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塞厲接到那伏真正從大穆西疆往草原逃命的消息後,比容睡鶴估計的還要重視。
他幾乎是立刻下令緩攻益州,好騰出手來,全力以赴的應對此事。
手底下有人提議:“左右益州已經搖搖欲墜,剛剛東門送了消息來,道是大穆的密貞郡王已經命麾下驍將衝破他們的封鎖,護送百姓朝中原逃遁了。那伏真那邊統共才幾百騎,咱們大可以繼續攻打益州,分些人手去‘救’那伏真也就是了!”
然後話音才落就被塞厲狠狠瞪了一眼:“這段時間,爲了那伏真失蹤之事,各部頭人,尤其是那伏真的岳家莫那婁氏,見天的到王帳鬧騰!這會兒好不容易找到那伏真的蹤跡,還是在被大穆追殺,咱們邊攻打益州邊去救援,萬一重視不夠,叫那伏真有個三長兩短,莫那婁氏那些人,豈能不將矛頭對準了咱們,認爲都是咱們沒把那伏真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雖然是登辰利予的心腹,可也沒打算用做替死鬼的方式來盡忠好嗎?
那伏真要殺,但自己的責任必須降到最低!
所以無比重視那伏真的態度,怎麼能不端出來?!
“益州城就在那裡,那些撤退出城的百姓大半都是靠兩條腿走路的,能跑得過咱們草原上的駿馬?!”塞厲冷冰冰的繼續道,“那伏真是老汗王的愛子,咱們大汗的親弟弟,自從他一意孤行孤軍深入大穆後,乍失消息,如今終於有了音訊,咱們豈能當尋常事情處置?!”
“攻城跟追殺密貞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要親自往迎那伏真,用實際行動讓莫那婁氏知道大汗對這個弟弟的看重與愛護!”
手下心領神會道:“但是倘若那伏真自己不中用,在咱們抵達前就爲大穆所殺……那就跟咱們沒關係了,只能怪他剛愎自用,不聽勸阻!”
塞厲滿意的點了點頭:“那伏真身份尊貴,去迎接的人少了,排場可不夠,吩咐下去,三軍拔營!”
想了想又說,“大軍人多,行動難免遲緩,這樣,你去請王帳侍衛的統領過來,讓他們先行一步,去接應那伏真!”
“至於怎麼個接應法,相信他們比我明白!”
王帳侍衛當然明白了,塞厲都決定暫時放棄進攻已經只剩一口氣的益州城,打算出動三軍去迎接那伏真了,這顯然是希望迎回一具屍體的。這種情況讓他們先行趕過去,與其說是擔心去晚了那伏真會死在大穆追兵手裡,倒不如說是要確保那伏真死在“大穆追兵”手裡。
……益州城,接到茹茹退兵,而且主力似有歸返草原之意的稟告後,許連山目瞪口呆良久,才苦笑道:“果然虧心事要麼不做,要做就千萬要趕盡殺絕不留後患,否則遲早成爲報應!”
來報這消息的探馬是西疆軍出身,聞言嘴角一扯:怕報應,難道不是應該不做虧心事嗎?!
不過這種前海匪的上司,也不能指望他正氣凜然。
所以假裝沒聽見,只問:“校尉,那咱們現在要怎麼辦?”
許連山琢磨了一下,笑道:“怎麼辦?百姓這會兒撤離益州才幾步路,咱們當然是繼續固守,爲百姓斷後了!”
反正茹茹已經暫時退兵,益州短時間內不會有危險,還不如抓住機會,將“親自斷後”的樣子做做好,也給容睡鶴在天下人面前刷一刷“愛民如子”的形象。
只是許連山才這麼想着沒多久,卻有麻煩找上門來:“什麼?有百姓折回城中?爲什麼?!”
“據說是走在最後面的百姓,聽說了茹茹主力撤退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在隊伍裡傳開,他們以爲茹茹這是要撤兵了,所以不打算背井離鄉,決定返回城中!”傳令兵無奈的說道,“弟兄們已經反覆解釋,茹茹只是暫時鳴金收兵,是否真正撤退,不一定的!這會兒不走,回頭茹茹捲土重來,不定就走不成了!”
“然而他們不肯聽,有些人倒是相信茹茹只是暫時離開,但他們說他們之前走的倉促,郡王纔給了一日光景,根本來不及收拾多少東西,打算趁這機會,回來再帶多些細軟,免得去了別處,衣食無着……倪將軍派屬下來請示,是否需要阻攔他們?”
雖然容睡鶴之前說的是讓許連山跟樂羊文帶領百姓撤退,自己單獨走一路作爲誘餌儘可能的引開追兵,同時也是將茹茹主力朝南疆軍的包圍圈裡帶,但名義上帶領百姓撤退的,卻是倪寄道。
原因很簡單,傻子都知道,即使益州城中的百姓不是每個都願意隨大軍撤退,肯定有些人死抱着故土難離的想法,又或者認爲茹茹不可能真的見人就殺等等留下來,然而光是願意走的黎庶,就足夠將速度拖累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哪怕有容睡鶴引開追兵,這羣百姓十成十也不會完好無損的撤入下一個有能力庇護他們的大穆城池的。
萬一路上的傷亡遠遠超過了預期,這個責任肯定要有人來揹負的。
樂羊文跟許連山都是容睡鶴的膀臂跟心腹,容睡鶴當然不會讓他們的履歷上出現這種污點了。
於是倪寄道又派上了用場。
此刻傳令兵說是倪寄道的詢問,其實是樂羊文打着倪寄道的旗號罷了。
“想回城的人有多少?”許連山皺眉問,“西疆軍呢?他們是怎麼想的?也想回來?”
