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被喊過來的時候,徐老侯爺跟南氏都已經迴避了,盛老太爺所以開門見山的問孫女:“你屠世叔方纔過來說,舞陽長公主殿下覺得你不錯,想將你說給她的獨子宜春侯,你是見過宜春侯一次的,覺得怎麼樣?”
“……也就是元宵燈會最後一日,在不夜閣遠遠的看過幾眼。”盛惟喬沒想到祖父昨兒個才說起自己的婚事,今天就有了人選,不禁愕然,訥訥道,“這……這也太突然了?而且我聽說舞陽長公主殿下……似乎是不想捲入孟氏與高密王的爭鬥中的?”
那位長公主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只求遊走各方做座上賓,可是一點不想上任何一方的船的。
而盛家這會兒無論跟高密王還是孟氏,可都是淵源深刻啊?
“舞陽長公主殿下說,咱們家撫養了高密王的嫡子,又深得孟皇后偏愛。她覺得只要咱們盛家接下來置身事外兩不相幫,將來無論哪方勝出,應該都不會薄待盛家,至少也不會故意打壓盛家。”盛老太爺淡淡道,“而舞陽長公主也沒有站隊的想法,所以認爲咱們兩家成爲親家很合適。”
“再者,宜春侯胎裡不足,從落地起就體弱多病,去年年底才見好轉。因爲這個緣故,讀書習武都不怎麼樣,心性也天真,舞陽長公主擔心給他找個太厲害的妻子,將來自己去後,宜春侯會壓不住。喜歡你性子單純,懂事溫馴。”
盛老太爺說到此處,瞥了眼使勁絞帕子的孫女,嘆了口氣,“也不是說讓你立刻就嫁過去……舞陽長公主殿下就這麼一個兒子,也知道咱們家素來疼女孩兒的,所以她的意思是,接下來讓你們多接觸接觸,要是覺得合得來,那麼就議親;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就算了。”
頓了頓,“你屠世叔跟你爹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他是看着宜春侯長大的,方纔跟我說,宜春侯相貌極好,待下寬厚,早年雖然身體確實有些欠佳,但去年年底以來,因爲尋着先帝時候一位杏林高手的診治,這會兒是漸漸康復起來了,壽元上頭應該不需要操心。”
盛惟喬聽出老太爺是比較贊成這門親事的,實際上已經十六歲的她,也確實應該考慮婚姻的問題了。
只是這會兒聽着,卻實在不想回答。
“你是想着鶴兒?”她不作聲,盛老太爺卻主動問,“昨兒個你說不喜歡他,看來不是真話?”
“我……”盛惟喬咬着脣,想辯解,又覺得無從說起。
然後就聽到老太爺微弱的嘆了口氣,說道:“孩子,鶴兒確實是個好的,要纔有才,要貌有貌,也肯容忍你的小性子……但你想過沒有?從他真正的身世揭露起,他的前途就跟高密王綁在一起了!作爲高密王的親生骨肉,還是嫡子,高密王若是失敗,憑他多麼出色,都難逃下場淒涼……甚至越出色越不會有好下場!”
“就算高密王贏了,高密王乃天子親弟,誰不知道當初先帝原是想立他爲儲的?偏偏如今的天子還膝下無子!”
“一旦孟氏倒臺,高密王必然登基爲帝!”
“到那時候,鶴兒就是皇子……可是你不要以爲他做了皇子就是好事!”
“他雖然是嫡子卻不是長子,偏還才幹出衆,二十歲的狀元,古往今來有幾個?這會兒他上頭兩個哥哥興許還在高興兄弟的歸來,但自古天家無親情,一旦高密王踐祚,你覺得現在的高密王世子、將來的太子,會放心有這麼個正當盛年還才華過人的兄弟在底下?!”
“鶴兒這輩子,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了了!”
“你要是你姨母那樣不甘人後的性子,且也有你姨母的手腕跟能耐,祖父我衝着你嫡親祖母的面子,拉上盛家陪你賭一場也就賭一場吧!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能適應這種成日裡勾心鬥角一朝朱紫一朝塵泥的生活麼?”
