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盛睡鶴離開的時候,照例要求:“親我一下?”
盛惟喬本來是想給他臉上來一拳的,但想到上次這人要求親他一下才離開,自己果斷拒絕之後的遭遇,按捺住怒火,硬生生的擠出個“好”字,但要求:“你閉上眼睛!”
見盛睡鶴笑眯眯的依言閉目,她眼珠轉了轉,伸指在他面頰上輕輕點了下,正要收回,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睜眼笑道:“乖囡囡,你想糊弄我嗎?”
“戳一下你臉怎麼了?!”盛惟喬不滿的甩開他,冷笑,“這麼小氣,算了不親了!”
說着將被子一拉,就要躺下。
“你這個胡攪蠻纏的壞囡囡!”盛睡鶴看着她耍賴的模樣,眯了眯眼,到底沒有繼續糾纏,只伸手過去捏了捏她面頰,低笑道,“這次就讓着你了,下次你要是再這樣說話不算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盛惟喬氣惱的在他手背上抓了把,嫌棄道:“既然說了要走了爲什麼還不走?!快點走快點走!別打擾我安置!”
這晚接下來無話,次日一早,盛惟喬起身後,略作梳洗,就匯合了盛惟嬈、盛惟嫵還有公孫應姜,一塊去客院給盛老太爺請安,也是看看老太爺的情況如何。
老太爺見着她,臉色有點古怪,想說什麼,但看了眼左右先到了的盛惟德等人,到底嚥了回去,只說:“你們可用過早飯了?”
盛惟喬今早起來壓根沒心情吃東西,但爲免老太爺擔心,還是道:“祖父放心,我喝了碗粥纔過來的。”
盛惟嬈等人也相繼頷首。
說話的時候,盛惟喬仔細端詳盛老太爺,索性老太爺雖然眉宇之間心事重重,但氣色還算可以。
她暗鬆了口氣,見自家祖父沒其他話了,也就領着女孩兒們到盛惟德下首按長幼站定。
“這都是個什麼事?”這時候與老太爺隔幾而坐的明老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好好的孩子……怎麼忽然就說不是咱們家的了呢?!蘭辭夫婦素來做事周到,卻又如何會犯這樣的糊塗?”
“聖人千慮還必有一失,何況蘭辭?!”盛老太爺聞言,臉色就是一沉,喝道,“事情還沒查明,你這個當孃的哪裡來那麼多話?!再者你提蘭辭就提蘭辭,提蘭辭媳婦做什麼?飲露那孩子素來最是賢惠大度的,若是她一早知道蘭辭有子嗣流落在外,必然早就主動把人接回府裡栽培了,還用得着等蘭辭自己想起來?!顯然她什麼都不知道,全是聽了蘭辭的!”
明老夫人被他訓斥的臉色微白,委屈道:“我就是遺憾鶴兒不是咱們家孩子,又沒有其他意思!”
“沒有其他意思就閉嘴!”老太爺臉色鐵青,掃了眼四周,見除了孫輩外,都是可信的下僕,唯獨一個公孫應姜在他心目中是外人,但與盛睡鶴也是關係匪淺,這幾年在盛家住着,也不像是管不住嘴的人,方冷哼道,“還是你特別希望孟氏認爲蘭辭夫婦早就知道鶴兒的身世,是故意替高密王府栽培他的?!”
“……”明老夫人瞳孔一縮,下意識的掩住嘴,不作聲了。
她確實是惋惜盛睡鶴並非盛家子嗣纔開口的,哪怕這孫子認在大房名下,同她隔了不止一層呢,好歹她的親生骨血也能沾光。
這會兒弄出來說這盛睡鶴原來根本不是盛家子嗣,剛剛成長起來的靠山就這麼被搬走了,老夫人哪裡能不心疼?
尤其她這次專門帶了親孫子親孫女兒來長安,圖的就是靠盛睡鶴的名頭物色婚嫁呢!
之所以話說的像是要找大房麻煩似的,歸根到底也是老夫人出身太低,沒什麼見識,更談不上政治上的敏感了。
這點盛惟喬也曉得,所以見盛老太爺喝住了明老夫人,也沒什麼惱怒,只暗自嘆了口氣,心裡亂七八糟的。
片刻後,穿戴整齊的盛睡鶴也過來了。
這人不知道是對高密王府心存怨懟,還是爲了顧及盛家人的心情,竟裝扮如常:蟹殼青底瑞雲紋圓領袍衫,外罩着廣袖玄色光面鶴氅;墨發整整齊齊的束在琥珀冠中,橫插雲頭圓簪;系革帶;腰間一塊羊脂玉佩,墜着蔥綠攢花宮絛;足蹬皁靴,指戴骨韘。
這一身雖然質地做工都不錯,但也只是平常時候的裝束,尤其用色沉黯,半點喜慶的意思都沒有不說,連他這年紀該有的飛揚跳脫也不見。
盛老太爺看到,都忍不住說:“等會高密王府要來接你,你這穿的是不是太素了?”
“又不是洞房花燭夜,何必刻意穿紅着綠?”但盛睡鶴笑着搖頭,“祖父忘記了?孫兒慣常不喜豔色的。”
盛惟喬注意到,他自稱“孫兒”時,盛老太爺眉心狠狠跳了跳,似乎強自自控了下,纔沒有把視線投向孫女這邊,女孩兒頓時嚇的一個哆嗦。
“……你考慮好就成。”老太爺抿了會嘴,才含糊道,“如今的時局……往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畢竟做了三兩年的兄弟姐妹……你們小輩說說話吧!”