傳令兵說道:“百姓大抵是想回來的,經過弟兄們的勸說後,有些人倒是醒悟過來,決定跟着大軍走,大軍不回來,他們也不回來。但還有些人要錢不要命,非回來不可!這部分人,據樂羊先生初步估計,大概在半數不到?”
“至於西疆軍,倒是沒多少人想回益州。”
許連山冷哼道:“西疆軍號稱八十萬,滿員應該是四十萬,實際上之前也就二十萬,這些日子的守城下來,如今是十萬人都不到了。他們若還不長記性,聽說茹茹有退兵的意思就歡天喜地跑回來,那我也真想知道他們到底長不長腦子了!”
傳令兵是吉山營的人,這段時間一直充當着監軍的角色,此刻看了眼左右沒有其他人在,也就笑道:“可不是嗎?倪寄道幾個算是把這支邊軍給養廢了,郡王這些日子將那些還有指望的挑了出來單獨建制,如今都留在了益州城裡隨郡王親自爲百姓斷後。那些護送百姓撤退的,都是被嚇破了膽子的。別說茹茹只是疑似退兵,就算茹茹真的退兵了,估計他們也巴不得離益州城遠點!”
“既然軍隊不打算回來,那麼百姓要走,意思意思的攔一攔也就算了。”許連山想了想,就說,“本來撤退的人那麼多,就很顧不過來了,他們願意給咱們減輕負擔,何樂而不爲?回來這城中的人多了,回頭茹茹砍殺擄掠起來要花的時間也會長,對咱們左右沒壞處!”
傳令兵小聲道:“樂羊先生擔心,回來的人太多,到時候茹茹再殺過來,他們再求郡王給他們斷後什麼的……”
“做夢!”許連山冷笑,“郡王爲了掩護他們撤退,花了多少心思、明裡暗裡做了多少安排!其他不說,就說吳大當家那些女流,這會兒都接了追殺那伏真以引開茹茹主力注意的差事,正在草原上亡命哪!這羣混賬爲了自家那麼點兒蠅頭小利,居然敢再次讓郡王置身危局?!誰敢這麼想,老子到時候頭一個砍死他全家!真以爲老子的刀只會殺茹茹不成!”
“吳大當家她們正在草原上逃命?!”傳令兵臉色頓變,驚呼道,“怎麼會?!”
許連山這才察覺到自己激憤之下失了口,忙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不過郡王肯定不會坐視吳大當家她們出事兒的……”
正說到這裡,就看到一身戎裝的容睡鶴帶着兩個親衛,邊說話邊走了進來,忙與傳令兵一塊兒上前行禮:“郡王!”
“嗯,你是樂羊先生身邊的人。”容睡鶴擺了擺手,瞥了眼傳令兵,就說,“怎麼會在這裡?樂羊先生可是有話傳來?”
傳令兵心中牽掛吳大當家等人,但還是先說正事:“茹茹暫時撤退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在百姓中間傳揚開來,這會兒半數百姓都想回來,或者僥倖的以爲茹茹就此撤退了,或者就是想回來再收拾些細軟之物。倪將軍拿不定主意,所以來問郡王的意思。”
“這城馬上就要被付之一炬了,他們回來做什麼?”容睡鶴聞言,淡笑了一下,說道,“弔唁嗎?還是殉葬?”
“付之一炬?”許連山跟傳令兵都是一怔,繼而倒抽一口冷氣,“郡王,這是西疆第一重鎮,益州首府……這?”
容睡鶴淡然道:“正因爲是西疆第一重鎮,益州首府,咱們不燒,茹茹佔領之後,若是好生經營,你們說到時候咱們要花多少代價才能夠奪回來?益州之後除了窄谷那一段地形外,根本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依!如此小半個西疆都將成爲茹茹馳騁來往之地!”
“若是茹茹對於佔領益州沒什麼興趣,那麼你們覺得,他們會好生對待這座城池麼?”
“八成也是擄掠之後,一把火了事!”
“既然如此,還不如咱們現在自己燒了它,既讓茹茹一無所獲,也能斷絕那些想要返回的百姓的念頭!讓他們老老實實跟着大軍走,而不是爲了些許銀錢跑回來送死!”
“但焚城之舉,過於駭人聽聞。”許連山急忙道,“這罪名絕對不能落在郡王頭上!”
他環視了一圈,“就說我……”
“焚城當然是城中那些還沒走的地痞流氓以及借茹茹主力撤退掩護悄悄潛入城中的茹茹奸細乾的。”不想話沒說完就被容睡鶴打斷,“孤是大穆郡王,對大穆的一草一木,愛護都來不及,怎麼捨得親手燒了它們?這顯然就是咱們只帶部分兵力爲百姓斷後,偌大城池看不過來,叫他們鑽了空子!雖然發現的時候,益州城已經沒救了,但咱們至少砍下了他們的頭顱以正國法!”
他淡淡道,“不讓益州城的軍民反覆切身感受茹茹的殘暴,如何懂得孤的愛民如子?仁慈都是對比出來的。”
許連山:“……”
傳令兵:“……”
“郡王!”傳令兵定了定神,遞給許連山一個抱歉的眼神,就直截了當的問起吳大當家等人,“聽說我家大當家還在草原上,不知道這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