“成親不是卿卿我我,這點看你小姑姑就是個例子:她當初瞞着家裡纔跟你那小姑父偷偷來往的時候,何嘗不是好的蜜裡調油、你儂我儂?否則她那個時候也有你這麼大了,會不知道在已有親事的情況下跟人私奔,會受到什麼樣的唾棄?要不是跟你那小姑父就是那麼好到不能分開了,她何嘗會那麼一走了之,丟盡了我盛家上下的臉?!”
“可是你看她婚後,過過幾天好日子?!”
“祖父只怕你這會兒惦記着鶴兒,當真嫁了過去,會後悔……到時候縱然我們肯定支持你過的不痛快就和離,可是高密王府勢大,萬一鶴兒不同意,要怎麼辦?”
“即使他同意……你說好端端的,做什麼要這樣折騰一番?”
盛老太爺苦口婆心的說到這裡,見孫女只是低頭不語,又放緩了語氣,繼續道,“你之前一直生長南風郡,小地方也沒什麼出色的人才,鶴兒卻是放在長安這種天子腳下都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對你還忍讓維護,也難怪你會喜歡他。”
“只是喬兒,你長這麼大,統共才見過幾個出色的男子?”
“你這會兒一門心思認定了他,不肯跟其他男子接觸,又怎麼知道你是真的喜歡他呢?沒準,其實是你以前見過的人才太少了,你以爲的喜歡他,其實不過是欣賞。如此,往後豈非要後悔莫及?”
“所以不如跟宜春侯之類的人見見面,回頭捫心自問,你對鶴兒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又是否喜歡到願意爲了他忍受一句話都要雲山霧繞藏一堆心眼的日子?!”
“你想清楚了,如果還是要嫁鶴兒……”
老太爺撫着頷下鬍鬚,嘆了口氣,“你嫡親祖母就你一個親孫女兒……你爹孃也素來視你如珠如寶,你的心願,我們如論如何也是要幫你的!”
嫡親祖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盛惟喬覺得也沒辦法再沉默了,只好道:“全憑祖父做主!”
她不知道她離開後不久,盛老太爺獨自在堂上坐了會,喚了老鄭到跟前:“之前高密王妃曾經說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我盛家的恩情……你待會拿我名帖,去高密王府的後門,請門子幫忙問一問王妃,她說的話是否算數?”
高密王府,後院。
王妃所居的湘霽堂,蒼苔橫生的庭磚上,落着紅紅白白的花瓣,是東側桃花與西側梨花被四月初的軟風吹成紛紛揚揚的花雨,於階前翩躚到嬌慵無力後的恣意小憩。
飛檐鬥角的迴廊下,冰裂紋格扇窗開了半扇,露出內中一抹淺草綠撒繡蝠紋、纏枝葡萄的彩穗錦帳。
帳下半躺半靠的高密王妃,將喝空的藥碗遞給戚氏,又接過心腹趙姑姑遞來的帕子按了按嘴角,若有所思:“盛家老太爺派人來說……要我速速給鶴兒物色妻室?而且,不能讓鶴兒知道這是他的意思?”
戚氏將碗交給丫鬟拿下去,身子微微前趨,柔聲細語道:“是的呢!媳婦本來想讓來人自己過來跟母妃說的,如此也好問問詳細。但那人說,盛家老太爺交代了,這事兒務必要瞞着三弟,所以他不能進內院,免得被三弟知曉!”
“鶴兒今年也有二十了,就算盛家老太爺不提,我這身子稍微好點,肯定也要替他張羅這終身大事。”高密王妃蹙起眉,“所以老太爺專門派人跑這一趟,還神神秘秘的專門要瞞着鶴兒……這是什麼緣故?”
“那人翻來覆去就說這麼幾句,其他媳婦再三問,他也不作聲了。”戚氏忙道,“都是媳婦無能,沒能問出個來龍去脈,叫母妃耗神!”
就建議,“要不,媳婦等會派人去寧威侯府,問個清楚?”
