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二哥,你怎麼也在此處?”曹植回京以後仍不知收斂,繼續與世家子弟飲酒作樂,這日剛踏進酒館,就見曹丕隻身坐在廳中角落的位置飲酒,似乎滿腹心事。

曹丕擡眼望去,見曹植一臉關切,不禁嗤笑一聲,“子建能來,我卻不能來?”

“弟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二哥很少出入這種場所……”曹植覺得今日曹丕的語氣很不好,卻又不知道爲什麼不好。

曹丕又自嘲道:“子建是擔心父親會訓斥我?也對,父親到底是寵你多些,出了這樣的事還能全身而退,也就子建能做到這樣吧。”

曹植一怔,隨即笑着奉迎道:“這還不是全賴當日二哥爲我說情,父親沒有責罰我,全是因着二哥,我是沾了二哥的光纔對。”

曹丕心中苦笑一聲,他當日不過是情急爲曹植求情幾句,哪想到父親會真的縱容曹植到這般地步。

“子建以爲這件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二哥以爲……”

“沒什麼……我醉了,你說的對,我不該來這。”曹丕明明是清醒的,也沒有裝醉的跡象,卻還是在嘴上故意這樣說道。

隨即他喊來小二結賬,空留曹植站在原地發呆。臨出店門之前,餘光看見楊修從二樓的雅間裡出來,正往曹植的方向走去,曹丕不禁心情大好。

剛纔那一番話,若只是說給曹植一人聽,曹植未必會多想,但既然有楊修在曹植身邊,那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了。

楊修這個人,總愛自作聰明。

眼看要到新年,甄洛的計劃也沒有機會得到實施。曹操沒有責罰曹植,她也覺得有些意外,但她更加意外的是,曹丕也一點動作都沒有。這很不尋常。那兄弟倆總是在維持表面和平,曹丕城府極深,常常言不由衷;曹植生性豪放,但也衝動易怒。背地裡都對對方有諸多不滿,只是也都忍着不挑明而已。

正當甄洛感到愁眉不展之時,曹植果然又闖禍了。

楊修沒有讓曹丕失望,自作聰明爲曹植獻計,覺得曹丕那沒說完的半截話大有文章。他猜想丞相大人雖然沒有嚴懲四公子,但也沒有再對四公子委以重任,甚至都許久不曾召見,這其中的原因一定是丞相大人對四公子失望了,所以乾脆不聞不問。於是楊修建議曹植收斂心性,少些外出,尋個適當的時機去向曹操請罪。曹操一向寵曹植,只會略施小懲,而且更會感慨於曹植的成長。

誰料曹植真的去做時,不但被曹操訓斥到無地自容,更是被關了禁閉。因爲郭嘉顛簸了那一趟,身體狀況更是每況愈下。曹操本是懶得理曹植,誰知曹植偏又在他面前提起這些事,於是便厲聲喝斥幾句。若按楊修的計謀,其實也不會出什麼亂子,奈何曹植被寵慣了,受不得委屈,還覺着自己沒有大錯,所以就頂嘴。這幾件事加在一起,曹操盛怒,不許曹植再出去鬼混。

於是曹植再來找甄洛的時候,儼然是受了什麼打擊似的,喝到大醉酩酊。也不似以往那般只站在房門外,這一次,是借酒壯膽,直接拍門來了。

甄洛不緊不慢地對着鏡子描眉,聽見叫門聲也不予理會,任憑他瘋。

“小姐……奴婢去勸四公子走吧。”泠雪怯怯開口。

“不必管他。”甄洛淡然回道。一大清早就來叨擾,許是醉到天明,甄洛覺得這是她的一個機會。

曹植半倚半靠在門口,口中含糊道:“小姐爲何屢次不肯相見?難道你也認爲我是個沒有出息的人麼?爲什麼你們都那麼看重那趙子龍?我到底哪一點比不過他?爲什麼……”

他是真的醉了。

“小姐,這樣不太好吧……讓四公子繼續胡鬧下去的話……”泠雪一時也有些擔心,提什麼不好,偏偏要提趙將軍。

甄洛繼續描畫眉形,絲毫不受影響,放任曹植胡言亂語了一陣,待到畫完,才起身親自去開門。

曹植雖然大醉,卻也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心裡已經覺着夠委屈了,所以今日一定要見到甄洛一面,哪怕只是這樣胡攪蠻纏。只要見上甄洛一眼,就一眼,便可以撫慰他心裡的傷痛。

甄洛猛地打開門,曹植沒有站穩,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

“你終於……肯見我了。”他看着她,笑得無比燦爛溫暖,似乎要將屋外的雪也一併融化似的。

甄洛看一眼他此刻的笑容,皺了皺眉頭,輕聲道:“四公子有什麼要緊事麼?”

