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孃家人提到的孟皇后這會兒正素着一張雪白的臉兒,同心腹春來小聲說話:“除了太后那邊送了藥材來,孟氏那邊也送東西過來了?”
春來點頭:“鄭國公府送的是一對成了形的山參,跟一套前朝古籍;武安侯府還有成陽侯府各送了五對安神的如意,還有一些吃食。”
“他們還記得我最愛看書,所以喜歡古籍?”孟皇后不屑的笑了笑,她從前看書只不過是沒地方發泄心中苦悶,所以時常拿本書卷在手裡假裝入神,以躲避那些發自肺腑反感的應酬,卻沒想到到現在爲止,那些血脈親人還以爲她是真的喜歡看書,更喜歡古籍了?
不過皇后也懶得跟孃家計較這些,她是早就對孟氏不抱什麼親情上的指望的,這會兒問起自己此番臥病,孃家的反應,也只是爲了推測:“之前盛喜的事情,雖然沒人來找我反覆盤問,但三哥的心腹肯定會將來龍去脈跟那邊說明……這會兒看孟氏所爲,是打算安撫我麼?”
世人都覺得孟氏之所以選擇孟碧筠作爲宣景帝的活寡皇后,乃是因爲鄭國公。
實際上,更因爲孟伯勤。
孟伯勤遠在北疆,儘管手握兵權,卻也因爲距離長安遙遠,對於長安的政局,倒比孟氏很多近在廟堂的子弟還上心……畢竟誰都不喜歡爲他人作嫁衣裳。
尤其孟太后自來格外憐愛打落地就沒了親孃的孟伯勤,當初孟氏決定推薦族女給宣景帝做繼後時,孟伯勤就派了特使趕回來,說服太后選擇了孟碧筠。
那特使話說的很好聽:“向夫人出身寒微,自來爲國公寵妾所輕慢,然其對世子有撫育照拂之恩。世子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求太后娘娘擇立十四小姐,以爲向夫人撐腰,如此世子遠在北疆,也能放心繼母。”
講的好像純粹是爲了向夫人母子三個考慮一樣。
向夫人還一度沾沾自喜過,覺得當年沒白對孟伯勤好。
但在孟碧筠看來,也許孟伯勤確實有拉他們母子三個一把的想法,卻更是因爲,他們母子三個全沒靠山,胞兄孟伯亨也是個沒用的,這會兒人還廢了,至今都在碧水郡將養,就算她做了皇后,將來又撫養了儲君,也逃不開異母嫡兄的轄制。
比如說望春宮的侍衛,不只是孟碧筠跟公孫喜說的那個統領,是孟伯勤親衛出身,實際上好幾個侍衛,都跟孟伯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且不說我跟盛喜只是演戲,就算真的籠絡到他,也沒法反抗三哥。”這會兒孟皇后就思索着,“所以也無怪他們會讓步,畢竟目前的情況,相比換個皇后,哄我一鬨更輕鬆。”
這也是她敢給公孫喜打掩護的緣故,即使沒有公孫喜,皇后近期也打算給家裡人找點麻煩、發一場脾氣的。
畢竟就孟皇后從前在鄭國公府過的日子,如果對於孃家沒有任何怨恨、心甘情願的言聽計從……太后或者會相信她就是這麼個懂事識大體的好孩子,孟氏其他人卻絕對不會相信的。
不相信的結果,必然就是對她各種盯的緊,以防她在關鍵時刻不配合的搗亂。
到底孟皇后今年也才十七,哪怕是在同輩的孟伯勤眼裡,還是屬於會鬧脾氣的年紀。
除非皇后願意隨波逐流的任憑孃家擺佈一輩子,否則始終被這麼盯着肯定是不行的。她這會兒身處宮闈,想甩開孃家的耳目既不可能,就算可能,也不好這麼做:畢竟離開孃家的保護的話,舒氏姐妹也不會放過她的。
皇后也沒想完全躲開孟氏的視線,她就希望孟氏可以放鬆一點對她的控制,這樣她纔有做手腳的餘地。
但這樣的要求是不可能直接跟孟氏講的,講了沒準會讓孟氏對她越發警惕。
適當的發泄下被孃家當棋子的憤恨,做些看似可笑的掙扎,會讓監視的人認爲已經看清了她,最好也看輕她幾分,如此反倒容易懈怠……當然這法子有沒有用,打小爹不疼娘不愛,可以說非常寂寞的長到現在的孟皇后,心裡也沒底。
但是無論如何,她終歸是不甘心就這麼按照孃家的計劃走下去的。
反正在看得見的未來裡,她就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那麼就算拙劣的算計失敗了,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盛喜雖然是我救命恩人,但他畢竟是密貞郡王的心腹;康昭也是,夫妻怎麼都是比閨閣至交親熱的。”皇后又問了春來幾句,就揮退了她,冷靜的分析着自己目前的處境,“這兩人可以談心,可以借勢,卻不可能結爲真正的盟友。我想對抗孟氏,歸根到底,只能從族中考量。”
而這個選擇其實也是沒的選擇:她是她親爹跟嫡兄做主送進宮來當棋子的,二叔、三叔兩府人自來跟着她親爹走,即使對她有些憐憫,總也沒有可憐到願意爲了她違逆鄭國公還有孟伯勤去!
