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羌,外面還在下雨嗎?”
“是的,公主,從昨夜開始就一直沒有停下,”阿羌輕輕地幫我掖了掖被角。
“阿羌,等雨停了你給拓跋逸寫封信吧,我怕雨水沖壞了阿昌的墳,你讓他去看看。”
這煩人的雨,時而傾瀉而下,時而淅瀝淅瀝,時而迷迷濛濛,總也沒個完。
“是,公主,”阿羌又留下了眼淚,“公主,這件寢衣已經舊了,讓我再做一件新的吧。”
“不必了,我已經習慣穿這件,”我摸了摸身上青色的舊寢衣。
從小的寢衣都是母妃做的,後來這幾年就是阿羌阿昌的針線,貼身的從不穿旁人的針線,總覺得貼身衣物是要最親近的人做穿着才舒心。
“阿昌已經不再了,您還一直穿着這件寢衣,阿昌若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她轉身偷偷抹去了眼淚。
“阿羌,你就讓我穿着它吧,只有穿着它我就感覺阿昌還在我身邊一樣,”阿昌的針線和我不相上下,但是每年還是不忘給我做一件貼身衣物。
窗外的雨一直下個不停,連續四五天下了個沒完沒了,沒有一絲風,天是溼漉漉的,地也是溼漉漉的,雨落在地面上冒着泡泡匯聚到一起奔跑着流出牆角的水洞,我又坐在廊下看着這些沒完沒了的雨。
“娘娘您還是進屋坐着吧,地氣潮溼,怕坐久了您會咳嗽的更厲害了,”琴音姑姑過來勸我,我還是不住的咳嗽,捱了一箭我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直也不見好轉。
“姑姑,你說這些雨都流到哪裡去了?”我看着地面上奔跑匯聚的雨水。
“自然是順着溝渠流到了宮外去了,”琴音姑姑說的沒錯。
“真好,它們可以流到宮外去,誰也管不着。”
“娘娘不要再說這樣頹喪的話,如今您又是貴妃了,多好,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是啊,我又是貴妃了,”可是我的心裡爲什麼這麼難受,難受的讓我喘不上氣來。
“娘娘捱了這一箭差點命就沒了,您是沒有看到陛下多着急,整宿整宿守在娘娘的牀前誰也勸不走呢,可見皇上待娘娘還是很用心的,”琴音姑姑用她滿意的表情安慰着我。
“是嗎?他若真心待我,就不會不信任我,他若真心待我,就不會任由別人冤枉我,他若真心待我,就不會任由別人毒害我,他若真心待我,就不會讓皇后奪走我的孩子,他若真心待我……”我哽咽地說不下去了,看着漫天漫地的雨水悲從中來,如果沒有他的允許皇后如何能奪走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該恨的是那個奪走我孩子的女人,還是默許她奪走的那個男人?
我以爲自己夠坦然了,我以爲自己都能釋懷了,可是爲什麼我的眼淚還是這樣不爭氣地流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漸漸的天氣不再那麼悶熱,地氣也不再那麼潮溼,太陽還是明晃晃的刺眼睛,院子裡的樹上結滿了密密麻麻的果實,猶如青色的豆子。
我日日坐在廊下看着那些果子漸漸地由綠變紅又變褐。
秋天悄悄過去,樹上乾癟的果子被風吹落了一地,阿昌不在了,今年再也沒有人嚷嚷着採摘果子做蜜餞,它們就這樣在風中枯萎,最後隨風落了一院子。
我又坐在樹下的鞦韆架上看着天空發呆,阿羌也坐在院子裡看着天空發呆,黃昏的餘暉撒在阿羌的身上,將她籠罩在金色的薄紗中,這一切看着是這麼的靜謐,可是她看起來卻是那麼的落寞,就像天空中落單的燕兒,我知道她又在想念阿昌。
夜幕漸漸降臨,月亮慢慢爬上樹梢,白色的月光鋪在了地面上,將阿羌的影子拖的好長好長,我又不住地咳嗽。一個長長的影子落在我的腳下,我擡頭一看,是李曇,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樹下。
“怎麼不進去,天這麼涼,你身體還沒好,露水落在身上怎麼了得?”他輕輕推了一把鞦韆架。
“夜這麼長,月色這麼好,我就想在這裡坐坐,”我沒有看他。
“你還在生我的氣,”他一把抓住晃動的鞦韆。
“我沒有。”
“你撒謊,你的眼睛騙不了人。”
“我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不許你再這樣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
“陛下這話說反了,難道不是從我用巫蠱之術詛咒了你心愛的單婕妤後你就對我不冷不熱的嗎?怎麼反說我對陛下不冷不熱?”