“不。”高密王妃斷然搖頭,“盛家對鶴兒有恩,那就是我的大恩人!那位老太爺是個明理之人,既然派人過來的時候沒說緣故,可見要麼是指望咱們心照不宣,要麼就是不想多說的。你這會兒派人過去追根問底,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以勢壓人了?!”
戚氏立刻請罪:“是媳婦考慮不周!”
高密王妃對長媳還是很滿意的,自不會爲這麼點事同她計較,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思索了會,就說:“之前去南風郡的人不是說,盛家就數這老太爺最疼鶴兒嗎?他偌大年紀,親自千里迢迢的趕來長安,說是來賀鶴兒金榜題名的,實際上,我估計也是專門來給鶴兒操辦親事的吧?畢竟盛家既然將鶴兒視若己出,他都二十了還不給他娶妻,顯然是爲了等他考完殿試之後,在長安娶個門第高些的。”
“如此,老太爺莫不是聽說我昨兒個請了太醫……所以怕我會耽擱鶴兒的終身大事?”
高密王妃是盛睡鶴的生身之母,如今盛睡鶴還過了明路被帶回王府了,一旦她有個三長兩短,三年丁內憂,盛睡鶴的婚事可不就要延後了?
戚氏跟趙姑姑聞言都變了臉色:“這老太爺!真真是老糊塗了麼?您也就是一時氣急攻心罷了!董太醫都說了,接下來只要好好養着,您的好日子長着呢!”
“這不能怪人家老太爺,是我親口在他面前說了時日無多的,他也是關心鶴兒才這麼做。”高密王妃倒是一臉欣慰,“我這個做母妃的不合格,害的鶴兒流落在外這麼多年,幸喜這孩子福大命大,遇見盛家這樣的好人。如今他回了來,盛家老太爺還對他這麼關懷備至,可見是真的疼他!”
“所以我感激這老太爺都來不及,怎麼好怪他咒我活不長?畢竟要不是鶴兒回了來,我也真的不耐煩繼續活着了!”
趙姑姑聽着這話,想到高密王妃這些年來的煎熬,眼眶一紅,也不再說盛老太爺的不是了,只微微哽咽道:“那些都過去了,王妃該往前看纔是!”
“你去將我陪嫁的首飾,還有文房四寶那些東西檢點下,按照盛家徐家的人數,從老到少都備上一份禮,趕明兒親自送去寧威侯府。”高密王妃點了點頭,跟戚氏交代,“見到了盛老太爺,就跟他說,他的好意我明白,我會盡快給鶴兒操辦婚事的。”
戚氏答應一聲,笑道:“媳婦也迫不及待想要弟妹進門搭把手了,咱們這偌大王府,上上下下每天那麼多事情,偏只媳婦一個人打點,往往都忙不過來!如此盛老太爺此舉,不僅僅是疼三弟,卻也是照顧媳婦了呢!”
“你到底是長媳,就算將來鶴兒媳婦進了門,諸事終究也是要你操持的,鶴兒媳婦頂多在你忙不過來的時候搭把手。”高密王妃知道長媳故意奉承,微笑道,“可不能偷懶,不然我這身子骨兒,如今就是想給你幫忙都有心無力,你要是不勤快點啊,這偌大王府的日子都要沒法過了!”
戚氏聽出王妃的意思,是不會因爲寵愛盛睡鶴就給盛睡鶴的妻子拉偏架,使得她這個長媳尷尬,心中一定,笑容越發柔順:“母妃放心,媳婦一定好好做事,跟將來的三弟妹一塊孝順您還有父王!”
她們婆媳議定,次日戚氏就親自攜禮到了寧威侯府,跟盛老太爺轉達了高密王妃的答覆。
盛老太爺聞訊暗鬆口氣,不過爲了避免意外,他還是抓緊跟屠如川聯繫,於是舞陽長公主府很快傳出消息:三日之後,長公主將於府中辦賞花宴,廣發請帖,遍邀長安官宦之家出挑的青年男女到場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