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呵呵”,弗朗索瓦看了看趙伯韜,倆人一齊輕輕拍手,使勁的起着哄,再看旁邊的亨同神情間略微有些鬱悶,自顧着矇頭喝酒,哪兒還像春風得意的樣子?
一旁趙伯韜見狀,眼珠子一陣轉動,忽然笑了,這樣會心的笑容分明透露出了他的心知肚明,“如今亨同先生鈔票不缺了,所想的是什麼?”,顯然不必回答,答案就寫在了他的臉上。
想到這兒,趙伯韜使個眼色,亨同旁邊漂亮的交際花扭着腰枝,一隻粉嫩的玉手搭在了他的肩頭,而同樣一隻粉嫩的玉手順勢彎過來,雪白的玉臂彎彎攏住了亨同的脖子。
“來呀,亨同先生”,交際花那嬌柔的聲音勾魂兒,不愧是趙伯韜話重金請來扎臺勢的,夠場面。
亨同扭頭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這位小姐,忽然有些錯愕的表情襲上了他的臉龐,依稀看過去,竟然和羅佳琳的摸樣掛相,這樣的事情太讓亨同震驚了,“我的主啊”,他不禁脫口說道。
“亨同先生,您是貴人多忘事”,這小桃紅歡場之中的老手,風月腔調爐火純青,“早把人家小桃紅忘記了”。
一邊嬌嗔着,一邊那雙玉臂纏住了亨同,“該罰你一杯酒”,那說話的腔調妖媚得不成了聲。
“沒忘記”,亨同喃喃的囈語道,怎麼會忘掉呢?那雙明亮的眼睛偶爾秋波流轉,那乍現的嫵媚雖然過去了五六天了,卻還盛開在他的記憶中,想着、想着,亨同沉迷了。
“喝啊”,亨同順勢挽起那隻如同白藕般玉臂,痛痛快快的暢飲了起來,這一晚他喝醉了,而且是酩酊大醉,就歇在了新沙遜洋行的客房裡,夜裡有一次印度老僕人走過的時候,輕輕帶起了腳步聲,“好幾天了,好幾...”,亨同似乎被驚醒了,他喃喃的自語道,緊接着又低沉了下去... 就如同亨同看到的一樣,羅佳琳果然沒有來上工,不是因爲別的,那晚露宿街頭,在寒風中吹了大半夜,回去就發起了高燒,漸漸的起來,燒得迷迷糊糊的。
“孃舅”,羅佳琳有點兒含混不清的呼喚道。
可迴應她的,卻是掩藏在黑暗中的沉默,
只有透過呲牙咧嘴的門窗,帶着“嗚、嗚”吼聲灌進來的寒風,屋裡沒有生火,顯得更加的陰冷。
羅佳琳忍不住捂緊了被子,這才感受到身體不再瑟瑟發抖,不由得她更加的蜷縮成了一團。
屋裡十分的寂靜,風聲暗藏得意的獨自吟唱着,帶了了些奇怪的聲音,是這個二十五歲女子曾經聽過的,而且就在去年這個辰光,西曆的十二月月末,那是洋人們所說的神靈在寒夜裡穿行着,哦,想起來了,她曾經聽趙買辦說過的,那些洋人們都會許願的,然後就能滿足一個心願了。
看上去孫更生的那張臉凍得烏青,神情萎靡不振,一副憔悴的模樣,讓羅佳琳望上去,心頭不由得疼了,“孃舅”,她輕呼道。
“佳琳”,孫更生忽然臉上有了些喜色,只見他提起了手中的口袋,炫耀般的在羅佳琳面前晃了晃,“儂曉得這是什麼?”,他有些興奮的說道。
羅佳琳有些迷惑的看着這個不大的口袋,她費力的擡起頭來,整個身體也稍稍的離開了沒有花架子的牀,一雙含着抱歉眼神的眸子望着這個小小的口袋,雖說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麼,不過有一點她是曉得的,那裡面一定是食物。
“難爲孃舅了”,羅佳琳一邊嘆息道,一邊其實已經猜出來了,裡面是雜合面一類的,那裡面摻雜着一些五穀雜糧什麼的,舊時候窮苦人家過日子離不了的主糧。
孫更生一見外甥女猜不出來,更加的得意,原本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了兩抹紅暈,“佳琳”,他興奮的說道:“這是洋麪粉”,一邊他又搖晃了一下。
“哦”,羅佳琳聽到這裡,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呼叫,緊跟着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大勁頭,一骨碌她翻身下了牀,連衣服也披上。
“佳琳,小心着涼了”,孫更生慌忙上前勸阻道,一邊他趕緊抓起上衣給外甥女披上,“這小囡”,他愛憐的說道。
誰知道孫更生一個沒按住,羅佳琳歡天喜地的捧着麪粉口袋走到隔壁去了。
都說上海人過日子是螺絲殼裡做道場,果然不一會兒,從隔壁狹小的竈房裡面傳出來誘人的香
味,那是混合着黃芽菜、香蔥,還有點兒豬油特殊的香氣,悶悶的,瀰漫在了不大的臥室外帶充做飯廳的小房間裡。
這辰光徐潤煩躁的在花廳裡頭徘徊着,他的心頭亂吃了一團麻似的,看得出他是多麼的心不甘、情不願。
徐潤來回的猶在花廳裡頭踱着步子,他的面色彷彿籠罩住了一層嚴霜,漸漸顯得十分的冷峻來了,這就表明了他最後的決斷就要來臨了。
“難道這樁事體就這樣結局了嗎?”,徐潤忽然停住了腳步,在他的面前,還是那副伊個杜甫昂首朝天,正在仰面浩嘆着。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徐潤感慨的吟誦道,他的目光頓時顯得深邃了,似乎穿越了千年的時空,和詩聖心靈相通了。
趙伯韜順着徐潤的視線,望了過去,伊個前賢憂國憂民的目光躍然紙上,憂思的目光瞧着儂,“聽得出潤立兄心情並不輕鬆”,他不禁心想道。
“南村羣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爲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脣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徐潤這辰光思緒激盪開了,越發深情的吟哦道,一聲聲的,透露出了深長的意境。
漸漸的隨着這字字句句的,徐潤的表情竟然顯得平復了,他側頭了瞧趙伯韜,又很快的邁開了步子,只是剛纔那一陣悲切壯懷的吟詩的唱誦之聲,停歇了下來。
“儂這是怎麼唻?”,這辰光格外敏感的趙伯韜心頭不禁嘀咕了起來,下意識裡頭,他還是對於這位華界地皮大亨能夠憑藉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輕易低頭。
“竹園,儂也是見多識廣,經歷過些場面的人唻”,趙伯韜竭力的掂量着自己的斤兩,“不要聽風就是雨”,說起上海男人人前格外留意扎臺勢,要是當場坍了臺勢,講出去以後伊就不要在十里洋場上混了。
“上帝保佑”,趙伯韜不禁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原來趙伯韜也是入了教的,要說晚清辰光信了外國的洋教,就連千里之外大清國龍庭最有權勢的聖母西太后,也輕易招惹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