“當初的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其實孰是孰非我心裡一清二楚,只是現在還不是動她們的時候,當時那種情形我只能先委屈你,”他抓住我的手又說道,“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補償你。”
“陛下不用自責,既然如此,那就讓延兒回到我身邊來。”
“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我也是逼不得已,這只是權宜之計,熙兒你相信我,你且暫時隱忍,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讓延兒回到你身邊。”
“真的嗎?”月光下我看着他的眼睛。
不知爲何,他並沒有斬釘截鐵地承諾,只是低頭“嗯”了一聲,似乎是在閃躲我的注視,朦朧中我彷彿看到了他眼中的一絲慌亂,又彷彿是痛苦地掙扎。
我靜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不說這個了,說點高興的,在過一個月就是冬至了要去南郊祭天,你也去,整天悶在這裡好好的人都悶出病了,自從上次你替我擋了那一箭你就沒有再出過門。”
“皇后去嗎?”
“去,延兒也去。”
“賢妃姐姐去嗎?”
“也去,你和她一起去。”
“聽說陛下殺了那個刺客,”我看着他的臉。
“是,”他靜靜地看着地面,那棱角分明的臉龐此刻神情嚴肅面無表情。
“只有一個人嗎?還是有別的餘黨?”
“熙兒你就不要操心這些前朝之事了,你只需要安心養好身體,其他的事情有我處理,不要老想這些不開心的,遲早這些老賊都要一網打盡的。”
一網打盡,我在細細琢磨這個詞。
“你在想什麼?”他突然捏住了我的臉,將他的臉貼在了我的面前,“我就在你面前,你現在不許想別人,你的心裡只能想我一個人。”
我被他逗笑了。
“笑了,笑了,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不許再愁眉苦臉的了,這一病你都瘦得不成樣了,要不我給你唱個歌吧?”
“陛下還會唱歌嗎?”我突然覺得好笑,從來沒有聽他唱過歌。
“只會一首,你不許笑我阿,你要是笑我可就不唱了。”
“不笑不笑,我絕對不笑,你唱吧,”我託着下巴等着。
他故意咳嗽了兩聲真的開始唱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
“太難聽了,”我打趣他。
他看到我笑了,居然一時興起拉我去燈下玩皮影戲,這個人興致來了把那些裝小玩意的箱子翻了個底朝天,從前也隨手拿來把玩,逗個趣,但大多時候都是在帷幕後面看別人表演。
現在他居然一時興起跑到帷幕後面自己演起《長生殿》來。
只見他在帷幕後一會說一句,一會又唱一句,一人分飾兩角全然不在話下,說唱逗趣手到擒來。
這段故事講的正是楊貴妃逝世後唐明皇對她無盡的思念,情到深處,不能自已的故事,確實讓我們後人對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扼腕嘆息。
“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只有這樣的佳話才值得千古流傳,”末了,他興沖沖地問我。
“的確很美好,”我笑着看他一人在那裡一唱一和地訴說着陰陽相隔的楊貴妃和唐明皇對彼此的思念,“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有一天你也面臨像馬嵬坡那樣的抉擇,你會不會也選擇賜死我?”