見甄洛肯同自己講話,曹植一時來了精神,胡亂整了整衣冠,笑道:“你終於……也肯和我說話了。”

完全的答非所問,他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如果四公子沒什麼緊要的事,就請回吧。”甄洛冷聲說道,隨即作勢要將門關起。

曹植急忙伸手阻攔,手抵在門板上,急切道:“等等!”他定定地看向甄洛,眼神中似有幾分清明。

甄洛不語,只冷眼看他。

曹植抿了抿脣,又輕輕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而後才問:“你與那趙雲……都過去了是不是?你離開他就表示你都放下了對不對?那你對我……爲何……爲何……”每說一個字,他都覺得心上一疼,彷彿有人正拿着一把刀在切割着他的心,每說一個字,就割一刀。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他痛得說不下去了。

甄洛不爲所動,只道:“四公子不要再胡鬧了,是想要我叫二公子過來麼?”

“二哥?”曹植神情一滯,也顧不得心痛了,仍是問出口:“難道你喜歡的人是二哥?”

甄洛不回答,只是轉頭對泠雪道:“去請二公子過來,就說四公子醉了。”

泠雪應一聲是,擔憂地退出房間,經過曹植身邊時,她明顯看見他正大口喘着粗氣,似乎在盡力壓制心底的怒火。

曹植紅了眼睛,憤恨道:“爲什麼是二哥!爲什麼……不能是我?”那後半句,語氣又明顯軟了下來。他向前一步,又停了下來,眼前是他深愛的女子,他能拿她怎麼樣呢。

甄洛絲毫沒有畏懼,她一早看透曹植,也深信不疑曹植對自己的感情,就算曹植是個情緒化的人,就算心中再生氣,也不會對自己怎樣。所以她放心地讓泠雪離開,只留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爲什麼?”曹植顫聲又問一句。他的真心,難道她都看不見嗎?

甄洛低垂着頭不肯回答。一是爲了拖延時間等曹丕來,二是也不想將話說得那樣直接。她要讓那兄弟倆自動反目,而不顯出她從中作梗,她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長久的沉默,曹植不知道甄洛是不想回答,還是已經默認。他寧願相信是前者。不想回答,也可能因爲這不是事實。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二哥呢?他們應該也沒有什麼交集纔對,除了上一次……上一次甄洛出門相見,不正是因爲二哥在場麼!突然憶起這事,曹植的酒更醒了大半。

身後傳來急切又凌亂的腳步聲,曹植猛地回頭,急切的腳步聲是曹丕的,凌亂的是泠雪的。那二人一前一後,正急匆匆往這裡而來。“二哥”兩字梗在喉中,在對上曹丕那責備的視線時,便完全沒有想說的慾望了。

曹丕走上近前,先看了一眼杵在門口的曹植,又看了一眼甄洛,忽見甄洛也擡眼看向自己,眼神便瞬間變得溫柔起來。

這兩人一來一往的眼神,沒有逃過曹植的眼睛,他苦笑一聲,也不再說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出征前二哥明明還對他說過那些惋惜的話,難道其實是在爲自己而惋惜麼?是自己出徵以後吧,這兩個人……

曹丕不清楚曹植對甄洛做了什麼,泠雪找到他的時候只說四公子喝醉酒了在這裡大吵大鬧,請他來勸勸。他其實並不想表現出對甄洛過分的關心,也不想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得那樣快。但泠雪都來請他了,他也不好坐視不理。

“子建,你怎麼又來打擾甄夫人了,還嫌被父親罰得不夠麼?若是被父親知道……”他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不期然被曹植打斷。

“二哥就去父親那裡告我一狀好了!”他挑眉看向曹丕,眼中有嘲諷的笑意。

曹丕又道:“子建!你真的醉了!休要在此胡言!”

若說從前曹植只覺得二哥聰明,做事有分寸,雖然兩人將來會成爲競爭對手,但二哥一直對自己還不錯,沒有像對待其他兄弟那樣冷漠。但最近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看來,他突然覺得二哥還真是陰損。做這一切,都不過是爲了和自己搶女人。

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了,曹植最恨曹丕總是以一副兄長的樣子管教他,說些個好聽的話好像是爲他好似的,其實都是爲了曹丕自己而已。他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先思想一步,捏緊了拳頭,揚手就是一拳打在曹丕臉上。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在叫囂,夠了!收起你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吧!

除了甄洛,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暴力的實施者曹植,打完也後悔了。

曹丕愣愣地盯着一臉悔意的曹植,眼角餘光又看到仍是一臉漠然的甄洛,心下不禁感嘆,自己還是把甄洛想的太簡單了。