本來盛惟喬才進來的時候,盛惟德一行人就很想圍上來的,畢竟盛睡鶴的身世,現在已經閤府都知道了。
只是懾於盛老太爺跟明老夫人在上頭,纔沒敢作聲。
這會兒老太爺發了話,這些人猶豫了會,看了看盛睡鶴又看了看盛惟喬,最終大多卻還是選擇了後者:“三姐姐,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大哥其實不是我們大哥,而是高密王的嫡三子,本名容清酬的。”盛惟喬知道盛惟德等人跟盛睡鶴接觸的不多,又因爲盛睡鶴讀書好,這些“堂弟堂妹”對他素來有一種仰望的情愫,敬畏之餘,更生距離,此刻再知道彼此沒有血緣,那就更加疏遠了。
所以這會兒哪怕盛睡鶴就在跟前,想問什麼,也都找上了盛惟喬。
女孩兒強打精神,簡短的說了下事情經過,末了道,“等會高密王府的人就來接他走了。”
盛惟德等人默默聽着,面面相覷,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畢竟他們跟盛睡鶴也不熟,這會兒對於這人身世的曝露,與其說有思緒萬千,倒不如說是純粹的驚訝更多點……一位狀元子弟的得而復失、可能受到孟氏的遷怒,這些對於盛家而言意味着什麼,盛惟德等人的年歲跟閱歷,還無法深刻的理解與感受。
而公孫應姜則是覺得沒必要開口,她跟盛家的關係,主要就是靠盛睡鶴連接的。
現在盛睡鶴要離開盛家了,她估計在盛家也呆不久了。回頭不是返回玳瑁島,就是跟着盛睡鶴去高密王府,如此同盛睡鶴作別個什麼?
因此鴉雀無聲了好一會,才由盛惟德打頭,同盛睡鶴說了幾句保重之類的不鹹不淡的離別之辭。
旋即,堂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這情況,老太爺只好自己出聲:“從昨兒個王爺王妃的態度來看,應該是非常盼望一家團聚的。不過畢竟你跟家裡人失散了十五年,這纔回去,想必彼此都需要熟悉下……如果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忍一忍。到底你在王府是最小的兒子,上頭兄姐嫂子姐夫什麼的,該尊敬的要尊敬,想來他們看着王爺王妃的面子,也不會故意同你爲難!”
“你底下好像還有個妹妹,郡主麼,終歸是嬌寵萬分長大的。像咱們家的喬兒她們姐妹,連鄉主都不是呢,何嘗不是慣的一身嬌滴滴的脾氣?做哥哥的,就得讓着點……”
老太爺絮絮叨叨的叮囑了好一會,但都只是叮囑盛睡鶴回去之後的爲人處世,卻是隻字沒提高密王妃說的,等她死後,若盛睡鶴跟盛家都願意,還讓他做盛大公子的話。
盛惟喬見狀就七想八想的:“也不知道是因爲現在說這個話很有希望高密王妃早點死的嫌疑,還是祖父覺得盛家門楣太低沒必要主動說這種話,又或者……是因爲他昨兒個跟祖父說了同我……同我……同我的事情,祖父所以沒辦法再說出讓他做回盛家大公子的話?”
她這一走神就是好半晌,連中間高密王親自前來,盛睡鶴與衆人告別離開都還恍惚着,最後盛老太爺看着王府的馬車走遠了,帶着老妻以及一干孫輩轉回客院,遣散衆人,獨留了她說話,女孩兒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就是心虛:“祖父?”
“……鶴兒說他是因爲心悅於你,這才明知道此時恢復身份後患無窮,也不願意拖延到以後,免得錯過迎娶你的機會。”盛老太爺盯着孫女看了片刻,輕聲問,“那麼喬兒你……喜歡他麼?”
盛惟喬沒想到祖父會這麼直接,生怕他會追問“媚藥”的事情,很是慌亂,下意識的否認:“我當然……嗯,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嗎?”這個答案有點出乎盛老太爺所料,怔了一下,才繼續道,“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不過,你也有十六了,這婚事也該定了……你可想過要嫁給什麼樣的人?”
“我……沒想過……嗯,是沒想好。”盛惟喬不知道祖父的用意,半是撒嬌半是試探道,“祖父怎麼忽然說這個了?我還想在祖父跟前多留兩年,好好的孝順您呢!”
盛老太爺沉默了一會,才道:“你出了閣也不是就不能孝順我了,而且到我跟你們祖母這個年紀,最開心的無非也就是看到你們這些孩子成家立業,過上有盼頭的日子,這比什麼樣的孝行都能讓我們由衷的歡喜。”
“祖父……”盛惟喬有點心酸,就在前幾天,盛老太爺剛剛抵達長安時,在碼頭炫耀子孫那會,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躊躇志滿?
可是因爲盛睡鶴身世的揭露,此刻的老太爺,看起來卻是如此的無助與脆弱……
她很想安慰他,只是素來都是接受別人的安慰與疼愛的女孩兒,卻發現此時此景,自己根本尋不出什麼合適的話語來說,只感到悲哀的氣氛,籠罩滿室。
好在盛老太爺的落寞神情沒有維持多久,經歷豐富的老人很快就振作了起來,溫言道:“也是因爲鶴兒的事情,我想着我本來是來長安看狀元孫兒的。現在狀元不是咱們家的了……這麼遠的路,白跑一趟不是個事,總要給你們這些孩子辦點實事的。現成的一榜新科進士,能給你找個如意郎君也是件好事兒!”
盛惟喬正要回答,外間忽然有丫鬟來稟告:“老太爺,三小姐,侯府的人過來說,門上來了中官,說是皇后娘娘想請三小姐入宮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