氣氛瞬間凝固了,他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許久,我聽到了他的聲音:
“不會。”
我也沒有吭聲,本來歡快的氣氛就這樣被我徹底破壞了。
我知道在最初的那一刻他沒有吭聲,我也明白自己多此一問,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可是還是會好奇,“不會,”這是多麼蒼白無力的一個人詞,他不會相信,我也一樣。
我從來都覺得這段千古流傳的佳話不過是掩蓋在繁花似錦下的血腥的謊言罷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她那短暫而又輝煌的一生終究輸給了那個她傾心相待的枕邊人,說什麼富貴榮華?終究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生死關頭,犧牲的終究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她。
風從頭頂刮過,呼呼作響,是了,已然是深冬了。
祭天我是第一次參加,這一天雖說天朗氣清,可我還是時不時覺得寒風凜冽,浩浩蕩蕩的人馬從宮中出發,我和賢妃坐在一輛馬車上,一路閒聊。
我是第一次見到祭天,原來祭天是如此聲勢浩大,文武百官浩浩蕩蕩,禁軍早已將南郊圜丘圍得鐵桶一般,戒備如此森嚴,那高高在上的正是皇帝和皇后,他們徐徐登上圜丘,祭祀天神昭告天下。
煙火騰空,帝后迎神,我怔怔地看着那高臺之上的二人,一個君臨天下,一個母儀天下,是那樣的和諧,我想這或許就是人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恍惚中我被賢妃狠狠地拉了一把才如夢初醒,立刻福下身去三拜九叩。
禋祀結束,樂聲響起,圜丘之上羽衣蹁躚,《雲門》之舞美輪美奐。祭祀的舞樂果然不同一般,聲勢浩大,讓人見之忘俗。
歌舞畢,我和賢妃同去更衣。
“妹妹,我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賢妃笑着看我。
“許是昨夜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我也笑笑。
“剛纔祭祀活動中途擡上去的石頭你注意到了沒?”
“好像看到了,我沒有太注意,”我確實一直心不在焉。
“你呀,一心都撲在了延兒身上,哪裡還顧得上看別的。”
“是呀姐姐,延兒又長高了許多,”我衝她笑笑,“你剛纔說什麼石頭?”
“剛纔燔燎之前擡上去的,在麗水河裡打撈上來的石頭,齊相說是天降祥瑞,上面還有神明下賜的字呢,說是撈上來時就有字。”
“什麼字?”
“聖德廣運,永昌帝業。”
“姐姐也信嗎?”我看着她。
“陛下大悅已經下賜了恩賞,”她笑了笑,“明天就要登上城樓昭告四海,天降祥瑞普天同慶,要大赦天下呢。”
“姐姐你說陛下真的相信是天降祥瑞嗎?”
“我看未必,此事齊相心知肚明,陛下更是心知肚明。”
“姐姐真是蕙質蘭心,沒有事情瞞得過你的眼睛。”
“哪裡是我蕙質蘭心,明明是齊相司馬昭之心罷了,陛下更是需要這天下的輿論。”
“原來如此。”
“姐姐,安定公主和安平公主今日爲何沒來?”
“你不知道嗎?安定公主就要去回紇和親了,宮裡宮外都在籌備這件事,忙翻天了,就你還不知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宮裡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居然沒有任何人告訴我。
“就在你養傷的時候,怕你憂心自然沒人會告訴你,陛下這次是鐵了心了,要把嫡親的妹妹送去和親。”
我的腦袋“翁”的一聲,可憐的安定公主,從小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一個女兒家,如今要千里迢迢去蠻邦和親,這與當初的我有什麼不同?而送我出來的是我的親舅舅,送她出去的是她的親哥哥。這種被親人灼傷的感覺我太能感同身受了。
我想我和她的悲哀不分仲伯,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
“可憐的安定公主,她沒有鬧嗎?”
“怎麼沒鬧?都鬧翻了天了,天天哭鬧尋死覓活的,管什麼用?也不知道陛下和她說了什麼?最近突然不鬧了。”
再後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的馬車?我也不記得賢妃後來還說了些什麼。安定公主的身影時不時縈繞在我的心上,怪不得許久沒有見過她了。
原來狠心的人都一樣,爲了利益哪裡管什麼親外甥女和親妹妹。我的腦海裡不斷閃現出圜丘之上高高在上的那兩個人,我忽然覺得李曇離我越來越遠。
入夜,躺在牀上,我的腦海裡不斷涌現出那高臺之上帝后夫唱婦隨,鸞鳳和鳴的畫面,而我自己在那高臺之下就像一個局外人。
冬越來越深了,夜是如此漫長,阿羌又時常坐在燈下發呆。
清晨我看着阿羌坐在暖閣裡擦拭着她的短劍和飛刀,自從入了這深宮,阿羌的短劍就再也沒有出過鞘,從前阿羌舞劍阿昌舞鞭,追隨着我從大梁到党項,從党項到大梁,我們騎馬射箭,遊湖觀花,肆意瀟灑,如今都被困在這金絲籠裡空看流水落花。
“阿羌,別擦了,我彈箏你舞劍可好?”