所以除了暗中交好四房的堂兄孟歸羽,還能找誰?
“直接聯繫六哥是肯定不行的。”皇后咬了咬脣,暗忖,“要想不引人注意,尤其是不讓孟氏懷疑,也只能走十一姐姐的路子了……正好姑姑纔在舒氏姐妹那兒受了氣,我明兒個去請安,順便關心下十一姐姐,應該可以讓姑姑認爲,我是出於心疼她,以及忌憚舒氏姐妹,希望十一姐姐快點生下男嗣,佔下東宮之位?”
皇后這裡爲自己的以後謀劃時,高密王府之內,高密王也正頭疼:“那逆子居然當真攀附上了舒氏姐妹!這下該如何是好?”
“不如讓郡王去北疆磨礪下。”說話的是趙遒,高密王妃的胞弟,禮部侍郎,去年春闈的主考官,也是容睡鶴兄弟三個的親舅舅,他是個容貌儒雅、麪皮白皙的中年男子,通身書卷氣息濃郁,屬於一看就是書香門第走出來的那種。
此刻溫文爾雅的說着,“既能借着盛家女婿的身份,同北疆軍中的那些老人搭上話,給大哥搭把手,也能避開接下來的漩渦。”
“他雖然考取過狀元,到底只是擅長些文事。”高密王立刻反對,“軍中不比科場,他哪兒懂?尤其他那脾氣又不好,別去了淨給大哥添亂了!”
開什麼玩笑?
他正愁着要怎麼削弱這兒子的勢力呢,怎麼能讓這兒子去見自己大舅子?
自己這倆舅子,一則愛才,二則有點以貌取人。容睡鶴兩條都佔了,還都是上上之選,哪怕有拒婚趙桃媗的事情惡了趙家,真正到了趙桃媗之父趙適跟前,誰知道趙適會不會越看他越喜歡,來個冰釋前嫌兼傾囊相授?!
所以高密王是絕對不肯讓容睡鶴去北疆的,此刻見小舅子似乎還想爲容睡鶴爭取,趕緊補了一句,“他去北疆對咱們的優勢不問可知,孟氏那邊如何能夠容忍?別到時候北疆沒去成,反而出了事兒……這年頭太平不太平也是因人而異,碧水郡的事情纔過去幾天?”
趙遒這纔不這麼建議了,轉而說起過繼的事情來:“舒氏姐妹想要嗣子,無非是爲了以後考慮。但如今咱們跟孟氏正勢均力敵,一旦鶴兒爲東宮,孟氏固然必定全力以赴的反對他,就是咱們這邊,因爲大部分人跟鶴兒還是不大熟悉的緣故,也未必肯全心全意的支持他。所以眼下就定下鶴兒跟舒氏姐妹的名份,不啻是將鶴兒當成靶子!這個道理舒氏姐妹應該明白,所以就算她們公然在太后、陛下跟前提了這事兒,卻也不會輕易讓其確定的,總要讓鶴兒有些底氣了才成。”
“這麼說趙侍郎的意思是,支持郡王爲儲了?”高密王左手的老者之前一直在閉目養神,聽到這裡才睜開眼,慢悠悠的問,“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這麼想?”
聞言書房裡頓時一靜!
就好像趙遒剛剛說的一樣,雖然容睡鶴是高密王的親生子,但歸來才一年不滿呢,跟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都沒混個臉熟,這麼個郡王登基,對於爲了從龍之功選擇高密王的人來說,他們能有什麼好處?
辛辛苦苦這許多年,最後一無所獲……他們還沒高尚到這地步。
“雖然郡王如今看着確實出色,但世事難料。”短暫的沉默後,就有人出來說,“譬如今上,當年也是英姿煥發過的,不然怎能令桓公力保其儲君之位?然而自從遇見舒氏姐妹,就……說句誅心的話,傳聞郡王對郡王妃的縱容寵愛,不在今上盛寵舒氏姐妹之下!”
這人開口後,立刻有好幾個人站出來附和,都說容睡鶴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難免定性不夠,萬一當真是宣景帝第二,登基之後成天摟着康昭縣主在後宮醉生夢死不問朝政,他們這派人支持高密王打的旗號就是爲國家計,豈不是要被狠狠打臉麼?
不過趙遒等幾人都沒說話,這態度顯然還是留戀容睡鶴的資質才華的。
高密王冷眼旁觀,待一干人願意發表意見的都發表之後,纔開口:“密貞出繼,孤是不贊成的。不爲其他,就爲王妃。諸位都知道,王妃這些年來爲了這孩子有多傷心!這纔回來就給別人當兒子去了,王妃怎麼受得了?就是孤也是於心不忍的……孩子再不懂事再不跟我們親,終究血濃於水!”
他定下了不會支持容睡鶴登基的基調,跟着就說,“不過三弟說的也有道理:舒氏姐妹既然已經在太后、陛下跟前直接提了過繼之事,密貞再留在長安,未免過於招人眼目了,還是將他暫時打發出長安的好!”
頓了頓,高密王說,“我看,就讓他去西疆軍中磨礪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