人”的意味。
不過到底是投了容睡鶴的,這會兒又有許連山等玳瑁島的嫡系在旁坐鎮,這些人固然難掩兇性,進來之後,倒也是似模似樣的行禮問安。
只是終究不可能太規矩……比如說經常有悄悄擡頭偷看一眼盛惟喬的長相之類的小動作。
每當這時,旁邊許連山就會直接一腳踹過去,隨即喊了外頭的手下拖去甲板上行刑:“腌臢東西!老子跟你們講了多少遍?!給郡王妃行禮的時候,頭不許擡,眼睛不許朝上看,除非郡王妃開口這麼吩咐了……居然在老子眼皮底下也敢冒犯郡王妃,真當老子扒人皮的手藝生疏了不是?!”
末了又跪下來跟盛惟喬請罪,“屬下治下無方,請郡王妃責罰!”
盛惟喬知道他這是存心幫自己立威,這種桀驁狂徒,不一定怕硬,卻絕對欺軟,所以也不叫起,冷冰冰的說道:“我念你是密貞跟前的老人,這會兒也不多言,規矩你都知道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於是許連山親自拿着鞭子去甲板上,將幾個試圖偷窺盛惟喬容貌的小頭目抽了個奄奄一息,如此總算鎮住場面,沒人敢再不老實了。
這番風波盛惟喬也沒放在心上,見完所有的管事,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於是哄了會容蕤賓,將他交給乳母照顧,也就回房安置。
不想次日早上,她梳洗打扮好了,與宣於馮氏、吳大當家等人一塊兒圍着容蕤賓逗弄,這時候儀珊走進來,悄悄附耳道:“娘娘,連山說有事情請您出去下!”
盛惟喬疑疑惑惑的跟她出到外面,就見許連山身邊帶着個走路一瘸一瘸的中年男子,很是悽慘的樣子,察覺到她視線,本能的想看過來,但下巴才動,似乎想起了什麼,趕緊低了低頭。
“娘娘,這是昨兒個不懂規矩的混賬之一。”許連山淡淡瞥了眼那人,說道,“他昨兒個挨完規矩之後,晚上卻找到屬下,說了件事情,屬下覺得,娘娘可能會感興趣,所以帶着他過來跟您稟告。”
“是什麼事情呢?”盛惟喬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那人,心說這好像是昨兒個被許連山親自拖上甲板抽鞭子的那個,也是第一個試圖偷窺自己容貌的人……她因爲昨天見的管事太多了,而且這種新收服的、容睡鶴本人都沒過目過的前任海匪,拜見完了之後,沒意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旗艦上,也就沒認真記長相。
這會兒要不是許連山介紹,她都想不起來的。
此刻卻詫異這人有什麼事情會是自己感興趣的?
就聽那人把頭埋在胸口,怯生生的說道:“是這樣的,啊呸,是回娘娘的話……是稟告娘娘?啊!”
最後一聲慘叫,卻是許連山不耐煩的踹了他一腳:“揀要緊的說!再囉嗦,老子扔你下去餵魚!”
“老子……啊不!是屬下!!!”那人痛苦的改着口,見許連山似乎又要一巴掌過來了,瞬間衝口道,“屬下見過郡王妃的畫像!!!”
盛惟喬跟儀珊聞言都是一愣,盛惟喬奇怪道:“我的畫像?你確定是我?”
“就是郡王妃。”那人鬱悶的說道,“跟您現在的樣子有點出入,看着應該是您還沒出閣那年紀的時候,但眉眼活脫脫的就是您,老子……啊不,屬下一看就認出來了!昨兒個本來就想說出來的,但是想着當時人多也許不太合適,是以纔會晚上去找許校尉稟告。”
“你在什麼地方看到過的?是誰畫的?”盛惟喬仔細回憶了下,也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有畫像流落在外?
她因爲親孃馮氏喜好丹青,親爹盛蘭辭也是個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的行家,作爲唯一的掌上明珠,打小父母就沒少給她畫肖像。
但那些畫全部都是好好兒的收藏在乘春臺的書房裡,別說流落出去了,外人連看都看不到一眼的。
至於其他可能給她畫像的人,容睡鶴早先爲了戲謔她,倒是畫過她在墳場“練膽”時驚慌失措的樣子。但那幅畫後來好像是被毀掉的,就算他私下裡還有類似的作品,按說也不至於流落到海上吧?
這會兒卻是誰給自己畫了像,還被個海匪看到過?
盛惟喬百思不得其解,驀然心頭一突,卻是想到一個早就忘記的人來,“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