阿羌擡頭看着我,最後點了點頭。
我便命人將箏擡到廊下,略微調音之後指尖落在弦上,阿羌隨即聽音起舞,音符流淌間時而如幽谷山泉傾瀉而下,緩緩流淌;時而如雲過林間風拂蟬翼,聲聲顫抖;時而快如珠落玉盤;時而緩如細雨呢喃。阿羌隨着琴音時而如蝴蝶般翩躚起舞;時而如落花般凌空而下;時而走馬如飛;時而左旋右抽。
一曲終了,阿羌劍落鞘中。院裡靜悄悄的,大家都看呆了,沒想到身邊這個相處了幾年的小的婢女竟然舞得一手好劍,從前大家從未見過阿羌出手。
“好劍法!”說話間李曇已經來到跟前。
“你今天怎麼得閒?”
“哦,剛下朝我來這裡陪你吃早飯,完了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忙,”他邊說話已經進了落月閣。
琴音姑姑以最快的速度率人將早飯擺上了桌,她們都訓練有素,進退有度,頃刻間又都退到了門邊。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着急,”李曇吃了一口荷葉蓮蓬粥看着我說道:
“我又要御駕親征了。”
“什麼時候?”
“開春。”
“契丹又來犯了嗎?”我看着他。
“不是。”
“難道有人造反嗎?”
“算造反吧。”
“那你出征一定要保重自己,我等你回來。”
“你怎麼不問問是誰造反呢?”
“無論誰造反我都相信陛下一定會平定叛亂,將逆賊剷除。”
“沒錯,叛亂我一定會鎮壓,逆賊我也一定要剷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那我就提前祝陛下旗開得勝。”
“無論是誰,熙兒你都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自然,陛下爲什麼這麼問?”
他突然盯着我仔細看,我的心裡一驚,汗毛都豎了起來,立馬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是我舅舅?是我舅舅?党項和姜國要打仗了嗎?”
“不是,不是你舅舅,”他繼續看着我。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要和党項打起來了,”我又坐回了凳子上。
“是你二哥。”
“什麼是我二哥?”
他繼續盯着我仔細看。
“什麼?”我又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你二哥在北方擁兵自重,如今已經自立爲帝了。”
“不可能,我二哥不會的,他根本不是那塊料,”我太瞭解他了。
“誠如你所說,你二哥不是那塊料,但是他確實已經自立爲帝,建國號爲大燕了。”
“那他現在會如何?”
“和你猜的差不多,現在大家都在準備去討伐他了,當然我是第一個要去。”
“你會不會殺了我二哥?”我又顫顫巍巍地坐下。
“如果他老實呆在他的封地,老老實實當好他的晉王,誰也不會去管他,如今是他自己自不量力要找死,任誰也救不了他。我不去討伐他,別人也未必會放過他,現如今他是難逃一死。”
是了,從前我父王說過幽州是兵家必爭之地,這麼大的一塊肥肉放在眼前,人人都想把它據爲己有,只是沒有正當理由,如今我二哥自立爲帝,他們這羣人再去打着討伐逆賊的旗號攻佔幽州就算師出有名了,我即便再不懂兵法這點耳風還是從小就灌大了的。
“我知道了,”我感覺這天好冷啊,爲什麼他們都這麼喜歡稱帝?爲什麼都他們都這麼喜歡打打殺殺爭奪地盤,而且永無休止?
“熙兒,你剛纔說無論是誰,你都會站在我這邊,那現在呢?”
“我不知道,”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去攻佔幽州,爭奪我父王的地盤,那我們晉王府就徹底完了。
“如果我殺了你二哥,你會不會恨我?”
“我不知道,”我低着頭繼續搖了搖。
“我知道了,”他站起來又說道,“我走了。”
我低着頭一動不動,默不作聲。
這頓飯我吃的食不知味,完了,徹底要完了,他們都要去圍攻幽州,我們晉王府幾代人打下的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徹底失去了那個生我養我的家了,我不知道我在嘴裡胡亂塞了些什麼東西進去,我就這麼吃啊吃,後來阿羌過來搶走了我的湯匙:
“公主,不要再吃了,”她快要哭了。
我又抓起碟子裡的糕點往嘴裡塞,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要想,我什麼也不要想,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公主!”阿羌連碟子也搶走了,這次她真的哭了。
琴音姑姑一招手大家都蜂擁而上,桌子上什麼也沒有了。
“阿羌,剛纔李曇說的你聽到了嗎?”
“是的,公主。”
“阿羌,他會殺了我二哥對嗎?”
“不會的,陛下不會殺了二公子的。”
“阿羌,當初我大哥就是心軟纔沒有殺了我二哥。” ωwш●тTk ān●¢ ○
“是的,公主,大公子一向仁善,他自然下不了手。”
“可是李曇他會,他一定會殺了我二哥的。”
“不會的,陛下定會顧着公主的感受的。”
“不會,他和我大哥不同,他一定不會放了他,我太瞭解他了。”
“阿羌,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沒有家了,徹底沒有家了。”
“公主,”阿羌過來輕輕地抱着我,撫摸着我的背。
“阿羌,從前我那樣恨我二哥,他囚禁我父王,逼死我母妃,可是在我知道大哥他還好好活着的時候我突然又不是那麼恨他了,我知道,大哥對他又愛又恨,其實我也一樣。如今聽到大家都要去討伐他,我突然好害怕。”
“公主不要怕,這不是我們能預料的,也不是我們能掌控的,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只能面對現實。”
“面對現實?是啊,我們面對了太多的現實,阿羌,我二哥失敗是遲早的事情,沒想到我們家幾代人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最後毀在了我們這一代,我覺得人活着太累了。”
“是的,公主。”
“阿羌,你記得嗎?從前在王府我喜歡騎馬,還是我二哥常常給我牽着小馬,還帶着我去郊外騎馬,他還捉麻雀給我玩。”
“記得,二公子還時常從外面帶各種新鮮的小玩意哄你開心,有一回你非要掏樑上的燕子窩也是二公子給搭的梯子,還有他還爬到架上給你摘紫藤花讓你穿。”
“是啊,我二哥有時候的確荒唐,在外面惹事生非,拈花惹草,做事情也有點顛三倒四,但對我和大哥卻是真的好。”
“是的,公主,無論二公子如何不堪,他都是你的親哥哥,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阿羌,我二哥是我們王府最後的防線了。”
……
皎潔的月光從樹幹的空隙裡漏下來撒在地上,我實在睡不着,又坐在了鞦韆架上,阿羌拿着斗篷出來給我披上。
“所有的事情我們都無能爲力,”阿羌平靜地說。
“是的,都無能爲力。”
“阿羌,如果有一天我們能離開這皇宮,我們還能去哪裡呢?”
“天涯海角吧,拓跋逸不是老愛這麼說嗎?”
“是啊,只能是天涯海角了,從前你們不是老說我還有二哥嗎,那時候我不願意提起他,更不願意去見他,現在我連他也要失去了,徹底要一無所有了。”
“無論如何阿羌都永遠陪在公主身邊。”
“阿羌,我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夢,一場永遠也無法清醒的噩夢。”
“是的,公主,是噩夢。”
“阿羌,你會夢到阿昌嗎?”
“是的,公主,我時常夢見阿昌。”
“我也是。”
“阿羌,我好想回到小時候啊,回到王府,回到有母妃,有父王,有我大哥二哥,還有你和阿昌的時候。”
“是的,公主,回到有阿昌阿勇還有拓跋逸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